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峤望着他惨白的唇,便爬了过来,伸手贴上他的额头。
“小羽,你在发烧。”
这近一个月的折腾,接踵而来的坏消息,郦羽的心情一天都没好过。身体自然也一天比一天差。
但他躲开郦峤的手,倔强道:“我不要你管。”
目光一落在郦峤这身金玉加身的模样上,他心中更添烦躁。便讥讽道:“当皇后好玩吗?”
郦峤却只是摇头,“原来你介意的是这个。”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诡异。
“因为我那不争气的舅舅,我早就失宠了。昨日陛下迎娶的新皇后,并非我。”
“……也没办法,这是‘姜忱线’的必经剧情。等触发完阶段性任务,他就会回心转意。”
他语气认真至极,认真到不像疯话,可说出的,却叫郦羽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要看他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他可是这游戏的看板男主喔。”
郦羽怔怔地看着他,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姜慎的脸。
……若换成姜慎来说这些,好像也并不突兀。
换作平日,他早已怼了回去,但此刻浑身乏力,口干舌燥,只觉得天旋地转,无力再言。
郦峤仍在说,内容却愈发玄乎。
“还好,他没限制我行动,我才能来找你。我一直知道你没死,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在哪。姜慎也一样……我们没料到你竟落到了南楚边境。”
“由于我选的是东云国开局,这局中南楚属于其他玩家的领地,所以一直感应不到你的存在。”
“但现在好啦,只要你回来了,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当初你的人设当初出了bug,一直没有死成,被系统发现。于是系统便姜忱厌恶你与姜慎做恩爱鸳鸯。那批送去云渡山的补品里,他下了毒。至于姜慎那个废物……他还在玩兄弟情深呢,根本没想到他兄长会对答应好让你们活下去的事情反悔。最后还是我救了你噢,小羽,哥哥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第43章 他的大婚
郦峤以前吃穿用度都不如他, 哪怕是后来跟他一起进了宫中当伴读,郦羽也觉得他改不了骨子里的卑劣,对他也自然看不上眼。
可如今他一身绣金长衫, 举止投足间都透着生人勿进的雍容,偏偏始终面含微笑,既亲和又温柔。难怪怀乐这才会说,在宫宴上看见了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贵人。
郦羽垂下眼, 看着自己的手, 指节因常年劈柴挑水早已粗糙发硬, 掌心布满老茧。他在药山村做了两年村夫, 日头底下晒得脸色发红, 早没了曾经的细致光洁。
若换作往日, 他大概早就心生妒意, 也许还会觉得不甘。但现在,他竟意外地平静。人各有命, 这样的命他早认了。药山村的苦都熬过来了, 剩下的事也他不想再去计较。
“我发现那件事后, 就去偷偷把毒药给掉了包……”见他沉思,郦峤轻声开口, “换成了一种假死药。姜慎给你下葬那晚,我便趁夜将你从土里挖了出来。药效一过,你就能恢复呼吸。”
话到此时, 本一直盯着郦羽的郦峤忽然把目光挪开。
“我本想把你运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可送你的队伍, 途中遇上了水难……船翻人散, 我找了你很久。渐渐感应也断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郦羽倏地抬起眼,没好气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郦峤歪着头,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们是亲兄弟啊。”
“你撒谎。”郦羽却说,“我俩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小时候你总这样对我说。”
郦峤听了神色一僵。
郦羽叹了口气,语气忽地低了下去,“其实后来我都知道,我母亲……是在与父亲成婚前就有了我,后来为了娶她,导致父亲无法和你的母亲在一起。所以他这一生都不曾真正接纳过我母亲,更别说我了。但祖父……祖父明明就知道这些,却一直把我当亲孙子宠。”
于是他或许烧得厉害,浑身都还在痛,有些艰难地爬向郦峤,抓住他的衣袖。
“阿峤,我失忆了,十六岁之后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所以,你告诉我吧,祖父的事,还有…姜慎的事……”
“你见过姜慎了?”郦峤忽然语气变冷,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见过了。”
“那孩子呢?”
“……那孩子……”
他一想起沈枫的话,自己也开始怀疑起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怀乐说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不管是幻觉还是做梦,郦羽都不敢相信。
郦峤却又语气平稳道:“我前些日子才在宫中见到世子殿下。自传来他父王的死讯后,他便开始在宫中来回奔波。所以,你还见到了另一个世子殿下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这个游戏的原则,重大NPC角色是不可能无故消失的。你去问你那吧,他是亲历者,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
……郦羽没作声。因为他很不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姜慎也好,郦峤也好……别人仿佛洞察一切,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郦峤又道:“所以,小羽,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过去吗?”
“想。”郦羽这才直盯盯着郦峤,坚定道。
“我一定要知道,不然我会觉得现在这不是现实而是梦。”
郦峤却冲他一笑,“说不定真的是梦呢?”
郦羽跟着郦峤上了车,车中甚至还镇着冰块,幕帘一放,就隔绝了外面的暑气。
他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而上车后,郦峤也不同他闲聊,直接了当地告诉他——
“太子殿下恢复神志了。”
郦羽还没来得及惊讶,郦峤又继续道:“他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命。你听过传言么?当年我们那位太子殿下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听说过。”
“那年秋猎,先帝没有亲自射鹿。而说来也怪,自那次归来后,先帝沉迷声色,不久后卧病在床。而晋王权势如日中天,满朝文武皆以为太子之位必归于他。偏这时,这前太子殿下忽然不再装疯卖傻,在朝中广交贤士。表面看他是有皇后母族做靠山,实则早就蓄谋多年。不出俩月,他就和给先帝当了二十多年孝子,才换来如今这一切的晋王打成了平手。”
郦羽吃力地理着被扯乱的思绪。
“所以祖父站到太子殿下身边了是吗?”
“是,你且想想,先帝原本不过一介郡王,那龙椅是如何坐上的?当年他入宫勤王,实际却跪在那位堂叔跟前,用剑逼他立下遗诏。堂叔却道:你若不迎娶金家小姐为后,不立她第一个孩子为太子,这皇位朕便是现在就死,也不会传与你。”
“呃……”
郦羽听到这里,感觉不太对劲。他掰着手指认真数起来。
“先帝…先先帝……是不是年龄差的有点太大?”
郦峤却笑道:“你也是熟读史书之人,古往今来,这种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那然后呢?姜忱赢了是吗?”
“不。”郦峤否定道,“他输了。因为包括祖父在内众多朝中旧臣,本就对我们这位乡下汉出身的先帝皇位来历心中存疑。尤其当姜恂的身世明里暗里爆出之后,他的支持率直线上升。”
“支持率?”
这个词听起来也很像姜慎会说出口的。
说来,他以前倒从未有过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郦峤面前和他面对面说话。
“结果就在这时,出了一件大事。说起来,小羽,这个还跟你有关呢。”
“你别卖关子,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郦峤道:“秋猎那日,你被姜忱一顿羞辱,是不是一个人跑到山里躲了一夜?”
此事是不久前郦羽从姜慎口中得知的。郦羽点点头。
“他当时还想要杀我,他在跟一群人…好像是西戎人……”
“当时与西戎人私通,又想追杀你的不是姜忱,当然这是后话。总之,有人偷了京城的舆图,还做了标记,送给了西戎人,让那些胡蛮子把炸药先埋在京城。冬至那日,炸药爆炸,大火烧了两天两夜,京城死伤无数。气得本就龙体欠佳的陛下因此气得口舌歪斜,连话都说不清……”
他说着,忽然紧紧抓住郦羽的手腕。
“而当时就是你,供出此事乃是太子和以太傅郦融为首的旧臣所密谋。因为事后调查,那爆炸的宅邸正是太子的私藏军库。”
“我……”
又来了,又在说这件事。
“我平日里素来对朝中党争就不感兴趣,为何还要去告密害祖父!”
他想把手抽回来,郦峤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换做别人也想这样反问你,‘郦羽!你忘恩负义!不配为人!’但哥哥不一样,我是全知全能的主人公,我知道到底是何原因。小羽,我说过这一切都是在游戏之中,你或许对游戏这个词无法产生概念。那么这样说,‘话本’——你能听懂吗?”
郦峤这才放开郦羽,可郦羽还怔怔愣在原处,已经忘记要收回手这件事。
郦峤的脸上浮现出怜爱地神情,缓缓抚摸着他的手:“这个世界就像在做梦一样,你,姜忱,姜慎,在这个世界里,你们都是话本中的角色。可你的性格出了很大的问题,你本应该是那个处处为难我,给我使坏,陷害我、甚至要杀死我这个主人公的恶毒弟弟。但小羽……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拼尽全力去想办法,你也从来都没想过真的要害过我。”
“……所以,‘它’就来了。”
郦峤始终没有说出那个“它”究竟是什么,马车却已缓缓停下。郦羽神色恍惚,随着这位庶兄下了车。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门。
守门的侍卫见了郦峤,立刻恭敬行礼,道了声“宸贵君”。却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了郦羽。
“这里便是东宫大门,也是你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小羽,你想进去看吗?只要一踏进大门,你就能想起来……”
他话还没落音,郦羽就已经跨过门栏。
郦峤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轻轻触碰了郦羽的肩膀。
就在被郦峤触碰的一瞬,什么东西汹涌而至,猛然闯入郦羽的脑海。
他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郦府。
然而此时的郦府外张灯结彩,红绸自屋檐垂落。但郦府前段日子才被抄家的官兵洗劫一空,如今大部分的摆件都是仓促准备的。郦羽的屋子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这是他和姜忱的大婚之日。他想,他小时候就一直盯着姜忱那温润如玉的身影,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脸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结果伸手,却发现是止不住的泪。
为他梳妆的婢女看着面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见他又在哭,拿着香粉动作粗鲁地往他脸上抹。
“您今日就是太子妃,明日就是凤后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我不做太子妃…我不嫁……”郦羽想起来一人,迫切地问道:“姜慎呢?六殿下呢?他不是已经从西戎回来了吗?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婢女却像看傻子一样翻了他一眼。此事,屋外负责婚仪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声吉时已到,三四个婢女便强行把他拉了起来。
“我不嫁!我不嫁姜忱那个疯子,放开我!姜慎、姜慎!”
他被婢女们拖到了前厅,差点狼狈地摔在地上,被人伸手扶了一把。结果发现扶自己的是另一个身着红衣喜服之人。
看到郦峤他更加恼火。
“滚开!不许碰我!”
他怒气冲冲,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郦峤。结果发现,郦府大喜之日,这前厅竟是一片死气沉沉。
转而顺着那阵莫名的阴风看向堂中。才发现,堂中正座空无一人。而他祖父郦峤的灵牌正赫然摆在正中!
第44章 祈福?欺负
他看见灵牌中飘出祖父的身影, 立刻抖着双腿跪下。
但祖父什么都没说,只望着他长叹口气,一挥手, 如同一阵烟似的飘走了。
正月十八,郦家的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了门。
郦羽在前,郦峤在后。但他乘坐的喜轿显然比郦峤那边布置简陋许多。这是姜忱故意安排的。
他实在是不想上轿,还左顾右盼, 妄想能有人能从街头那边纵马而来, 把他强行拉上马, 带着他逃走就像以前那样。
站了一会儿, 根本没有人来。只有身后的喜婆不停地催促。
“太子妃啊, 你别再揭你那盖头了。要是再磨蹭, 耽误了吉时, 太子殿下怪罪下来有你好受的。”
他最后看了眼郦府,只好上了轿, 放下轿帘。前几日刚下过雪, 喜轿内更是破破烂烂。不说别的装点, 连个暖炉也没有配。
郦羽身上的喜服只是单薄两件,头上只有顶款式简朴金冠。跟着他抱着胳膊在轿子中缩了一路。
下轿后, 喜婆又拽着他的衣袖,催着稀里糊涂的他顺着喜摊的方向往前走着。可直到他快要走到那东宫的大门,身后的鞭炮和贺喜声才噼里啪啦喧嚣起来。
不是为了他庆贺的, 他当然也不期望、不稀罕。郦羽在礼堂站了很久, 在郦峤到场后, 才随着仪官的声音,一拜,二拜, 再拜。
他盖着盖头,又什么都看不见,拜得他晕头转向。只感觉最后被领走时,周围一阵很大的骚动,然后是什么人被拖下去的生硬,最后连自己怎么被领进新房的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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