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慎哼笑一声。
“总之,还好刚刚阿枫把我从沙袋下面拉了出来,反正姜忱是怎么都不可能弄死我。可我想到我不是让阿枫趁乱想办法把你救出来的吗?我想现在这坝被炸了,要是水淹进城后你怎么办啊?我就赶紧出来追你了。”
“我也死不了的。”郦羽摇头,“你这几天都不去看我,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你很想我去看你?”姜慎眼睛一亮。
“才不想。”
郦羽立刻否决,倔得像只猫。
“虽然你这几天说的任何事情,我都想不起来。可我现在不想跟你分开,自从和你重逢后,我发现只要你不在,我的身体就好像被谁操纵一样。脑袋里也会有一个声音说我是个恶毒之人,还一直怂恿我去杀人。姜慎……我是杀了人没错,可人不是我杀的!姜慎,我……”
姜慎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小羽你听着,就算你真杀光了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也会替你埋好尸。只是你现在不能跟我在一起。”
“什么意思?”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就会被牵连。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了。”
此时,姜慎望着郦羽,那双急切望着自己的眼睛令他一瞬间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一直怕惹郦羽不快,从未强迫过他。但此刻,在这瓢泼大雨中,他凑过去,轻轻贴上郦羽的脸颊。冰冷的唇和鼻尖碰在一起。
郦羽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把他拥得紧紧的。
要是没有下雨该多好。
姜慎在他耳边低声道:“等我们下次见面,你若还是没能自己想起来。我就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别下次,现在就说!”
可姜慎听见了沈枫在后面喊自己的声音,他闭上眼,一狠心,抱起郦羽就把他狠狠向外一甩,而追上来的沈枫眼疾手快,立刻伸手一接。
“姜慎!”郦羽惊叫出声。
他顾不得郦羽喊他,而怨怨地盯着沈枫咬牙切齿。
“阿枫,本王一直把你当兄弟,本王信任你。而王妃如此美艳动人,你就算动心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记住,朋友妻,不可欺!我把小羽交给你了,你护他回京,绝对不许背叛我!”
郦羽听呆了,沈枫也是一脸懵,回过神来他叫道:“王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
姜慎摆了摆手,一拨马缰,绝尘而去。
他消失前,声音仍在雨中回荡在郦羽耳边。
“咱们分头行动!小羽,你跟着阿枫安心回京,我一定会把怀乐带回你身边的!”
姜慎的每一句话都足够让郦羽想半天,最终结果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头绪。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沈枫带到了高处,康城的那些淹没在水中的房子,远远望去比蚂蚁还小,更是不见其中有任何活人的踪影。
他长叹了口气。
“阿枫,你说在什么情况下,哥哥为了害死弟弟,甚至不惜让这么多人陪葬呢?”
沈枫没有说话,郦羽也想不出来其中的原因。
但他突然没由得想起不知道何时——可能还是二人年幼时,姜慎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越是接近现实的世界,就越毫无逻辑可言。
“逻辑是什么?”他问姜慎。
“logic?”
他说了一串郦羽听不懂的词,听起来好像那些胡语。
“那又是什么?”
“嗯……鼠标?”
“?”
“好吧其实来源是法语中代表软件的‘logiciel’。”
但他越说郦羽听得越困惑。
姜慎笑了笑,“哎呀,不开玩笑了。其实这个词的意思是说,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如此才能自圆其说。但我发现越是接近现实就越没有理。就像不该死的人会无缘无故死去,该死的人却总是好好地活着。”
……郦羽不禁想,既然自己也曾经死过一次,那么他是该死的那个人吗?
郦羽正发着呆,没注意到沈枫已经端着食盘推门而入。
从昭州离开到如今已经过去快二十天了。多亏了先前为了回京,姜慎让沈枫提前安排好了行程,二人这才顺利得行,一路都稳稳当当地住在驿站中。
“王妃,吃点吧。吃完您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赶半天路,我们就能进京回府了。”
郦羽知道姜慎为什么能够做到一个亲王外出身边可以只带一个侍卫。沈大人的心思缜密到二十多天一日三餐的安排都没有重样过。
见郦羽还是不说话,沈枫便道:“您是在想王爷的事吗?您不用担心他,他……”
郦羽却说:“我知道,他长得就是一副命硬的样子,肯定死不了。”
随后长叹一口气。
“皇帝换了,郦府也没了,我是越是接近京城,就越不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王妃,您还有肃王府呢。”
“算了,还是别说我的事了。总之先吃饭吧。”
郦羽确实越想越忐忑,望向眼前的吃食,拿起筷子时,发现有一碟蒸鸡蛋。
看到蒸鸡蛋郦羽就突然想起在药山村时,自己平日里能吃上最好的便是这蒸鸡蛋。一个鸡蛋打散了里面会加很多水,虽然味道很淡,但这样他和怀乐可以多吃一点。
沈姨通常是不吃的,她那时虽然经常打骂郦羽,一生气就不给他饭吃。但不生气时其实对吃的方面并没有那么吝啬。一个鸡蛋做一碗鸡蛋羹,她总是省下来让给怀乐和郦羽。
郦羽忍不住看向沈枫,便和他聊起了他母亲的事。
沈枫闻言面露愧色,低声道:“我母亲昔年那般待你…如今就算让我去死也……”
“那些都不提了。”郦羽淡声道,“她如今也已不在人世。只是不知药山村现在的情况……不知可有人为她收拾身后之事?阿枫,你日后若得了空,还是要回去一趟,为她立碑安灵才好。”
沈枫就差给郦羽磕头,“王妃说得是!等王爷归京,一切安排妥当,我定回村为母亲立碑守孝。”
郦羽面对姜慎以外的人,就会不自觉少几分戾气。
他笑道:“不过说起来也好笑。若真要论名分,我与令兄倒是拜过堂……只是那张名帖上,写的却是我与你的名字。你说,这桩亲事,到底要怎么算才合?”
沈枫怔了怔,耳根悄悄红了。
他低声道:“……我才是哥哥,阿枫是我,阿松是我弟弟。”
不过他就算想也没那个胆子。倒也不是畏惧,若真要说起来,他是很坚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能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沈枫挂上了七品武官的腰佩,城门守卫见了他点头哈腰,还带着二人从特殊通道过了城门。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景,姜慎笑称这种在他“那边”被叫作VIP通道。
郦羽不太开心,因为最近关于姜慎的事想得可是越来越多了。
但是。
啊,京城。
云京不愧在短短百年里一跃成为天下第一都,繁华张扬外显。初入其境,便觉光华夺目。
大道平直宽阔,来往行人挤人挤人挤人。
郦羽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京城,听到了满大街的人都在说他日思夜想的京城官话。
……但再怎么热闹,也不至于满大街连人的身上都挂着大红飘带吧?!
沈枫也不明其意。他随姜慎在外奔走已有大半年,确是久未归京。
见二人神色困惑,路旁一位热情的妇人笑着将手中彩带轻轻一挂在他们头上。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今日可是七夕,陛下迎娶新凤后的大婚之日,满城百姓都出来庆贺呢!”
第41章 姜烁
沈枫知道一些当今陛下和眼前这位王妃的关系。见郦羽脸色一瞬苍白, 他开始还有些担心,不过郦羽又很快恢复自如。
“……走吧。”
他淡声道。不管先前姜慎说得到底是真是假,经历了如今这一切, 再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
“王府在哪?”
整个京城与郦羽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如今街道被封得水泄不通,骑马便成了招摇之举,稍一显眼便成众矢之的。二人徒步在城中走了大半日,寸步难行。
听闻是那位陛下选后三年, 终于定下良人。郦羽想, 大抵是郦峤那边终于胜了。
他这才隐约明白怀乐当初说的那些话是何意…若他祖父确实曾与前太子勾结通敌、意图叛国, 那郦峤作为罪臣之后, 遭人冷眼也算理所应当。
活该。他在心里暗骂道。但骂完又觉得这哪里不对。他祖父为官清廉, 一生鞠躬尽瘁, 前后侍奉了三代帝王。怎可能去通什么敌叛什么国?
沈枫轻轻推了他。
“王妃, 我们到了。”
二人已行至一座宅邸门前。这里与街道那头的喧闹截然不同,位于深巷之中, 格外僻静。
但二人见到大门的状况, 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因为抬头见那写着“肃王府”三个大字的牌匾上, 挂着白花和白绫。大门半敞着,但门口一个侍卫也没有。
郦羽与沈枫对视一眼, 彼此满眼都是疑惑。还未踏进府中,忽听院内传来一声惊叫。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我可是户部侍郎家的顾二小姐!你们胆敢……啊!”
沈枫神色一变,立刻丢下郦羽冲进府中。郦羽紧随其后, 发现府中和他想得果然一样。
整个宅邸墙头门楣处处白绫, 正堂中央停着一口漆黑棺木, 这俨然是在办丧事。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郦羽看见沈枫正把一个被绑成粽子的华服女子从那几个下人手中拉了回来。而一旁的棺材大敞,棺材盖被扔在一旁,看起来那女子方才应该是被活活塞进了棺材里的。
那女子一见沈枫, 立刻死死抓住他,惊慌至极。
“沈侍卫!沈侍卫是我!快救救我!他们刚刚居然想把我关进棺材里一起埋了!”
几个小厮见了沈枫十分惊讶,“沈大人?!您不是跟王爷一同……在康城了吗?”
沈枫环顾四周,道:“我没死,王爷也没死。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没死?”几个小厮诧异地交头接耳,“可这是圣上……说康城洪涝,咱们王爷为了赈灾已经……”
此时,郦羽始终站在外头院子里看着这一切,一语不发。当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分离前,姜慎说过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死。他也相信他的话。
直到那个姓顾的小姐无意中先瞟见了他。
在发现郦羽后,她整个人顿时僵住,发冠凌乱,神色本就惊恐,这一刻竟像见鬼一般,面色惨白。
“你、你是谁?!你的脸……”
郦羽也不由愣了下。
眼前这女子年不过十五六岁,可眉眼之间,竟与他有几分相像。
沈枫回头,忙向郦羽解释,“王妃莫要误会,此人是户部侍郎顾大人家的二小姐。只是因为长得与王妃有一分像,王爷就多看了她一眼,谁知她便从此死缠烂打,怎么赶都不走。您放心,王爷的心从未动摇过,他心里一直只有您。”
“王妃?什么王妃……”顾小姐还在怔怔地看向郦羽,满脸错愕。
沈枫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王爷此番去康城,没想到意外找到先前沦落在外王妃。康城大水凶险,三人一同行动不便,这才命我先带王妃回京。王爷福大命大,岂会轻易殒命?”
说罢,他看了眼那棺材,里面竟只是放了人的衣冠,随后冷眼转向那些小厮。
“但你们这是何意?要把顾小姐关进棺材里?”
小厮们面面相觑,似欲言又止。顾小姐仍牢牢抓着沈枫,不敢松手。
“那是因为陛下前段时间已经圆了户部侍郎顾大人的心愿,将顾二小姐赐我父王为继室。但如今父王已逝,她自然要以正妃之礼跟着陪葬了。”
一个稚嫩却耳熟的声音响起,为了看清声音主人的容貌,郦羽也不禁跟着走进了堂中,循声望去。
只见堂中立着一身披麻戴孝的小小身影。
郦羽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连看了几眼都不敢信,又忍不住揉了揉眼,那个孩子仍安静地站在原地。
沈枫也不太敢相信,不由得松开了抓住顾小姐的手。而顾小姐见到那孩子更是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
“……怀乐?”郦羽嗓子发紧,试探着轻声唤他。
没想到那孩子眉头一皱,语气冷淡又不客气。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本世子的小名。”
眼前的孩子的的确确就是姜怀乐没错,还是那对蓝眼睛,雪白得像个瓷娃娃。郦羽这才发现,其实他长得几乎跟姜慎一模一样。
然而比起郦羽的印象中,怀乐的表情和眼神却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好像那不是在药山村那个会撒娇的孩子了。如今的姜怀乐,眼神太沉,语气太稳,站姿也太端正。简直像是被一个成年人的意识占据了孩童的身体。
郦羽心里有点难过,嗓子发涩,“我是阿羽,你不记得我了?”
“我可从未见过你,何谈记得一说?”
“我们曾在药山村、在沈家住了好几个月……你可黏人了,天天缠着我,要我抱你、陪你,都忘了?”
“什么药山村?什么沈家?我从未离开过王府。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怀乐转头看向沈枫,“沈侍卫,你这是带了什么人回来?我父王呢?”
沈枫正要开口,声音却有些迟疑:“世子,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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