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钦生怕贺星河再拿强取豪夺的剧本,可他如今这般放低身段,有些时候甚至低三下四地对他,他也并不觉得轻松,有时甚至会因心疼贺星河而更加难受。
贺星河那么狡猾,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42章
如此过去了半个月,沈钦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一大老爷们儿,绝不做别人家藏起来的小娇娇,他决定同贺星河摊牌。
晚间,贺星河回房休息,沈钦坐在床边等他,贺星河一回来,沈钦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要自由。”
贺星河并不意外,甚至还笑了:“你要自由,那你能给我什么吗?”
沈钦瞬间就被气到了,反驳道:“我的自由不是本来就属于我吗,凭什么我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还要给东西跟你交换?”
贺星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干干脆脆地躺下了,他这段时间在地上睡习惯了,自然地脱下外袍垫在地上,单手枕在脑后,就要闭上眼睛。
沈钦:“???”
这是要忽视他吗?
沈钦快气死了,一脚踢在贺星河屁股上,喊道:“给我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贺星河对上他的时候,脾气向来好得很,他也不生气,侧过身笑盈盈地看沈钦,道:“师兄若要跟我谈,也拿出点儿诚意来,你若是现在就能破开我的缚神索,那我承认,你的自由属于你,但是你不能,抱歉,此时此刻,你的自由是属于我的。”
沈钦:“……”
他怀念法治社会。
贺星河问:“师兄,你还要跟我谈谈吗?”
沈钦慢吞吞道:“谈吧。”
反正他本来就没想过贺星河会轻易放过他,方才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郁气,最终,他跟贺星河达成协议,贺星河放了他,而他必须好好呆在紫霄宫,呆在贺星河身边,沈钦答应了,并且暗暗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贺星河的要求会更过分。
贺星河起身,从多宝阁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随后,从白瓷瓶里倒出两枚丹丸,自己仰头将其中一枚吞入腹中,另一枚递给沈钦。
沈钦心头发毛,问道:“这是什么?”
贺星河:“它叫灵犀,是一种虫子,相伴而生,如果分开超过一定距离,它们会在七天后死去。”
沈钦战战兢兢:“如果它死了,你会怎么样,也会死吗?”
贺星河漫不经心地道:“也许会吧,我也不知道。”
生死大事,为什么要这么随便?!
沈钦不情不愿地问道:“我可以不吃吗,你就把这一枚药带在身边,多安全。”
贺星河勾唇一笑:“你说呢?”
哦,不可以。
沈钦将丹丸吞下去的时候,心中格外悲凉,有了这个“灵犀”,他逃跑的念头算是彻底断了。
时隔小一个月,沈钦再次得见天光,恍若隔世一般,他问贺星河,如今的紫霄宫是什么情况,贺星河亲自将他带到魍魉峰。
沈钦问:“关了多少人?”
贺星河说:“不多,你看到就知道了。”
果真不多,只关了两人,那两人被关在最里面一间,皆是形销骨立,一看到贺星河,那两人便扑将上来,垂涎地盯着沈钦和贺星河,好似他们俩是什么味道鲜美的食物。
沈钦打了个寒颤,那两人让他想到了瘾君子,令人打从心底里瘆得慌。
贺星河淡然地看着那两人,那两人好似终于觉出怕似的,讪讪地缩了回去,其中一人抱着膝盖哆哆嗦嗦地道:“宫、宫主,救、救我。”
贺星河眼神悲悯:“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自己不救自己。”
那人痛苦到了极处,仰头发出不甘的嘶吼,嘶吼中几乎有泣音:“不——”
另一人沉默地抱着那人的肩,从脏污发间露出的脸蛋竟颇为清秀。
贺星河在这间牢房外站了约有盏茶时间,他们一离开,沈钦就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贺星河拦在他前头慢悠悠地道:“刚才那两人,一个叫司言,一个叫司语,是一对义兄弟,同时也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前年,我提了司语掌管一峰,司言从旁协助,他二人豪言总有一天要成为这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人。”
沈钦喃喃道:“所以他们俩被影鬼寄生后,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这一身修为。”
贺星河点点头:“他们两人唯一的要求是关在同一间,好相依为命地坚持下去。”
沈钦心下恻然,如果他是司言司语,他不会做出他们那样的选择,但他也不能说他们就是错的,每个人追求不同,这世上就是有人把修为看得比性命还重。
他转头看向贺星河,不由得想,如果是贺星河的话,他会选修为还是性命,他竟不知道贺星河的答案。如今这个贺星河,已经不是他们刚认识时天真单纯的模样了,也跟修改版《星河传》里黑化的模样相去甚远,他竟看不透。不过,很快他又发觉了自己的杞人忧天——贺星河大约是整个修真界最不会被影鬼寄生的人了。
贺星河看向沈钦,那眼神幽深得像是想将沈钦吸进去,“他们俩虽被影鬼寄生了,但我有时候想想,竟有些羡慕。”
沈钦疑惑,贺星河微微叹息,声音中似有无边寂寥:“他们落到这般低谷,身边还能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也很难得,我若有一天也落到如此境地,会有人陪在我身边吗?”
沈钦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道:“监狱中只有他二人,那其他人呢,其他被影鬼寄生的人呢?”
贺星河沉默良久,才说道:“就像曾经的瑶池仙宫一样,那些弟子都选择废去修为,成为了普通人,要么下了山,要么留在紫霄宫待命。”
贺星河语闭,便率先向前走去,留给沈钦一个孤寂的背影,沈钦心中叹气,若贺星河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他其实愿意陪他走过高峰低谷,兄弟义气不就是这样么。从前追修改版《星河传》的时候,看到贺星河因魏凌雪的背叛而受重伤,最后孤零零地死在一个破庙中的时候,他难受得恨不得捶胸大嚎,那时魏凌雪良心发现,同她的师门说,她想回去好好安葬贺星河,结果被师门喝止,后来,她曾想过偷溜出去送贺星河最后一程,几番纠结,还是没敢,沈钦眼巴巴地期待着她回去那破庙,最终她却没去,至今他都记得那牵动他心弦的深深失落,让他为此彻夜难眠。
沈钦甚至想,若他是魏凌雪,便是被逐出师门,他也要去,被那样一个枭雄深情无悔地爱过,怎能做到无情以对?
如今沈钦到了书中,他不知道如今的贺星河会不会像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葬身孤庙,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人走。
当然,他也会竭尽全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第43章
沈钦被关之前,曾想去跟独孤无奇借梦魂珠,查看碧云生前印象最深的场景,看能不能碰巧找到杀她的凶手,后来,剑雪将她的尸体带回了瑶池仙宫,而他因装作被影鬼寄生而被贺星河关了起来,只能作罢。
如今,对于碧云之死,瑶池仙宫再次传信而来。
东菱说:“师父传来的信里说,碧云师姐确是被人谋杀而死,她胸口处有细小的贯穿伤痕,那些伤痕甚至不会造成出血,但受创的内脏却会持续在体内流血,最终造成了碧云师姐的死亡。”
沈钦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东菱急切地问道:“沈公子,你知道什么,对吗?”
沈钦转头看向贺星河,道:“师弟,细小的贯穿伤,没有伤痕,你跟我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贺星河迟疑片刻,道:“容函?”
沈钦点点头。
东菱又问:“谁是容函?”
陆遥雪的姘头,害死他师父师娘的元凶,身份未明的神秘人,没有人知道他师从哪门哪派,又是为什么要对紫霄宫下手。
沈钦:“我只是猜测,因为容函的武器就是细若毛发的透明丝线,倒是能跟碧云的伤口对的上,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碧云,也不好妄下决断,不过话又说回来,东菱,你知道碧云的尸身还在吗,有没有下葬?”
东菱点点头,道:“宫里的姐妹已经将她妥帖安葬了,怎么了?”
沈钦摇摇头,道:“那便算了。”
碧云的身份地位毕竟比不上秦珏,秦珏曾用宝珠保尸身不腐,魂魄不散,碧云只是个小小的弟子,犯下大错之后,能安然入土已是运气很好,沈钦想到此处,只能打消去同独孤无奇借用梦魂珠的念头。
突然有弟子来通报:“宫主,方圆师兄在外求见。”
贺星河:“让他等一会儿。”
弟子为难地道:“方圆师兄很着急,他说他有要事求见,请宫主务必见他。”
贺星河有些意外,他看看东菱和沈钦,他们二人立刻说:“我们没关系。”
贺星河也没有让他们回避,方圆一进大殿就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沈钦忙问:“怎么了这是?”
方圆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悲愤和懊悔,也有自责和仇恨,熬得他瞳孔里几乎滴出血来。
“求宫主做主!”
贺星河亲自扶起他,沉声道:“你且说。”
方圆:“宫主知道我有个未婚妻吗,她八岁那年,我们就定下了娃娃亲,后来我来了紫霄宫,不再同她一路,就跟她说不要等我,寻到好人家就嫁了,这乱世,一个女人没有男人的庇护,要怎样活下去,尤其她还那样清秀漂亮。”
方圆说到此处,哽咽着捂住了脸,根本说不下去了,没有人催促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情绪平静些许,才继续道:“但是她不听,就是要等我,一个弱女子就这么不顾风评地伺候我父母,去年年底的时候,她来信问我还能等到我吗,我没有回信,那时候宫主刚让我掌管明都峰,我前程光明,怎会回去和他们一起过苦日子?”
贺星河:“后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方圆反而完全平静了下来,他说:“大约七八天之前,有一众修真者途经我们村,他们从别的村民口中得知我家出了修真者,肆意哄笑,还嘲弄阿秀是个傻子,又见阿秀长得好看,几人肆意凌辱后,杀掉了她。”
方圆虎目含泪,又是重重一磕,额头磕破见了血,“我知道我们紫霄宫向来不掺和凡俗事,但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如若不报,我枉为人,若让宫主难做,恳请宫主将我逐出宫,让我下山报仇,我所做的一切都跟紫霄宫无关,求宫主恩准。”
贺星河再次将他扶了起来,道:“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方圆急切地哀求道:“宫主!”
贺星河摆摆手,示意此事已无商量的余地,让他退下。
方圆不甘离开之后,沈钦当即问道:“师弟,你为什么不让方圆下山?”
贺星河眉心蹙了起来,道:“因为这是师父在世时就定下的规矩,不,是师父的师父,我们的祖先还在时就定下的规矩,我没有一口回绝方圆,已是宽宏大量。”
沈钦嗤之以鼻:“荒谬,难道修真之人就高人一等吗?”
东菱打圆场道:“贺宫主所说不错,修真门派的门规大多如此,三宫尤甚,我们瑶池仙宫也是如此,一入修真门,便是修真人,自此,尘缘便散尽了,我少年时入瑶池仙宫,如今都不记得我父母兄弟长什么样子了。”
沈钦:“倘若父母兄弟都过得好,甚至没有消息,倒也罢了,如若知道他们遭奸人所害,也无动于衷吗?”
贺星河:“修真者是修真者的世界,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存法则,我们修真界有恩怨情仇,但人间有律法,如若有人因人间的纠葛而死,自有人间的律法来惩罚他,倘若我们自负修为,为其报仇,被杀之人又有何公道所言,他的所有亲朋好友加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人间的律法亦管不到我们头上,那我们成了什么?神吗,神能福泽世人,我们能吗?”
沈钦竟觉得贺星河所说有些道理,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修真界和人世间井水不犯河水。
沈钦憋闷半晌,才说:“但方圆的未婚妻是被别的修真者杀死的,是别的修真者先破坏规则的,我们也要袖手旁观吗?再说了,将心比心,如若你是方圆,不让你报仇,你能安心吗?”
不能。
谁能坐视对自己情深义重的未婚妻惨死?
沈钦:“所以你会放方圆下山吗?”
贺星河:“我再想想。”
沈钦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壳看他还要想个啥,此时此刻的贺星河就像个老顽固,沈钦被他气得够呛,根本没有和他交流的欲望了,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然而,当他走到大殿门口,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退两步,转身,看着贺星河和东菱。
“为什么那些修真者会无缘无故地破坏规则,欺辱无辜的女子?”
第44章
人间战乱连连,百姓流离失所,过得狼狈不堪,就连树木花草,都不复繁盛。
沈钦、贺星河等人路过一片柿子林,如今本该是小柿子密密麻麻挂在枝头的时节,往年的这时候,一颗颗小柿子如同一盏盏小红灯笼似的,俏生生的,可爱又喜人,但在现今这年代,连柿子都长不大。整片柿子林枯枝满目,荒芜萧索。
马蹄声惊起尘土一片。
沈钦高声问贺星河:“师弟,会不会是我想错了啊,也许这事儿根本就跟影鬼无关,就是小门小派的修真者破坏规则,骚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
贺星河扬声回道:“不会,各门各派都有森严门规,倘若只有一两个人违规倒也罢了,一队人马肆意行凶,其中必有蹊跷。”
沈钦心道,既已到了此处,便去看看吧。
第二日傍晚,他们抵达大王村,方圆不等马停便飞身下马,不一会儿便不见人影了,有个弟子想要拉住方圆,反被东菱拉住了,东菱冲那个弟子摇摇头,道:“让他去吧。”
如今这个世界,小国无数,三不五时就有小头领自立为王,甚至像模像样地封了国号,乱世出英豪,亦有无数奸猾小人趁机分一杯羹,这些所谓的“小国”如雨后春笋,掐去一茬,还有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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