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萤将眼睛一揉,还想硬撑。但白组长给的关怀太忽然,她情不自禁地说:“我爸妈昨天晚上告诉我,他们想拼二胎。”
白洋从抽屉里拿了条能量棒,先给汤萤。汤萤27岁,这二胎是给他们生还是给女儿生,一目了然。
“他们说想给我生个弟弟,这样我就不是独生女,将来结了婚我就有娘家人。”汤萤彻夜未眠。
白洋爱护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语言的艺术就是他的绝对领域,一般家长这样试探,八成已经怀了。
“先喝口热的,我刚买的,还没喝。”白洋把咖啡拿过来,现实地问,“你手里有存款吗?虽然你爸妈不一定生得出来,但你得有自己的准备,攒钱。”
一听“攒钱”,陈小奇也插了一嘴:“我现在就在攒钱还房贷,让家里过好一点。”
“快,好好工作,争取早日还完。”白洋笑着拍了他一下,再回头对汤萤叮嘱,“别什么钱都往家里拿。”
“嗯嗯。”汤萤以前花钱大手大脚,此刻警醒了,“我不傻,他们这样说,不是怀了就是备孕。”
“希望你这个弟弟生不出来。”白洋偷偷地告诉汤萤,“你别不信,我这人说别的不灵,说不好的特别灵。”
汤萤心里堵了一夜,虽然白洋只有一杯咖啡,一句安慰,但这就不错了,职场有人情味儿的人不多。她喝了一口杏仁口味的咖啡,有时候白组长就是太靠谱了,经常让她忘记,他其实是小组里年龄最小的那个。
等到这杯咖啡喝到一半,前台响起脚步声,唐誉踩着最后几分钟打卡成功。白洋下意识地看过去,目光和唐誉擦身而过,唐誉转身就进了办公室,对着他关上了门。
下午就是各组汇报宣讲会,白洋特意把ppt重新润色,改得看不出他操刀的痕迹才放心。吃过午饭,白洋去吸烟室抽烟,这一回不少同事都在,大家众说纷纭。
“真不知道今天那个新来的打算弄什么主题。”
“岑书卉在他组里,应该不会太差劲。”
“白洋,他可是抢了你位置的人,你问没问他准备搞什么?”
白洋轻咬烟嘴,笑得八面玲珑:“没问,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爱弄什么弄什么。”
“上回你在停车场骂‘傻逼’,是不是就骂他呢?”有人问。
白洋笑而不语。
“骂得好啊,他们组里不是空降就是关系户,好好的公司收得都什么人?这也太水了吧?”那人继续说。
“人家有关系,我惹不起。”白洋点着头,干笑了两声。
下午两点,各组的宣讲会正式开始。
白洋这回的宣讲人选了汤萤,让她多磨练。而唐誉那组的宣讲人选了唐基德,显然也是磨练他。白洋作为之前风头最盛的新人,这回顺序排第一,每组派一个宣讲人上去,其余的组员在后面站着听。
白洋就在后面站着,和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平级聊天。大家部门不同,有的来自于鉴定,有的是公共关系,甚至有预算组。一开始宣讲气氛还算不错,等到唐基德这个小唐少爷上场,所有人都在瞄白洋。
主题撞上了啊?
王八蛋,这ppt唐誉是一笔都没改!白洋对着别人假笑,心里恨不得把那人嚼碎。
预算组的人先开了口:“咦,你们两组怎么撞了?”
“这也太巧了吧……”公共关系的人也说,“不是我多心啊,你们组工位离他办公室太近。”
这意思是唐誉组偷窃了他们的主题。白洋笑得很公式化:“不会吧?”
“有可能,因为以前也发生过。北京每天举办的展子数不过来,怎么会这么巧?两组人又不是同一个脑子。”那人继续说,“会不会是报复?”
白洋先垂下眼,而后摇了摇头:“不应该吧,毕竟我和他真的不熟,平时都没说过什么话。”
正说着,邵弘那组的宣讲人上台,ppt打开,首页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耳朵雕塑。
“我们这次的主题是‘伤痛标识’,这也是目前正在兴起的创意雕塑,用伤痛的形式来表示五官的存在感,并且加入了疾病因素。这一座雕塑已经被一名台湾收藏家珍藏。”
白洋笑意瞬间淡了一层。
“大家能看到吧,这是一个做了人工耳蜗的耳朵雕塑,如果看它的反面,就能看到人工耳蜗的运作。手术在耳后切口。切口分为两层,表层,和深层的颞筋膜及肌骨膜瓣。整个皮瓣向后翻开,暴露乳突区骨皮质。然后用电钻在乳突后上方颅骨表面……”
白洋揉了揉鼻子。
“通过耳蜗植入孔放入,再将耳蜗电极从小孔缓缓插入鼓阶内。最后还要在耳后上方的头骨磨一个圆坑放接收器。”
周围人还和白洋说着话,白洋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劳驾,让一下,我抽根烟去。”
迅速挤开人群,白洋闪电般进了吸烟室,却没有抽烟,而是靠在窗边发怔,目光不停转移目标,从蓝天白云看到楼下的豪车。等到他估摸着宣讲结束才出去,却一不小心撞上了惊魂未定的陈小奇。
“白组长,我收到死亡威胁了!救我!”陈小奇抓住救命稻草。
白洋刚缓过来,稳住他:“别慌,慢慢说。”
“是我家门口收到的。”陈小奇哆嗦着,拿出手机给白洋看。
白洋从来没把拍卖行的工作和“死亡”扯上关系,迟疑且疑惑地看向手机屏幕。
“不想死就别接手‘云渺山海经’,别找事。”白洋念了出来。
这是一封典型的威胁信件,每个字都是粘上去的。白底儿,红字,每个字大小不一,视觉效果不仅诡异,还完美符合了威胁信件的刻板印象。
“直接放你家门口了?”白洋意识到事情不妙。
陈小奇已经乱了分寸:“我家只有姥姥在家,我爸妈还没退休都在上班呢,怎么办啊,怎么办?他们是不是……”
“你先别急。”白洋将他带到休息室,给他泡了一杯热红茶,“《云渺山海经》是你在接触?”
陈小奇定定神,喝了一口红茶才说:“是,本身这个客户就是普通客户,从今年1月份就是我在接触。《云渺山海经》是近年一位新人画家的代表作之一,客户直接从画廊购入,手续办下来是95万。现在客户需要资金流,准备上拍。”
“评估组那边给的定价是多少?”白洋问。虽然陈小奇是自己的组员,但他也可以单独洽谈,并不冲突。
“200左右,这个新人近两年上升很快,而且和国外一个画家搞过联名画展。”陈小奇惊魂未定,“但……这就是一幅画啊,而且这个价格放在壹唐,放在整个藏圈,也不是顶尖的数字,为什么有人盯上我?这会不会是恶作剧?”
到现在,陈小奇还期望一切都是恶作剧,他家里都是普通人,谁能想到一幅画惹出大事。
“都放在你家门口了,怎么可能是恶作剧。”白洋又冲了一杯咖啡,金色小勺在黑色液体里搅拌,卷起了一个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漩涡。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如果他入行早,白洋敢打包票他能琢磨透到底背后发生了什么,然后给陈小奇一个答复。
但现在……他缺失的部分导致雾里看花,理不清头绪。
“我得找个更厉害的人帮你。”白洋马上想到了唐誉的脸。
第15章
新泡的咖啡还没喝到,陈小奇的手机再次震起来,宛如噩耗。他看了一眼,立即给姥姥发语音:“姥姥您别出去!您就在家,等我爸妈回去!”
“又来了?”白洋主动拿手机看。
“姥姥刚才出门买菜,又来了一封。”陈小奇用力地抓了下头发。
还是一封警告信,同样的手法,只不过内容变成了“我知道他们的单位地址”。
“他们会不会伤害我爸妈?我爸妈已经上了年纪,我到底哪儿出错了?”陈小奇被逼得抓狂,“我报警行吗?”
“你先稳住。”白洋迅速地想到了出路,“他们的诉求不是伤害你家人,而是让你别管那幅画。你想,你是客户服务组,你一旦接管,会发生什么事?”
陈小奇已经没心思推理,但还是在白洋的引导下说出:“会上春拍会。”
“他们只是不想让《云渺山海经》上拍,对不对?”白洋想到了。
“可是……客户已经决定了,他肯定要上拍的,怎么办?”陈小奇走投无路。
“你把这个客户转出去。”白洋粗略地推理着,“总归是画惹了人,你的能量不够大,接不了这个瓷器活儿,不如就找个有金刚钻的。”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陈小奇愣住:“找谁?”
“你自己想,找能量大的,这帮人不敢动的。”白洋递了一张纸巾,“先擦擦汗,出了事一起想办法,别怕。”
很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做,可白洋的这句“别怕”让陈小奇莫名安定。从前没有组长这样带过他,做项目也是个人分堆儿。等到他离开茶水间,脑袋里只剩下“找能量大的”这几个字。
刚抬眼,陈小奇就看到了公司里的关系户,谭玉宸。
“玉宸玉宸!”陈小奇也不顾两人到底熟不熟,上去就要抓他的手臂。谭玉宸没事可做,刚把整层的消防设施巡查一遍,手臂忽然被人一搭,扭身就是一个擒拿将陈小奇无死角地压在了墙上。
“你啊!”谭玉宸看清后松了手。
“嘶……你反应真快,吓死我了。”陈小奇差点变成墙上的挂饰,脸都要挤歪,但没忘记正事,“玉宸,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有个烫手山芋……”
“我不吃,我不饿。”谭玉宸说。
陈小奇语塞,这个关系户还真是关系很硬,这样都能进公司。“不是,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
宣讲会刚刚结束,本季度的最佳宣讲提议花落一家,既不是白洋也不是唐誉,而是邵弘那组。唐基德有些失望,原本他是希望唐誉哥能一鸣惊人,毕竟好多人都给他穿小鞋,话里话外也挤兑人。但两组主题相撞,确实不算加分项。
只不过他也没看出耳朵雕塑的价值点,大概是自己艺术造诣还不够高吧。拐了个弯,唐基德正准备回工位,撞上了谭玉宸。
“诶呦。”唐基德瘦小,被撞出两米,“你干嘛去这么着急?”
“我正找你呢,刚才陈小奇给我说了个事,我正抓瞎。”谭玉宸乱七八糟和唐基德说了一通,最后总结,“真的假的啊,为什么卖画还能让人盯上?这剧情好悬疑!”
“这事是……陈小奇专门找你说的?”唐基德警觉。
谭玉宸点头。“可我哪儿知道怎么处理,我处理的方式就是蹲点儿然后平了他们。怎么办?这事……”
“这事交给我!”唐基德飞速转身,朝着办公室方向奔跑,差点和岑书卉撞一起。到了办公室门口他也来不及敲门,拧开就进:“唐誉哥……不是,唐组长,不好了!”
唐誉刚把助听器摘下,认真看向唐基德的口型:“慢慢说。”
他看得懂唇语,慢点说没什么问题。唐基德就慢慢将事情说了,最后他也总结:“这事……他们组可能解决不了吧?”
当然解决不了,不然白洋也不会让陈小奇找他们。虽然陈小奇没和谭玉宸说是谁让他这样干,但这春秋手法太过典型,完全就是那个人的思维方式。
“你一会儿让老六告诉陈小奇,就说那幅画咱们组接了,让他和客户说一下,更改联系人。”唐誉揉着耳朵,刚才的“伤痛标识”仿佛提醒着什么。换成别人可能会很难受,但唐誉毫无波动,精神防御力无人能穿透。他没有关于手术的回忆,更不认为重度耳聋是缺陷。
唐基德不懂就问:“这样就没问题了?咱们能接住这单?”
“这种现象,以前我听二表哥说过,有些人持有一个创作者的作品久久不出售,就是为了涨价。陈小奇说这个创作者刚刚在国外开过画展,一部分持有者就相当于看到了生长空间。这就是藏圈里的‘抱团儿’,不仅会拉帮结派继续持有,还会想方设法阻止想要出售的人出手。越稀有越值钱,有人卖,他们手里的画就不好作价。”唐誉看向唐基德,“懂了么?”
唐基德气愤:“懂了,这些小人……”
“能摸到陈小奇,说明客户身边人泄露了风声。”唐誉打断他,仿佛看到一双眼睛在镜片后苦恼,“藏圈里很多事都很浑浊,价值和价格是两码事。艺术品一旦有了价格就会成为一部分人手里的工具,在几百万的增值面前,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唐基德更气愤了:“那陈小奇那边怎么办?”
“一旦换人接手的消息确定,他们就不会盯着陈小奇。这些人只敢威胁,不敢动真格,不用找刑侦的人来。”唐誉掰开揉碎地说,和白洋两个眼神就能沟通完毕的事,说给别人听就要讲来龙去脉,“你去和老六说,这幅画也只有咱们接。”
“那……万一那些人盯上你怎么办?”唐基德又发愁了。
唐誉笑出来:“好冷的笑话。他们要是能摸到我的出身,只会觉得很荣幸。你先出去吧,我休息20分钟,昨天晚上气饱了。”
“那好,唐誉哥你好好睡,门我给你带上。”唐基德退出去,离开办公室后他就去找谭玉宸,谭玉宸也没耽误时间,马上去找陈小奇,并且说派人去盯一下。陈小奇在茶水间如坐针毡,听完后,站起来给谭玉宸一个90度的深鞠躬,想跪下磕个头,又被一把扶起来。
“你提前拜年呢?”谭玉宸也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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