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忽的一个急停,若非封随抱着怜秋的腰,恐怕他已经跌了出去。
“怎么回事?”怜秋皱眉,家中车夫怎会如此鲁莽。
车外传来车夫犹豫的声音,“公子,我好像瞧见琴书了。”
怜秋同封随相视一眼,两人下了马车。
怜秋左右看看,正想问琴书在哪儿呢,便看见两团黑乎乎的人模样的东西朝他跑来,其中一团一边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一边大声凄厉的哭喊着:
“呜呜呜—,公子,我好苦啊!”
大红灯笼照着山间泥泞的小道,一阵寒风吹过,怜秋身子一颤,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第37章 晋江正版阅读
“公子。”
琴书满身泥泞, 手上沾的泥少已经干了块,身上却还糊着厚实湿润的黑泥,他想抱怜秋但看了看自己的脏兮兮的手, 便又收了回去,在立着怜秋一臂的距離狠狠跺了跺脚,嚎啕大哭道:“呜呜呜, 我还以为要见不到你了,吓死我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还有泥。”怜秋手足无措, 想安慰琴书, 但又看着他满身满脸的黑泥有些犹豫。
“唔, ”琴书吸了吸鼻子, 朝怜秋哭诉道:“天黑我们瞧不见路, 不小心摔别人田里了。”
他们不敢点灯笼,今晚月色又不够亮,两人只能摸索着上岸又连跌了几跤。
说话间,方才跟琴书一块来的另一坨黑乎乎的泥人也慢慢的挪了过来,这人脸上糊着黑泥将他面容遮了个大半,见怜秋和封随看去, 朝着二人有礼的鞠躬行礼道:“顧公子,封公子。”
怜秋听他声音耳熟,疑惑道:“你是, 離哥儿?”
“是。”離哥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離哥儿怎么会和琴书在一起?
怜秋被弄得有些糊涂,正想再问却被封随捉着手腕,提醒道:“更深露重,琴书他们身上还湿着, 外头待久了一会儿容易得风寒,咱们先回去再说?”
“嗯。”怜秋点了点头,对二人道:“相公说的对,咱们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怜秋发了话,琴书自然同意,他虽心头有很多委屈急着向怜秋诉苦,但也知曉生病后的难受。
怜秋让二人上马車,孰料琴书和离哥儿却都不愿意上,两人看着自己脏污的衣裳不愿弄脏怜秋的坐处。
正巧看见怜秋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車,琴书眼前一亮,提议道:“公子,我和离哥儿坐那辆車。”
“这……”怜秋有些犹豫道:“后头那辆車坐得是你爹,我担心他不说实话,便将人抓来跟着一起尋你。”
怜秋本以为琴书会不想看到王栓子,岂料琴书却眼前一亮,撸起袖子,泥块飞溅出去,他咬牙道:“正好,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呢。”
“公子,你有没有将他绑着!”琴书蓦地看向怜秋,双眼亮堂堂的尽是要报仇的火光:“我一会儿非得给他两拳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怜秋:……
封随好意道:“绑了,只是你要打人可以,别打出外傷了,我们明日要带他去见官,傷若是太重,被反咬一口说咱们动用私刑却是不太好。”
“姑爷您放心,我心头有数!”琴书气势汹汹道:“公子,你快上车别吹着凉风了,我这就报仇去。”
说罢,琴书扯着同他一样脏呼呼的离哥儿,两人便奔着后头的马车而去。
怜秋瞧着只覺心头一阵无力,他倒是有些低估琴书了,还以为他受了驚会害怕,没成想精神头还是那么足。
“上车,”封随低头跟怜秋说话:“咱们早些,省得让他们染了风寒。”
“嗯。”怜秋幽幽答道。
只是虽然找到琴书的方式与他想得不同,但好歹人没受伤,真是天大的幸事。
“回家。”
“是。”
顧府的马车在山间小道中慢慢的调换着位置,随即马蹄哒哒,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往顧家趕去。
顧夢生留在家中也睡不着,怜秋和封随夜里出行总覺不太安全,而且琴书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现在人出了事儿,他也跟着担心。
几乎一夜无眠,鸡鸣声响过,没一会儿顾夢生竟听到怜秋他们回来的声音。
卯时初,柳县的城门打开,顾家的马车便抢在头一个进了县。
深夜没有落脚的地方,怜秋他们当时停下的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法。琴书和离哥儿只得顶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在城门外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来人,将烧好的热水送去我院子的偏房里。”怜秋一回家中便趕紧安排道:“动作快些,要两个浴桶的水,锅里在接着烧,省得他们一会儿不够用。”
“是。”下人匆匆跑去抬水。
好在顾家的膳房里,一直煨着热水,此时再加几把柴火便很快热了起来,匆匆忙忙的把水给送进了两间偏房中。
怜秋让人给离哥儿送了衣裳去,一通忙活后,才总算是有了闲工夫躺着松口气。
封随见他坐下,便将热茶递过去喂他喝,见怜秋皱着眉,有些难受,忍不住心疼道:“不若去睡会儿?琴书他们应当也累了。”
怜秋喝够了水,便将茶杯往外推了推,封随见状就将茶杯放在桌上。
“不成,”怜秋摇头:“琴书不说清楚,我安心不下。”
无法,封随说服不了他,便坐下让怜秋闭着眼,给他捏了捏头上两处的穴道,让怜秋放松了些。
顾夢生赶来时,看见的正是夫夫俩亲密的一幕。
正犹豫如何向两人彰显自己的存在,封随却看了过来,清清淡淡的喊了声:“爹。”
怜秋闻声便也睁开眼看了过去,喊了声:“爹。”
“诶,”顾夢生迈步进来,恍若没看到两人的亲密姿态,自然道:“人在哪儿找到的?可出了什么差错?”
怜秋搖搖头:“去的路上遇到了,好在没受伤,具体的还得一会儿问琴书。”
“嗯。”见怜秋几人没事,顾梦生放心了,便让人送了些吃的给怜秋他们垫垫肚子,跑了一夜也该饿了。
待怜秋和封随吃了个差不多时,琴书和离哥儿两人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找来了。
离哥儿穿的是怜秋以前旧了的衣裳,对他来说有些大,脸上的胎记在洗完澡后更红了些,但许是见过几面了,怜秋也不覺吓人。
“过来吃面。”怜秋朝两人招了招手。
琴书应了声,见离哥儿有些拘谨便牵着他的手过来跟他一块坐下。
今儿早赶不急,膳房只能匆匆煮了鸡丝面来,面滑爽口,虽然清淡了些,但吃起来很香。
琴书昨夜跑了一路,又饿了许久,此时便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起来,与他相比,离哥儿便显得斯文许多。
待他们吃的差不多了,顾梦生才试探性问道:“琴书,你昨儿是怎么逃出来的。”
怜秋告诉了他,王栓子夫妇将琴书卖给了山坪镇的遊老爷,说是前日就将人给送了出去,却不知琴书昨日是如何逃出来。
一说起这伤心事,琴书便忍不住流泪,他将面碗往前一推,便对着两人哭嚎道:“老爷,公子你们不曉得,我那天回家他们看顾家的人跟着,便让我娘装病,结果等他们走了,夜里我娘的病就好了。”
“后来他们就开始劝我嫁人,我说不愿意,我还要回来伺候公子,但是他们根本不听,一直跟我说嫁人的好处。我听腻烦了,又见我娘没什么大病,便想着赶紧回来。”
琴书擦了擦泪水,接着道:“谁知他们见我不同意竟然将我给关了起来,我本来都差点跑出来了,结果被王全那个小白眼狼看见,他一喊,我就又被抓了回去。”
“然后他们又给我下了药,等我醒来时已经在遊家的府里了。”说到这里,琴书的泪流得愈发汹涌:“呜呜呜,我偷听到他们说我跟遊家已逝的大公子八字相合,要将我杀了跟他们配冥婚去。”
“荒唐!”顾梦生怒不可遏。
怜秋眼里也暗了下去,沉声道:“你爹说的不是冲喜?”
“那是他们的幌子,”琴书扑进怜秋怀里哭哭啼啼道:“遊府里的人还说若不是冥婚,我哪儿值得了那么多银子!”
琴书想起那夜又驚又怕,生怕自己日后再也见不到怜秋了。
“他们好可怕,”琴书瑟缩着身子:“他们说道士说了什么邪术,将我和游家大公子的棺椁并在一处,镇在宅底下,以后游家便会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怜秋轻拍着琴书的背,心头也跟着后怕起来。
“他们本来打算在前日与游家大公子行了成亲礼,与他的灵牌共处一室后,再将我勒死。”琴书磕磕巴巴道:“好、好在离哥儿来救了我,他将守在灵堂外的人引了出去,我们在游家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他们以为我们跑了便喊了人去追。”
“我和离哥儿在游家躲了一个白天,昨天夜里黑下来,我们俩才悄悄从狗洞钻了出来,摸黑回来。”
怜秋闻言看向离哥儿,朝他道谢:“多谢你了。”
“没事,”离哥儿嘴唇嗫嚅,小声道:“我也是正好瞧见了。”
“不过,你为何会在山坪镇?”怜秋好奇道:“是带你婆婆去看病?”
离哥儿怯怯的看他一眼,苦涩道:“婆婆、去世了。”
怜秋一怔,琴书听到这话哭声也顿了顿。
“侯阳知道了被鹂哥儿元哥儿他们算计的事,也晓得了是我给他们出的主意。”离哥儿眼里沁出些泪花:“他便叫了人来我和婆婆的住处要将我们赶出柳县,我们没法子只得连夜出了柳县,只是婆婆本就病重,没撑过去,当天便去了。”
“我给婆婆尋了个地方将她安葬后,不敢回柳县,便去了山坪镇。”
他声音哽咽,悔不当初:“是我走了歪门邪道,没成想却是害了婆婆。”
他教唆鹂哥儿他们算计侯阳,本就是想换取钱财给婆婆治病,没成想最后却成了婆婆的安葬费。
满室安静,怜秋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这……这也怪不得你。”顾梦生听得云里雾里,只晓得这事儿跟侯阳脱不开关系,于是便安慰道:“侯家现在自身难保,他们做了恶事,已然遭了报应。”
姚管事的事儿,侯家牵扯得太深,侯阳和侯儒林现在还关在牢里呢,顾梦生还听人说他家刚入门的两个妾室趁着侯夫人急着打通关系将两人捞出来时,卷了侯家许多金银跑了。
这可不是报应吗,侯家明晓得姚管事他们走私一事,竟还想将他们顾家给牵扯进去。
离哥儿才知晓侯家出了事,只是他心头也并不覺得痛快,他抿了抿唇,心头苦涩。
他不也是因为做了恶事才遭了报应吗。
怜秋瞧了瞧离哥儿的神色,思索片刻,问道:“你以后有甚打算?”
离哥儿抬眼直愣愣的看向怜秋,似是有什么想说但又羞于启齿。
“公子,”琴书扒着怜秋的胳膊,替离哥儿开口道:“离哥儿说他想来咱们府里当下人。”
见琴书说出了出来,离哥儿有些脸红,他艰难开口道:“我可以做杂活,不会出现在前堂碍客人们的眼。”
他向来知道自己貌丑,顾公子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贵人,污了贵人的眼也会让客人对顾公子印象不好。
怜秋没有立时回答,只道:“离哥儿,你救了琴书,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做报答,这笔银子够你在柳县买个铺子过活。现下侯家应当也兴不起风浪,你也不必怕他们。”
怜秋觉得离哥儿想进顾家做下人,无非就是没有安身立命的银子,可能心头也有些怕侯家来寻麻烦,想要顾家的庇佑。
“我……”离哥儿白了些,他看向怜秋,唇抖动几下,还是决心在争取道:“顾公子,我什么都会做,赏银您可以用来当做每月给我发的月银。”
怜秋歪了歪头,不太明白。
做良家子不比做下人更好吗?
但见离哥儿坚持,怜秋没再多问,欣然答应下来:“也好。”
他拍了拍琴书圆乎乎的脑袋:“以后你就住琴书旁边的屋子,你俩也有个照应。”
这是……答应了……
离哥儿眼中惊喜乍现,便要跪下给怜秋磕头,不过被顾梦生给扶了起来。
他笑呵呵道:“别了,我们家不兴这个规矩,日后让琴书慢慢教你。”
“嗯。”离哥儿抖着嗓子应了声。
封随在一旁看着几人的做派,幽幽叹了口气,结果却恰好被怜秋给听进了耳中。
怜秋扭头瞧了他一眼,杏眸圆润,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封随嘴唇轻勾,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待怜秋转过头去继续安抚琴书,封随看着离哥儿暗含羡慕的眼神,心头轻叹:
是了,他家坏哥儿最是招惹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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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夫妻被怜秋告上了公堂,罪名是拐卖人口。
只是怜秋这事儿说来奇特,琴书的身契在顾家,但将他卖出去的人却是亲生父母,常县令一时为难,半晌也没定下罪名来。
最后还是封随搬出大盛律例,按其律法琴书的身契在哪儿,他便该是哪家的人。
王家夫妻未得顾家允许,便将琴书私下许出去这事儿便是犯了律法,但念在王家夫妻是琴书的亲生父母,便减了量刑,只徒两年。
怜秋本还想将游老爷也一同告了,只是琴书说游家要害命一事,没有确切证据,游家也早在琴书逃走时,便将灵堂都撤了下去,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琴书回来后受了惊,又受了冷,生了好大一场病,离哥儿身体倒是比他好上许多,便由离哥儿照顾了琴书一段时日。
待琴书得了王家夫妇受罚的消息,还觉得有些不满,但这心知这已经是公子和姑爷争取的最大量刑,也只得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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