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州大人请来的长胡须的大夫, 样子一看就是平日在城里只给那些老弱妇孺看看病把把脉的……哪里见过这么多血, 一进门便吓得连连摇头。姜慎想, 他可能还没自己有经验。
而当务之急是先把刀给拔出来。以防万一, 准备拔刀前, 还喊了两个大汉把他肩膀死死按住。他痛得双唇惨白, 额头直冒冷汗。但愣是一声没吭。
刀拔出来后,能看得见皮肤层微微翻卷, 连同淡黄色脂肪和暗红肌肉层一同被翻出来。
而拿着干净白布, 早就候在一旁的郦羽立刻帮他按压着伤口。
姜慎上辈子立志当外科医生, 对被切开肌层这种画面习以为常。郦羽看起来却要哭了。
他如今的哭与之前在衙门上那种惺惺作态完全不一样,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人还用力吸了好几次鼻子,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哭得比刚刚还要好看。
“……小羽,你不要怕, 还可以用点力, 最好是能把那布条塞进那口子里。这样血才不会淌得厉害。你放心, 你夫君我身子结实着呢。”
“什么夫君不夫君的!”郦羽眼看着想扇他,但终究是制止住了自己,“闭嘴吧你!”
姜慎见那大夫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想干吗, 心想还不如自己来。于是,他断断续续地对郦羽说。
“小羽,你让人多拿点枕头来,把我头和脚都垫高……还有水……要掺了盐和糖的水,有多少就拿多少。对了,还有剪刀,针和细线…小羽……你记得小时候,我跟你说过要怎么简易消毒的吗?”
郦羽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知道,你说过,放在滚水里煮开,或者是火烤。”
“对,你真棒,你居然还记得呢……”姜慎虚弱地笑了。
看来他对以前的事情印象还是挺深的。他的记忆也许并非不能恢复。
“王爷,您要这些是何意?”大夫却问,“既然这刀已经拔出来了,我给您撒上止血药粉,再包扎一下……”
姜慎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也懒得理这老大夫。还好郦羽的执行力很强。不一会儿,姜慎要的东西就已经准备齐全。
他让郦羽将针过火后拧弯,一头连上细线。又要郦羽扶着他半坐了起来。
实际上,缝针比挨刀更痛得多。条件艰苦,没有止血钳,也没有持针器,只能用手硬生生拨开皮肉,去寻找那层被撕裂的肌肉组织。
姜慎缝合的速度异常缓慢。
可他的右腹、后背、左肩,皆有不同程度的刺伤。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这样亲手给自己处理伤口了。
还得庆幸前世学过医,感谢伟大的现代医学……否则,他恐怕早就熬不到与郦羽重逢的这一天。
而好不容易缝合完毕,他随手扔下细针和剪刀,整个人脱力般往后一仰,扑通倒在床上。
然后朝那目瞪口呆的老大夫勾了勾手指。
“现在可以上药包扎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虽然包扎的布条仍微微渗血,但总算不再像最初那般血流如注。等一切处理妥当,郦羽端来他要的糖盐水,送到唇边,只稍稍沾湿了嘴唇,竟连主动喝水的力气也没有。
在姜慎苦苦的眼神示意下,郦羽这才不情不愿地用勺子喂起他来。
姜慎粗略估计自己被刺破的大概是门静脉,也确实归于如今这个世界中自己的身体练得够结实,才不至于一命归西。
而且幸好刺中的是他,假设这一刀捅的是郦羽,按照刘季抬手的高度,势必是朝着郦羽的心脏刺过来的。
陈文本想留几个人伺候,连沈枫都被姜慎挥手赶走了。他如今在明镜阁躺着,屋里只剩下郦羽还陪在他床边。
姜慎两眼朦胧着,却不敢真的闭上眼。他知道自己现在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而一旁的郦羽看起来多了些重影,姜慎生怕自己一睡,再睁眼郦羽又消失不见。
他对郦羽伸出颤抖的手,郦羽竟回握住了他。
“你是傻吗?干吗替我挡刀?我能躲开,没那么容易死的。”
开口却是责怪,但姜慎听了反倒心里暖暖的。
“小羽,我弄丢过你一次,怎么能让你再受第二次伤……放心,这点伤对我而言算不了什么。你记得吗?那年,我才十六岁,被父皇逼着同叶老将军去打西戎时,腰都被捅穿了……”
话到一半,姜慎又觉得哪里不对。反应过来后,慌忙用力抓着郦羽的手解释。
“不过小羽你放心!我、我现在身体倍棒,哪哪都好…那方面也绝对没问题的…你千万别、别嫌弃我…若是不信,等我这次好了,你可以来试一试……”
郦羽怒道:“谁问你这个了?!”
姜慎被一把甩开手,郦羽秀眉紧蹙,又连珠炮似的问道:“比起这个,我倒想问你,丁老三说的那什么长风寨的,那抓走怀乐的独眼女土匪是什么人?你怎么听到了好像都不着急?你认识吗?”
看郦羽的样子,是打心眼里在关心怀乐这孩子,只要确定好了这件事,姜慎的心也定了不少。
“不仅我认识,你也认识。因为她不是别人,是我三姐姜慈。我三姐她向来不喜欢男人,就喜欢……你这样的哥儿。以前还当公主时,她宫里的莺莺燕燕就比我们这些皇子加起来都要多……哦,当然我没有。总之,成了流匪后不能抛头露面也狗改不了吃屎,我猜应该是想买美人才认识那人贩子的……她听了人贩子提起怀乐,应该是认出了他,才让人把怀乐带过去。”
郦羽却诧异道:“三…那可是陛下的长女!她怎么会沦落到当流匪?”
姜慎挪了挪有些睡麻了的腿,“三姐她现在和我…是合作关系。小羽,恕我这件事情不能和你透露太多,我也不想把你卷进不相干事当中。总之,怀乐既然是在她那很安全,你若不放心,等过两天我能下床了,我带你亲自去接怀乐,我们一家人一起回京,好不好?”
“我跟你才不是一家人……”郦羽小声嘀咕着。
姜慎已经习惯他这样了,“至于她变成现在这样就说来话长了,都是你失忆那段时间的事情了。小羽,其实那些……你就算一直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和郦羽纠缠的节点,就是从自己被这个世界的亲生父亲逼着去送死的那时开始。从那往后,对于郦羽而言,几乎都是痛苦的回忆。只要想到这个,姜慎便宁可郦羽这辈子都不要恢复记忆,哪怕是彻底忘了和自己的事。
只要小羽现在人好好的,感情也可以继续培养……
就在姜慎寻思如何将找回记忆的计划变成培养感情时,陈文忽然连叩了两声门。
“王爷?”
姜慎正酝酿着要再去握郦羽的手呢,被那知州一下打断后十分生气。
“什么事?”
陈文已经擅自推门进屋了,身后还跟着个下人,双手捧着一个盒子。
他望了眼站到一旁的郦羽,谄笑道:“王爷,知道王爷这回身负重伤,下官这还有条上好的百年老参……特来献给王爷补一补的。”
姜慎想都没想,“本王不用,你拿回去。”
“王爷…您在知州府中受伤,这事下官也有责任,那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都说了不用,给本王拿走。”
对于这种人,他很讨厌同一件事说两遍。
郦羽盯着那山参,却道:“陈大人,他性子倔别听他的,麻烦您把那山参给我吧,多谢陈大人。”
“……哎!好!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不是陈文最后喊了郦羽一声王妃,姜慎早就骂回去了。这怕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郦羽的面唤他一声王妃。
郦羽又道:“另外,可否麻烦陈大人命后厨准备两条新鲜的鲫鱼?我想将这山参和鱼一起炖了,给王爷补补。”
说罢,他还对姜慎温柔地笑道:
“沈姨…就是买我的那个女人,以前最喜欢喝我煮的鱼汤了。我去给你炖鱼汤好不好?”
他这笑……笑肯定是好看的,但姜慎不确定这笑容里到底有没有好意。待陈文走后,郦羽的表情又平静了下来。
“真给我炖汤?”
“嗯,是啊。”郦羽拿起桌上那支山参看了看,“不错,确实是好东西。”
山参炖鱼汤……感觉一口下去能把他喝出鼻血来。但郦羽说要亲自给他炖……在云渡山小屋时,下厨都是姜慎来的。他上辈子七岁起就学会站在板凳上淘米做菜了。
老实说想到郦羽以前下厨的样子,不惶恐不安是不可能的。姜慎半个身子都缩在薄被里,想到之后的事就有些瑟瑟发抖起来。半个时辰后,窗外夕阳西沉,郦羽也正好端着奶白的鱼汤回到床边。
汤看起来很烫,郦羽便轻轻吹凉了再送到他嘴边。
他看上去很认真,“受伤的话,喝这个恢复得最快。但今天时候不太够,不然应该再多炖一会儿的。这山参我只用了一点,你若明天还想喝的话,我早点去多炖一会,味道会更好。”
连鱼骨都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些煮得软烂的鱼肉沉在碗底。
姜慎没有着急去尝那鱼汤,他先是注意到郦羽那双不再细腻如初的手,随后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这很难吗?还用学?”郦羽困惑地反问他。
炖汤并不难,但这味道一定是下了功夫才调出来的。郦羽以前连怎么生火都不会。
其实姜慎宁愿他永远都学不会这些。
也可能是真的累了,喝了山参鱼汤后姜慎就昏昏欲睡。他又不想郦羽走,就一直抓着他的手。
“……六殿下。”
意识正恍惚时,姜慎被这声音像从沉浮的星海中突然拉了回来。
不知郦羽在想什么,他背对着灯,脸藏在暗中几乎看不清,被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摇曳不定。
“怎么了?”姜慎努力睁开眼睛。
“我们是真的……成亲了吗?”郦羽问得小心翼翼。
“是啊。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不相信,我和六殿下……”
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姜慎便接过了他的话头。
“换作我,我也不信,毕竟你以前几乎天天都在说讨厌我。”
他感觉到郦羽小声叹了口气,随后又道:“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怀乐…怀乐真的是我的孩子?”
“当然,所以我觉得他能被你捡回去,并不是什么巧合。”
姜慎本想顺势再展开说下去,又觉得他如今这般记忆缺失,还是不要一次性输入太多的好。
郦羽却道:“其实我……也很想记起来以前的事,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
“真的?”
姜慎差点从床上坐起,不过腹部的疼痛又将他老老实实钉在床上。
“嗯。”郦羽坚定地点点头,随后用在暗中开始熠熠生辉的明亮眼睛望着他,“所以,我想明白了,要是能帮我恢复以前的记忆,你想做什么、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姜慎听了,表面一如往常笑着,其实心里已经在骂人了。
……他绝对是明知道自己现在动弹不得,所以故意才说这种话!
第33章 踩进了泥土里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既然郦羽都这样说了。
稍微动下身子, 伤口就牵扯着整个腹部都跟着疼。但他还是让郦羽拉过了软枕,靠着坐了起来。
“你真的想知道?也不一定都是好的回忆。”
郦羽点头,“但我还是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殿下,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的处境……眼下,我可能只有你可以依靠了。”
郦羽轻轻垂眸,他这话说得姜慎心都被揪了起来。但还是努力维持镇静, 道:“……你要真想依靠我, 不如先学会改口?”
“改口?改什么口?难道是……”郦羽皱了皱眉, “若是让我叫你夫君那就免谈。”
“叫我阿恕。”, 姜慎笑道, “你以前都是叫我阿恕的。”
那是姜慎穿越之前的父母给他起的名字。
郦羽虽然一脸困惑, 但他还是照他的吩咐喊了, 并在心里琢磨那个字到底应该怎么写。
“阿恕。”
“有没有对这个名字想起来什么?”
郦羽摇头。
“那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我……”郦羽轻声道,“我只记得那时候, 我经常被祖父禁足, 因为我好像经常惹他生气。我一被禁足……”
他这时忽然想起什么, 突然紧紧盯着姜慎。
“你就会来找我。”
于是,姜慎听他这么说便笑了, 对着桌子伸手,郦羽很快明白其意,连忙起身去端来了茶水。
姜慎接过茶盏喝了口水, 笑道:“你以前也是这样, 平时浑身都是刺, 只有有求于人之时才会这么乖巧。”
说罢,他闭了闭眼睛。
“你祖父的本意是希望你好好读书高中,将来即使没有他的庇佑, 你也可以在朝中立足。结果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年苦读,郦家的小公子才刚满十八岁便一举高中,成了那年的新晋探花郎。”
“探、探花?我……?”郦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点也不相信,“我能中探花?”
姜慎得意地扬起嘴角,“其中当然有本王的功劳。本王那时可是每日不辞辛苦,从宫中偷偷溜进你家监督你读书。你饿了我就去给你买升云楼的吃食,累了还带着你一起溜出去放松,读得不开心了我还讲趣闻给你听……到底你是皇子伴读还是我是?还好你后来以身相许,报了这份恩情……否则你欠我的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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