薛鸷顿时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伸手接着他那张脸,便吻了回去,直到那邵妈妈提着宵夜走进屋,小臂上被沈琅拧了一把,他才意味未尽地放开了这个人。
沈琅其实并不饿,但因为有薛鸷在旁边盯着,他多少还是给面子地挑拣着吃了几口。
“今日也不是第一回了,”薛鸷突然又道,“他要和你谈论政务,为什么不早一点叫你去,非得拘你到这时候。”
“上一回也是留你在宫里到二更天,总是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琅皱了皱眉:“有完没完?”
“你别跟我吼。”
“我吼你了?”
薛鸷看着他:“我难道说的有错?有什么话,朝会上不能说?朝会后也不能说?非得等到你休沐,将你急急地召进宫里去。”
他越说越觉得来气:“召进宫也就罢了,又有多少话,能谈到二更天?”
“不可理喻。”
“我怎么不可理喻了?”
邵妈妈见他们忽又拌起嘴来,忙劝道:“好好的,干嘛总吵嘴呢?”
沈琅道:“是他没事找事。”
薛鸷立即驳道:“我怎么就没事找事了?我方才说的难道有错?”
邵妈妈看他们这样,自己在这里,也是越说越乱,于是干脆叹了口气,转身把门掩上,就回去了。
“我是为公事,你以为我进宫做什么?”
“我也并非说你不是为公,我只想说那燕昭不是个好东西,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沈琅很无奈地:“我不是早说过么,他重用我、召见我,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我对他有用。”
薛鸷就和他犟上了:“他有三宫六院,那么些后妃,难不成他个个都爱吗?就是不爱,也不耽误他把那些漂亮女人塞进后宫里去!”
“我是女人么?”
薛鸷:“他也睡男人,我听说了!”
“那你要我待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去,只叫你薛鸷供养着,当个废人,就好了,是么?”
薛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上回和你说这个,你也不当回事,上上回,你也觉得是我小题大做。”
“你要翻那些旧账,好,”沈琅道,“从前在天武寨,你娶了那个付悠悠、你打我那一巴掌、拽着我摔在地上……”
薛鸷忙捂住了他的嘴。
他最害怕听沈琅说这个。他后来才知道,因为那日自己气急时那一拽,这个人后腰上的淤青足过了半月才消退,后来每逢雨雪天气,那两寸骨头也总有隐痛。
“不说了,”他忽然变得低声下气起来,“是我错。”
“你有一分错,那我就有九分的罪,你不要再提那些事,好不好?”
“我只是想你早一点回来,好好的休沐日,全被他给毁了,我是恨他不是恨你。你不回来,我心里总是害怕……”
“你怕什么?”
“沈琅。”他小声地说:“他现在是皇帝了,要什么有什么,我怕他要把你抢走。”
“我有什么好,我是咬上一口能长生不死的仙桃?人人都想抢我,你脑子里天天都在乱想什么?”
薛鸷本来还在感伤,听见他的话,忽地又笑了:“在我眼里,你就是那样的仙桃。”
“让我咬一口,看你们仙桃有没有桃子味……”
沈琅很使劲地推开了他凑过来的那张脸:“你敢真咬,今夜你就去隔壁睡。”
“大冷的天,”薛鸷立即委屈起来,“不抱着你,我会死的。”
沈琅嫌弃地看着他:“你少恶心我。”
“除了抱,你有种不要干别的。”
薛鸷笑着,又是一脸正色:“那当然了,我对一颗仙桃并没有色心,你放心。”
沈琅抿了抿唇,忍不住也笑了:“没完了?”
薛鸷搂过他,在他唇上碰了一下,过了片刻,又碰了一下:“我们是不是好了,你还生不生我气?”
沈琅已有些困了,于是便敷衍道:“好了。”
“那你以后不许再翻旧账,”薛鸷道,“那些事我记在心里,但你不许再说,你一说,我心里就很难受。”
“是我先翻的旧账?”
薛鸷立即承认:“是我。我是坏人。”
“那些事,”沈琅终于说,“早过去了……你不没事找事,我也不会翻旧账。”
薛鸷高兴了,于是又在他脸上接连地落下了几个:“行吧。”
第82章
二月初六日, 春雷阵阵。
眼下正是仲春时节、万物生长,上京城连下了两日大雨,一开窗, 便是一股潮湿的、带着草木青涩气味的洁净香气。
沈琅是初四那日病倒的。
延请了郑先生与宫内几位太医前来看过, 都是差不多的说辞。自那日撑着病体从东都赶到天武寨, 沈琅便没有停下来好好地歇养过。
薛鸷率兵前去打仗那几月, 他每日睁眼闭眼, 只有惊惧, 后来燕昭登基,大宁百废待兴, 他又总为那些政事琐务而劳心。
元正假后,大约是一下子松了心弦,一直到正月二十开印, 这人都病恹恹的, 后来干脆就是时好时坏,到了初四日, 他所负责的“债银”一事所出的纰漏总算是顺利化解, 也正是因此, 沈琅当日黄昏时便病倒了。
薛鸷告了假, 在家陪了他两日, 见他迟迟没有好转, 心里急得如同浸在沸水一般。
自从当了这个什么狗屁大将军, 名头上倒是好听了,可除了分得了这一处将军府, 也不见他怎样宝马香车、金迷纸醉。
那些文官始终记恨着那日他提刀砍死了那两名官员的事儿,虽然砍死的并不是他们,可这些人难免是兔死狐悲。
若要深究, 其实下旨意的人乃是豫王,可当日的豫王,如今已然成了皇帝,他们哪敢对君主有怨,只对薛鸷一个人暗暗记恨在心。
从他获封“大将军”之日起,便三不五时地给薛鸷等人使绊子。
就是拳头再硬的兵,也要吃饭练兵,马匹辎重自不用说,将士们的粮饷、草场、校场、箭靶、武器、营房,哪哪都需要花费银子来养。
一开始说国库亏空,发不出军饷,这倒也不算诓他,薛鸷也还能够隐忍,后来有了第一批“债银”,拨放军饷的奏本分明已由皇帝批准,又加盖了玺印,可户部那里却迟迟不肯放款。
这还只是其中一桩,这些人动不动便上书弹劾薛鸷及其部下,又上疏提议眼下鞑靼已被击退,理应削减军饷与军队规模。
一来因守城有功,而被招安入军的匪寇们到底是草莽出身,每日被那么多双眼睛死盯着,就是薛鸷管得再紧,也不免被他们揪到可以弹劾的错处。
二来,发不出军饷,却要养活这么一大批将士,薛鸷穷得真恨不得带着这些将士们,干脆回天武寨种地去。
前些时日,还是沈琅抽空从中斡旋,压在户部那里的军饷才总算发到了薛鸷手上。
原本有了军饷,薛鸷心里算是舒坦了不少,却不料一转头,沈琅又病倒了。
邵妈妈送了才熬好的汤药来,薛鸷把睡在榻上的人叫醒,然后俯下身抱他起来,这人的呼吸喷到他脖颈间,都是滚热的。
“头疼?”
“嗯……”
薛鸷知道他这个人,疼了就抿着唇不说话,如若头还不疼,他定然就要开口让薛鸷将案上的公文与奏折拿过来给他看。
“一会儿我替你揉一揉。”薛鸷放低了语调,“先喝药。”
沈琅是喝惯了苦药的,并不要人哄着逼着,薛鸷将勺子递到他嘴边,他也就张嘴接过喝了。
薛鸷见他乖乖的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反倒更觉得心疼。
“那些太医养来有什么用?”薛鸷气愤地说,“专开些没用的苦药来糊弄人,怎么药也吃了这些日子,病却总不见好?”
邵妈妈说:“我听郑先生说,他们是见哥儿身子骨不好,不大敢下猛药,倘或明后日再不见好,干脆改一个更厉害些的方子。”
“那猛药再伤身,也不及如此这般病下去损害的精血多。”
薛鸷见他眼角含了一点泪,眉心微蹙着,看起来反倒比睡着时更难受了,他心疼极了,一颗心也跟着一道碎成了两半。
“明日再说吧。”薛鸷顿了顿,又问邵妈妈,“金银花水晾好了没有?”
“该是好了,放在外头屋里晾着呢,我再去看看。”
片刻后,她便端了那一盆由薄荷与金银花熬出来的药汤来,又去取了几方干净的棉巾浸在汤里。
“你替他敷着吧,我去厨下看看今日的晚膳好了没有。”邵妈妈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沈琅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薛鸷拧干了那浸了药汁的棉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敷在额上,又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缓缓地替他揉着百会穴与太阳穴。
“还有那么疼吗?”
沈琅轻轻摇头。
他那手法倒未必有什么用,但被薛鸷的气息笼罩着,沈琅总觉得要比方才更舒服一些。
“脸又瘦了,”薛鸷小声嘀咕着,“好容易才吃出来那么肉……”
沈琅低低地:“别唠叨,求你。”
“那你快好起来,我就不说了。”薛鸷低头吻了吻他火烫的面颊,“我倒宁可把我的健康分给你。”
沈琅眼下没什么力气同他说话,但因怕他太过担心,还是强打精神:“分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我么,我又不聪明,回去种地、打猎,怎么着也能糊口,”他说,“你呢,病好了的话,你就多赚点银子,以后给我盖大屋、什么宝马香车,你都替我赚来。”
沈琅的嘴角轻轻一扬:“你想得美……”
他话音刚落,忽听外头有人进来通传道:“将军,军营那边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找您。”
眼下外头正下着大雨,既是冒雨来找他的,大约要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小事。
见他愣神,沈琅忽地抬起手,往上捧了一下他的脸:“快去吧。我睡一会儿。”
“嗯。”薛鸷给他掖了掖被角,“我就来。”
屋外依然是雷声阵阵,不知为什么,薛鸷一走,沈琅心里忽又怦怦乱跳了起来,总觉得难以安定。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薛鸷便又折返了回来,他原来脚步是急慌着的,可到了房门口,却又刻意收住了步子,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走到近前,发现沈琅还睁着眼,他才说:“我以为你睡下了。”
“出什么事了?”沈琅问。
薛鸷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可是不说,沈琅之后也会知道的,他如今正病着,若由别人把话传进他耳朵里,他更要忧心了。
“原先寨里有一个弟兄,名叫‘郎路平’,不知你记不记得……”
“黥面人。”
“是他。”薛鸷低声道,“方才他在酒楼里吃醉了酒,恰好又碰见了平日里总弹劾我麾下将士的那位姓宋的监察御史,那姓宋的出言挑拨,两人便吵了起来,郎路平怒急之下,竟在酒楼里将那姓宋的活活给打死了。“
沈琅沉吟片刻,而后道:“此事非同小可,他们那些人定会趁机借题发挥,你要小心。”
郎路平他是认识的,虽然模样有吓人,可为人是很憨厚的,脾气也不至于到暴烈地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死人的地步。
“我记得……那位宋御史,似乎先天不足,似患有心痹之症。”
薛鸷的脸色也沉了:“你怀疑他们故意设局?”
“十有八九。”
他话音才落,外头便又有人来叩门,紧接着金凤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将军,宫里头来了消息,说是圣人要请您进宫说话。”
沈琅急得要撑起来,薛鸷忙坐在床沿上,将他搂到自己怀里:“没事,我能应对。”
“那群老狐狸……”沈琅轻轻抓住薛鸷的小臂,很小声地同他附耳,“若有什么不对,我会写信给仇二,他知道该怎么做。”
“好,”薛鸷笑着道,“你也不要太忧心了,整天愁这愁那的,病怎么能好呢?再说大宁是我救下来的,他们总不能杀了我。”
沈琅又急了:“千万别和燕昭说这句话。”
“我知道,我没那么傻。”薛鸷说着便回握住他滚烫的手,“你睡会儿吧,晚些我也就回来了。”
说完,他便将沈琅轻轻放下了。
“……薛鸷。”沈琅又一次开口,“一定小心。”
“我知道。”
“凡事三思而后行,他们说你什么,你只管不说话,就是要驳,也千万别拿你身上的功绩说事。”
“好啦。”薛鸷俯身下去,在他额上轻轻碰了一下,“我一定小心,一定一定不鲁莽。”
薛鸷离开后,沈琅只睁着眼,心里仍然是乱作一团。
偏偏是在这时候,他病得起不了身,这些人想必也是得知他病了,帮不了薛鸷什么,这才趁机使出了这样的阴招。
薛鸷如今虽已是封爵授勋,可到底还有过往的那些“劣迹”没抹干净,那些人只要一弹劾他,便必然要拿他的过去大做文章。
燕昭或许一开始还会觉得那些弹劾薛鸷的折子可笑,可这些日子以来,留中不发的奏折越堆越多,他难道真的不会对薛鸷升起疑忌之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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