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他现在巴结我还不成呢,怎么可能怨恨?”
姜慎笑了一声。
“况且,我现在巴不得求老二能一纸诏书,向全天下宣告,我肃王府正妃死而复生回来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郦羽气得柳眉倒竖,“你要真敢做这么丢脸的事,我一定打死你。”
姜慎也很想问郦羽何时也学会把什么“死不死”地挂在嘴边。但他看见郦羽的表情,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经过十多天的奔波,郦羽确实觉得自己需要沐浴,他头发和衣服都是馊的。但他不要侍女伺候,把人都赶走之后,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姜慎想从门缝里窥知一二,却只看得见后脑勺和光溜溜的肩膀。
他便背靠在门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水声。
姜慎想,二人刚被软禁在云渡山时,那破屋里什么都没有,更不说洗头沐浴了。好在他们的屋子不远处留有水源。于是姜慎卷了袖子亲自动手,给他们那小屋添置的第一个物件便是浴桶。
那浴桶虽然没有现在这个大……郦羽却很喜欢坐进去跟他挤在一块。
……
他想想如今的处境也很是惆怅。曾经死都只愿给他一人当夫郎的人,如今连提都不能提了。
姜慎靠在门上半天,没注意身后的动静,门哗啦一下被拉开。若不是郦羽扶着他,他差点仰头倒在地上。
他望着郦羽愣了片刻。
……这身衣裳做工是没那么精致,但倒也说不上粗糙。主要是那夜蚕锦绚烂夺目。近些年昭州最稀奇的贡品便是这夜蚕锦。但据说,随着日光照射的时间越长,夜蚕锦的颜色会越来越黯淡。所以这是件有寿命的衣物。
他如今头发很短,只能用发带将发尾束着。半干的额发和鬓发乖巧地顺着脸颊。
郦羽站着把自己上下都看了看,却显得有点不自在。
“……能不能给我换一件?你不觉得这料子闪得刺眼吗?”
姜慎郑重其事地抓住了他的肩,然后竖了个拇指。
“穿在别人身上,那叫刺眼。但穿在郦公子身上,那叫人美衣也仙,佳人衬华……”
“停,你闭嘴。”郦羽连忙伸手禁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否则自己牙都能被酸掉,“到此为止。我且先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怀乐找回来?”
姜慎松开他,一拍手,侍女又端着吃食进屋。是些摆盘精致的柔软点心。
他先推着郦羽坐到桌旁,看着他吃起点心才开口。
“昭州这边我已经让沈枫去找了。你休息片刻,明日我就带你回京。因为我不确定到底府中的怀乐是真的,还是你见到的怀乐是真的。”
“什、什么真的假的?”郦羽嘴里塞着软糕,差点被他几句话绕了进去。
“小羽,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究竟是从哪来的吗?”
郦羽见一脸神秘兮兮,仍旧一头雾水,“……你是六皇子姜慎,自然是从宫中来的了。”
……好吧,他连这些也忘了。不过姜慎目前还是只挑了重点来说。
“不管哪边是真,只要有一边是真的,那么把人找回来就没事了。我比较害怕的是……两边的怀乐都是真的。小羽,这个世界的人虽然会生老病死。但是它很奇怪,非常奇怪…如果缺少了什么不该少的东西…甚至是人,它就会自己填补上。它绝对不是你现在表面看的这种样子。就好比……”
姜慎伸手轻抚郦羽脸上的疤。
“好比你现在受了伤,伤口会自己长肉愈合一样。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受一些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会有一些多余的成分大量堆积,形成高于皮肤的疤痕。这种现象我们一般管它叫增生。”
看到郦羽那一脸困惑,姜慎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不过郦羽听完却低头陷入沉思。他很清楚自己确实已经失忆,所以若是姜慎还能再继续往下说,他总感觉自己也许能想起来什么……
郦羽这回刚想要向姜慎进一步问清楚,忽然感觉屋外一阵骚动。
眨眼间,那知州陈文就带着七八个佩剑捕快把郦羽和姜慎团团围住。
姜慎面对陈文时,脸上的表情迅速冷却,“陈知州,不是说好了这犯人由本王亲自来审的吗?你眼下这又是何意?”
陈文一脸欲哭无泪,却难掩眼里闪过的一丝狡黠,“哎哟,我的好殿下!这也不是我想的啊!那告状的刘季不知怎么,昨夜人还好好地在客栈里呢!他爹一早开门,人没了!满身都是血!是被杀的呀!那老头说这是咱们知州府杀人灭口!去东市闹了一番,如今带了一群百姓堵在衙门,闹着要我们交人呢!”
第30章 青玉案
昨日在堂上差点就被拖下去, 郦羽至今都惊魂未定。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得脸色铁青。
姜慎见状,伸手护住了他。
“陈文, 动动你的猪脑好好想一想,他昨夜一直在…在这儿被本王审讯,你知州府上的护卫可是把这院子看得滴水不漏,他怎么会去杀人?”
那知州依旧急得直跺脚, “肃王殿下!我也是这样说的, 可…他们不信哪!您真别为难下官了, 这样下去, 衙门就要被那帮百姓踏平了!”
“让那群刁民等着, 本王子会去给他们说法。”
“不行, 这…肃王殿下, 民愤难平,您、您可别怪下官无礼了啊……”
姜慎倒算是看清了, 这陈文就是个笑面虎。陈文刚说罢, 脸色忽地一变, 指示着捕快就要上前抓走郦羽。几个人高马大的捕快逼近,别说姜慎当下是手无寸铁, 就是给他拿上枪,对付这些捕快还要去护住郦羽,也不是件容易事。
……就算不是容易事, 他也要把郦羽护住。那些捕快们被知州一声令下, 拔剑的一刻, 郦羽却喝道。
“行了,我跟你们走就是。”
姜慎不乐意了,“小羽……”
郦羽先是叹了口气, “我本就没杀人放火,为何要心虚?是他们恶人先告状,倒主动来对簿公堂…那好啊,那就让百姓看看,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那些捕快想要将郦羽铐起来,被姜慎阴沉着脸给瞪了回去。好不容易把小羽找回来,他说什么都不能再看他任人欺负。
为了护好郦羽,姜慎一直紧紧跟在郦羽身后,怕这些捕快对他动粗。
……想想当年郦家出事时,他还只会大哭大闹。后来被迫成为太子妃,几乎被姜忱囚禁时,他学会了隐忍。如今,明明身陷困境,依旧能镇静自若……
不知道这些年到底独自吃了多少苦。
在往前堂的路上,姜慎一直盯着郦羽那饱满的后脑勺。但走着走着,郦羽突然回头低声问。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懂了什么手脚?”
姜慎想了想,道:“我是派了沈枫去找那姓刘的教训他一番……”
“果然是你,你怎么净给我坏事?!”
“我当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能杀他,我只是…叫沈枫去想办法,让那刘什么的那张粪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阿枫做事从来没失手过,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轻易杀人的。”
“你、你是傻吗?!刘季一把火烧死了他亲老娘,你还让他去做这种事?人一旦被愤怒冲昏了脑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姜慎无言,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层面。
因为沈枫平日里几乎没有感情波动,他才一时疏忽大意……郦羽却一脸大祸临头的表情。
“我要是真死了,绝对是你害死的。”郦羽愤愤道。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不拦下救你,你现在……”姜慎咬了咬牙,“这昭州临近南楚,民风可是淳朴得很…康城百姓平日里最喜欢看死囚被凌迟。你可知为什么?昨日若是没有我,你现在已经被剁成肉包子了!”
他的小羽是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有变好的地方。但……
缺点是他脾气比以前还要坏。以前的郦羽最多不过是有些骄纵,可如今…人也变得极其固执。
即使姜慎都这样说了,他还是没给他好脸色。
想到云渡山那如胶似漆的三年,日子虽十分清苦……但爱妻在侧,那时候的姜慎认为自己能跟郦羽过一辈子。
以及,方才有一瞬间,姜慎忽然觉得现在的郦羽与那时并不是同一个人。
堂里堂外,堂里堂外,皆是乌泱泱的人群,议论声如潮水般翻涌。
惊堂木重重一摔,声振四座。
知州一声喝斥,“刘洪,此案已由陛下的亲弟弟,肃王殿下亲自来审,你为何还要执迷不休,闹出如此大阵仗?”
那刘洪今日却一身素缟,扎着白抹额,双手颤抖着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漆木盒,猛地跪倒在堂前。
“大人,草民不敢妄言,今日斗胆上堂,只为告药山村村民沈小雨!他心肠歹毒,残害婆母,纵火烧村。如今更是为自保又来杀人灭口!”
陈文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郦羽,转头又发现姜慎正盯着自己一举一动,只好干咳了几声。
“咳嗯!此案没有铁证,只凭你一张嘴,叫本官如何定夺?还是得等肃王殿下……”
刘洪却托着那木盒,重重地磕了个头,“知州大人!等不了了!草民怕再拖下去,连草民的性命都不保!”
“怎么说?”陈文每说一句,就要看姜慎一眼。
刘洪抬起头,声泪俱下,几缕苍发显得他仿佛一夜之间老态龙钟。
“我与我儿此番一路从县府来到知州府,正是暂住于城东客栈之中。我儿刘季那副样子,昨日大人您也看到了,何等惨烈!我为了他能好受一些,才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可一早醒来,我前去开门,我儿竟然被人给害了!大人,这盒子里装的正是铁证。还请知州大人与肃王殿下,为草民做主啊!”
陈文目光微凝,手指一勾,衙役忙上前将盒子呈上。
打开盒子,先是一阵刺鼻腥味,随后陈文朝盒子里一看。
这一看,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盒子里赫然是刘季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陈文连叫了几声,衙役立刻把盒子拿远。这才扶着歪倒的乌纱帽慢慢爬起身。
“这!这是昨日那……那刘季的人头吗?!”
刘洪缓缓向前一拱手,随后双手伏地郑重其事地磕了头。
“正是我那苦命的儿子。大人,您这次若是不能替草民做主,替百姓做主。只怕下一个盒子里装着的人头,就是我的了。”
“荒唐。”
姜慎终于开口了。他今日没有用屏风避嫌,而是故意吊儿郎当地跷着腿,堂堂正正地坐在了陈文的一旁。
他对那托着盒子的衙役也招了招手,看了盒子里的东西,却连眼都没眨。又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那衙役赶走。
“你要诬陷人,可得有个度。给本王睁大你那狗眼看清楚,这位是我肃王府中的王妃,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乡野村夫。”
刘洪却哼道。
“王爷您好大的官威啊?这贱夫分明就是沈小雨,昨日他也亲口承认了药山村之事。话又说回来,世人确实皆赞叹您肃王殿下与肃王妃当年情深义重。您扶着棺木娶亲这事,最近还被写成话本让戏班子演出来了呢!可大家也知,您肃王当初娶的王妃,是户部侍郎林大人之子。可这沈氏郎昨日却自称什么?他好像自称是前太傅郦……”
“闭嘴!”姜慎一声怒吼。
他随后站了起来,慌忙看向了郦羽,“小羽,你别听他乱言,和我拜堂的是你,我娶的也是你!这中间是有……”
……把自己和郦羽的事写了话本又找人到处去演,也确确实实是姜慎自己干出来的事情。但郦羽明面上还是姜忱的太子妃。当初就算求来了赐婚,却为了恶心他弟弟,姜忱也不允许郦羽用自己的名字嫁给他。
姜慎现在来不及解释这些。况且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大夫,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一时间被气得没来得及反驳。
那刘洪见他没说话,便更加放肆。
他转身面对那些闹哄哄的百姓大喊:“大家看哪!这王公贵族竟当面扯谎,乡亲们,你们说还有礼仪王法吗?”
他话一落音,堂外围观的群众一片哗然。
“就是!我看这什么王爷就是个好色之徒,他肯定是贪了那夫郎美貌才护着他的!”
“就是说这人越美越蛇蝎心肠,古往今来那些祸国殃民的妖人不正是这样吗?”
“妖人祸世,还是快点弄死他才好……”
“哎呀这死小鬼……别哭了!再哭就让你被那妖人抓走吃掉!”
姜慎不怕什么流言蜚语,他知道民言可畏。但也知道这些百姓也只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乌合之众。在绝对武力面前,他们很快就会被打散成一片。他有些担心郦羽……
好吧,他看似毫无波澜,甚至面对这些话,脸上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姜慎似乎还听到他啧了一声。要不是没看清到底动没动嘴,姜慎还以为他是在骂自己。
那个像是不耐烦又像是不屑的表情,只在郦羽脸上停留了一瞬。除了姜慎以外,谁没有捕捉到。
下一刻,他突然眼眶绯红,半掩着脸,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郦羽的哭声很小很小,但就是这微弱的哭泣,不知怎的,让原本极吵的衙门瞬间静了下来。
陈文又想起那惊堂木,又是“啪”的一声,但比先前气势小了不少。
“沈氏,话以至此,你可认罪?”
郦羽拽着衣袖,轻轻地拭泪道:“知州大人,您青天明鉴,不信我的话就算了,可王爷的话,总不会有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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