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齐从他没半分表情的脸上缓缓下移,就看到了他左手持着的尚且染着血的剑,而他的右手赫然是一只好久没出现过了的银色铃铛。
栾浮秋骤然抬头一笑,月光洒在他脸上,照的肌肤苍白的阴森森的,连带着那笑看起来也有些渗人。
“月下私会,当真是好兴致啊。”
地上的人睁大双目看向他,面上似惧似怒,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吐出来的却是大口的鲜血,一波一波的止不住,让他本能的侧过身子弓起了腰来,未出口的话语也被淹没在了不断上涌的血中。
“他这副模样,是比朕好看么?”栾浮秋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转而目光看向燕齐,语气里带了些纯然的疑惑。
燕齐没想到就打算来这最后一次了,偏巧就被他发现了。
而且之前两人闹得矛盾还没解开,这还是自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见面呢,而现在看栾浮秋这样子肯定不会轻易就了了这事的。
但自己确实是什么也没干啊,他清清白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好吧。
燕齐在说实话和说好话之间纠结了一秒,觉得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毕竟那铃铛在那儿呢,可怕的很。
“当然没有你好看,他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他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一边说出了谄媚至极的话。
“呵。”栾浮秋听了他的话冷笑了一声,“朕不在的时候,你也是跟他这样说话的吗?”
“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他跟你怎么会一样?”燕齐摆足了委屈的架势。
“油嘴滑舌。”栾浮秋面上笑忽然就落了下去,眼眸里的目光冷沉如冰,锐利的如同冰棱一向落在燕齐身上。
燕齐余光注意着他手里的银铃,时刻准备着在他手腕轻动的时候将那个银铃抢过来。
栾浮秋抬起脚步朝着燕齐走了两步,忽然抬起剑来用剑尖托起了他的下巴。
粘稠的血伴随着冰凉的剑身贴在下颚肌肤上,让燕齐下意识蹙了蹙眉,他侧了侧脸,剑尖却紧跟着又贴紧了他的脸侧。
栾浮秋看着对方面上被沾上的斑驳血迹,像是无瑕的瓷器被染脏了一般。
他脑海中倏然显现出刚刚在门外看到的场景,凤眸低垂着看向燕齐的双手。
这双手不仅碰了另一人的胳膊和后颈,还亲手将糖喂到了另一人嘴边,这还只是他看见的一次。
在他没看见的前几次,燕齐又对这傻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呢?
栾浮秋的目光顷刻间幽深了起来,唇瓣下压露出不快的弧度,拿着银铃的指尖攥紧,用力的泛出了青白。
他看向地上那个跟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人,内心的杀意不断上涨,眼底藏不住的露出几分嫉妒和厌恶。
燕齐见他似乎是气急,连握着剑的手都有几分抖动,为避免自己被毁容,连忙小心着把脸移开了些。
不料这微小的动作一下子就引起了栾浮秋的注意,他陡然看向燕齐,阴暗的情绪骤然爆发,眼底戾气翻涌,阴恻恻的声音从那嘴里发出,“怎么,有朕一个还不够?”
顿了顿后他缓缓将剑指向地上人,那绮丽的面上忽然如同疯魔般挂上了癫狂的笑,“还是……你更满意地上这个?”
第37章
燕齐听着这话心猝然一跳,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但栾浮秋却跟失了理智一般,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气血上涌之下胸口熟悉的痛意再次袭来,让他双手连带着身子都开始轻颤。
“你……还好吗?”燕齐看到他手轻轻抖动着,顿时心也跟着那银铃悬了起来,但又想到自己刚刚拽了这傻子的手,也没敢贸然在跟上次在宫外一样向前去触碰他。
栾浮秋眼前阵阵发黑,手脚渐渐传来麻意,看到她只是说着关心的话,手上去没有半分来扶住或者是抱住自己的意思,胸口的痛意越发强烈了些,他的嘴角忽然溢出一丝冷笑。
眼眶却是不够受控制的红了,浅色的眸子中隐着些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委屈。
这个傻瘸子用手挥打镜子他都心疼的去拦住,自己如今疼成这样他却是能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
口上说着没有,但是他心里恐怕是对地上这个更上心吧。
带血的长剑微微晃动,继而从那双脱力的手中掉落,刃尖滑过地上的人身上,当即传出一声痛叫声。
燕齐紧张的吞咽了一下,生怕那银铃也会跟这长剑一样落地,但栾浮秋身子晃了晃,握着银铃的手却还是紧的,纵使轻颤着也没有松开。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三个人的呼吸夹杂着时不时从门卫吹过的冷风在这方寸之间异常清晰。
地上的躺着那个呼吸微弱,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门口的那个呼吸极度不稳,时而急促时而停滞一般,燕齐觉得此时应该叫个太医过来。
但他问刚刚问的那一句关心的话,得到了一个冷笑,这让他非常不想再开口,而且上次的事他也还生着气呢。
再有就是现在这种氛围,他直觉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时间不知道在这片寂静之中过去了多久,在燕齐感觉到度秒如年的时候,栾浮秋突然开口了。
“过来。”带着些喘息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未曾压抑的痛意。
燕齐内心不喜极了这命令语气,尤其对方手上还攥着能惩罚自己的银铃,妥妥的一副训狗姿态。
他站在原地没动,反正两人离着就几步的距离,他有把握能在那银铃晃动之前给抢过来。
栾浮秋本就疲惫的身躯被接连的痛意侵袭的意识临近溃散,但一旁的人却是没半分没动。
他咬紧了牙,加重了语气,发狠一般带着威迫,“燕齐。”
然而尾音却因为气息不足和不受控的委屈带着些颤意,以及微不可见的哽咽。
他怨恨燕齐的无动于衷,怨恨燕齐的多情,怨恨燕齐对自己的冷漠,内心十分万分的想要让他知道这样做的代价。
然而在一片静默里,燕齐一直未曾抬步过来,他拿着银铃的手却也是始终未曾有动作。
两人如同较量般,互相僵持着。
栾浮秋突然就泄了最后紧绷着的一口气,内心闪过片刻的茫然,随即心中的委屈如同吸了水一般迅速膨大起来,蔓延到眸子里,化出了一片潮湿的热意。
燕齐就在站的感觉全身都有些僵硬的时候,栾浮秋的身子忽然就如同崩塌的玉山一样倒了下来,在人即将要跟地上浑身带血的人来个亲密接触时,他连忙抓住了那拿着银铃的手,然后大发慈悲的把人接到了怀里。
怀里的人穿着单薄的寝衣,全身却还是热的,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里活像是一个炉子,想到他刚刚癫狂的模样,燕齐猜到这人八成是又吃了寒食散。
托住怀中人的腿弯和腰身然后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过突然,怀里的人突然就颤了下闷哼了一声,捂着心口向着他怀里缩了缩。
燕齐一时不敢继续动作了,生怕动作一个不慎就一起交代在这儿了。
想到栾浮秋估计是气急了犯了什么心脏病,又揽着他的腰背把他的上半身尽量给直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让他趴伏在自己肩上快步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回去。
身后的烂摊子燕齐也没心思管了,反正肯定会有暗卫来处理的。
怀里的人随着身子抽搐般的颤抖喉中溢出几声短促的呻吟,无意识地向他身上贴着。
燕齐心中感叹了一声,身体不好倒还是有点儿好处的,一吵个架闹个矛盾的,气急晕过去倒是也不用先低头认错了。
虽然栾浮秋看着也不是个会先低头认错的人,但自己气还没消呢却还要抱着这个让自己生气的人回去,他真的是很不爽。
在回去的路上,还没到养心殿的时候,栾浮秋突然又醒了。
感受到怀里人气息的变化,燕齐见他没说话,也就没张口自讨没趣,装作一副不知道他醒了的样子。
燕齐手环着他的腰背和膝弯,跟他离得相近的脸上还有着来自别人身上的的血迹,而他这次竟也没开口说什么嫌脏。
栾浮秋睁眼看到自己身处在熟悉的怀抱中,身后的手紧紧的环住了自己,让他的心难得的安稳的了一瞬。
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贪恋和眷念这个怀抱。
他把脸贴在对方的肩颈上,眼底露出了几分脆弱,为什么燕齐总是要招惹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只待在自己身边呢。
两人心思各异,一直沉默着到了养心殿。
燕齐把人放到床上后,就准备起身离开。
栾浮秋看着他丝毫不见留恋的模样,心底猛的抽痛了一下,面上骤然苍白了几分,被子的手也无意识的攥了起来。
在燕齐向外走了几步后,栾浮秋忽然开口,语气里让人听不出情绪,“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已经把银铃握在手里的燕齐暂时有恃无恐,且他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回想了刚才的情形,栾浮秋明明有机会晃动银铃让自己妥协,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他不忍心了。
燕齐想到这个可能内心的欣喜就不住冒了上来,一旦栾浮秋有了一次退让,之后必定就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
说不定在之后的某一天,他就会因为疼和不忍心,而给自己解蛊了。
只是暂时他对自己能容忍的底线,尚且需要试探。
“你想让我说什么?”燕齐没有回头,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
回答这话又是一片沉默,但他却能听到身后的人气息又不稳了起来,明显心绪很不平静。
良久之后栾浮秋咬牙切齿的开口,“难道你去见他们你没有错吗?”
这一句话顿时如同引子一样也点起了燕齐这些时日心中压抑以久的火,栾浮秋语气中的理所应当让他费解也难以忍受,本来想着试探的话此刻不由自主的染上了几分心里真实的不满。
他猛的回过头看向栾浮秋,音量也因为火气抬高了些,“我有什么错?我跟他们又没行什么对不起你的苟且之事,又能有什么错?!”
“你去见他们便就是错的!”栾浮秋眉目间也散开了火气,他半坐起身怒瞪着燕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面色不知何时半点儿血色都没了,变得苍白如纸。
燕齐直接冷笑了一声,觉得他的逻辑实在是常人难以理解,“难道我只守在你一个人身边才是对的吗?”
“本就该是如此。”栾浮秋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质问他道:“你喜欢的人既然是我,为什么又要三番五次的去见不相干的人?”
“我当他们是朋友而已,见个朋友是很正常的啊。”
“那今晚你去见的也是朋友吗?”栾浮秋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他。
燕齐沉默了一秒,今晚这个倒确实真不是朋友。
紧接着栾浮秋的话连珠炮一样的问向他,“这三天来你每晚都会避开暗卫去找他,而我们离得这样近,你却从未来见过我一面。若不是我今晚去找你,恐怕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的影子。”
“你真的是拿他当朋友吗?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对着这样一张能让你心动的脸,就当真没有半分绮念吗?”
栾浮秋说到最后鼻尖又涌上了酸涩,喉中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干涩,看着燕齐的目光里隐隐浮动着几分紧张和忐忑。
“你当我是什么?见一个爱一个的浪荡子吗?”燕齐皱起眉来,不答反问。
别说是那个傻子了,就算是对栾浮秋他现在也没多少旖旎的心思了,皮相虽然会让人起心思,但若是谈喜欢和爱意,脾性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道:“而且你既然在外面听见了,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去找他的用意,这和我当初去找宋许的原因是一样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过去,多了解你而已。”
栾浮秋忽然就哑了声,他垂下了眸子,睫羽颤动了几下掩住了眼底起伏翻涌的情绪。
燕齐并不想揭他的伤疤,知道他对过去一向讳莫如深,所以也尽量不去主动在他面前提及。
但他对自己过度的掌控让自己隐藏不住多少秘密,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根本就不牢固,虽然有些许真假情意牵扯着,但窟窿很多,填上了这一个,另一个窟窿就显露出来了。
而从这窟窿里露出的风,冰寒冷冽,不是会伤了燕齐,就会是伤了栾浮秋。
燕齐无声叹了口气,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他也有些困了,索性就转身准备回去了。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之时,栾浮秋有些嘶哑的声音却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不是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好了。”
第38章
外面的宫人在他们回来时就已经被遣退,且暗处有人守着,此刻这里除暗卫外只有他们两人。
燕齐对他的事已经猜出来了个大概,其实并没有再询问他的意思,但身后人的这话却是让他有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起来。
栾浮秋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无神的眸子里透着些死寂,“我出生时便因为双生子的忌讳被舍弃了,后来侥幸存活下来,被一蛊师捡到,我便被他用来养了几年蛊。”
“蛊师死后,我下了山就做了乞丐勉强活了下去。没过几年被一人哄骗着卖给了尽欢楼,然后我就被京中一富户买了回去。”
“又做了几年奴隶,就被带进了宫里,因为我那太子弟弟被人给弄断了腿,我的母后怕他因为身体有缺做不了皇帝,便让我来成为了他的替身。”
“只不过我登基后他们觉得我没了用处,都想杀了我,但没成功,所以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三言两语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早就知道了个大概的燕齐面上也没有太多惊讶。
栾浮秋说完便止了声音,说这番话本是想要留住燕齐的,心口处持续的闷痛很不舒服,他很想让燕齐像以前一样把给他按揉一下。
但是真的说了后,他又不想面对燕齐了。
他怕那张脸上,那双眼底会出现一些自己不喜的情绪。
心里陡然生出的几分惧意让他本能的逃避起来,他垂下来眼没在看那个门前的身影,“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话落便翻身面朝里躺了下去。
片刻后,门被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栾浮秋指尖痉挛般的抽动了一下,然后猛的收紧,眼帘颤动了片刻,最终合上遮住了浮动着几分落寞和黯然的眸子。
26/45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