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继续住在村子里,章离偶尔会飞去拍摄驯鹿。至于顾灯, 初来乍到的新奇逐渐褪去,他迅速变得无聊起来。
这个村子特别小, 周围也一片荒凉,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里甚至没有网。待一天是修心, 三天以上就是流放宁古塔的待遇。
顾灯出生在信息过载的时代里,完全无法习惯这样的宁静。在乡下生活太久,会让他有一种和世界脱节的恐惧。
但没网其实不是最难受的,最主要的问题是无所事事。他和章离徒步时也没网, 但每天都有事情做,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可在这僻静的村子里,他有大大把把的时间用来浪费。
起初顾灯还试图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可他和当地人语言不通, 对所谓的传统生活也没有太多好奇。朱迪和阿里要陪卡莉, 顾灯也不好一直缠着章离。大部分时间他就一个人在村子里, 或者踩过泥泞的小路去海边, 看着辽阔的冰墙,发呆。
这里确实很美,如果他只是走马观花地打卡,一定会此生铭记。
可当他像个当地人一样在这里生活,当他体会到了美景之下的贫穷、匮乏、不便,就很难再把这里当做世外桃源, 或者什么治愈心灵的场所。
有一次顾灯午睡醒来,发现时间竟然只过去了半小时。周围安静极了,顾灯看着明晃晃的屋顶, 突然没由来感到一阵恐惧。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只是过客后,才又松了一口气。
生活在这里的人辛勤而伟大,可对顾灯来说,他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他渴望内心的平静,却也害怕陷入这种一成不变的重复里。
可当地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无聊,或者对他们来说,繁忙的现代生活才是恐惧。
除了无所事事的孤独,住宿和食物也是一大问题。
他和章离寄宿在卡莉妹妹家——那个刺面的女人家里。他们没有单独卧室,天天和这家三代男人一起睡大通铺,毫无隐私,外加鼾声此起彼伏,甚至不如当初住帐篷里。
顾灯每天都睡不好,睡眠勉强还能靠安眠药维持,吃饭更是一大问题。
早在抵达村子前,顾灯就已经对这里的食物有了心理预期,什么吃生肉、喝鲜血、鲸鱼脂肪拌蓝莓当冰激凌。
果不其然,第一顿正餐就出现了这种抽象的食物。备餐的女人把食物放到他面前,因为语言不通,淳朴地冲他笑着。
顾灯提前就做了准备,硬着头皮吃了。直到他吃完,朱迪突然惊讶地说:“你都吃了?”
顾灯有点儿想吐,但他保持礼貌:“吃完了。”
朱迪:“好吃吗?”
顾灯委婉:“还可以。”
“我的天,你竟然喜欢吃这个!”朱迪表情震惊,又把另一碗血糊糊端到他面前,说,“太不可思议了,你继续,喜欢就多吃点儿!”
顾灯真的快吐了,忙摇头拒绝:“不不,我不喜欢。”
朱迪面露疑色:“既然不喜欢,那你怎么不拒绝?”
顾灯:?
他愣了愣,几乎是茫然地问:“还可以拒绝?”
“为什么不可以?”朱迪说,“我们都不喜欢这些,只有老人还在吃而已。”
顾灯:“…………”
小丑竟然他自己。
但不吃这些传统食物,剩下的东西也没有多好吃,就是一些口味奇怪的肉,还有每顿都离不开的罐头食品。难以置信,预制菜竟然都卖到了北极。
连吃三天纯肉,顾灯没拉过一次屎,从不长痘的脸甚至都开始冒痘了。
啊啊啊再也不想吃肉了!
他要蔬菜,水果,膳食纤维,还有维生素!!
可惜他只敢在心里嚎叫,当地本就物资匮乏,顿顿吃肉已经是最高标准,他再挑剔未免也太矫情。
算了,忍忍到离开那天就好了,顾灯这样告诫自己。
却没想到第二天,章离说他要送人去镇上买工具维修太阳能热水器,问他要不要一起。
顾灯二话不说:“傻子才不去!”
顾灯在路上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购置的东西。蔬菜、水果、牛奶、蛋糕、咖啡……还要在镇上吃一顿大餐才行!
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顾灯人傻了。
镇子小得要命,没有餐馆,更别提蛋糕店,咖啡店,连超市都只有一家,角落里摆着一些半死不活的蔬菜,价格贵得要死,看起来还令人毫无食欲。
章离在外面给飞机加油,耽误了一会儿时间,进来时就看到顾灯拿起一个干瘪的苹果,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章离:“这里不通公路,每周只有一趟货运。”
顾灯把干瘪的苹果放进篮里,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些苹果比我还老。”
章离:“但今天是他们进货的日子。”
顾灯眼睛刷一下亮了起来!
不远处的停机坪,一架货运飞机落了地。舱门打开,一筐筐新鲜蔬果被卸载下来。除了常规肉类蔬菜水果,还有酸奶,牛奶,蛋糕,甚至还有一箱火锅底料!
顾灯难以置信:“超市还卖火锅底料?”
章离:“我找人买的。”
生肉蔬菜水果分量都很大,而且还有一箱火锅底料,他们肯定吃不完,应该是要分给全体村民。
顾灯有些好奇:“他们能吃惯火锅吗?”
章离:“可以。”
既然章离都这么说了,顾灯也不再犹豫,开开心心地把东西带回去。阿里因为外婆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不知道看见这些零食,会不会稍微开心一些。
顾灯还想用零食安慰阿里,没想到飞机落地时阿里突然跑过来,很开心地说:“叔叔,外婆认出我了!”
顾灯难以置信,也顾不上这些吃的了,立刻跟着阿里一起过去探望卡莉。他们到时卡莉已经睡着了,身体安详地在躺椅上起伏,有一种不属于任何时代的感觉。
顾灯低头看阿里,阿里倒也伤心,只是拉着顾灯去外面,兴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卡莉醒来的经历。
顾灯听完后终于明白,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是因为你唱了一首歌,才唤醒了你外婆的记忆?”
“是的!”阿里表情很惊喜,“我本来只是在里面刻木雕,因为无聊嘛,就随便唱歌打发时间。当我唱到外婆自己写的一首歌时,她突然就醒来,还喊了我的名字!”
顾灯由衷地替她开心,又招呼阿里吃火锅庆祝。
他们都以为事情就此好转,却没想到当阿里再次唱歌时,卡莉却逐渐失去了反应。
顾灯看得清清楚楚,卡莉起初还对歌曲有反应,可很快就沉浸在了她熟悉的寂静里,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蜡烛逐渐走向熄灭。阿里歌声越来越急,可卡莉却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帐外的世界白得晃眼,白雪刺痛人的眼睛。阿里垂着脑袋,手里的木头人偶已经初具人形。
顾灯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头顶。
阿里这次没有哭,反而笑着告诉顾灯:“没事儿的,外婆醒来一次我就很高兴了。”
顾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有些好奇:“你刚才为什么一直重复唱那两句?”
阿里有些沮丧地说:“因为我只记得这两句。”
顾灯:“没别的人会唱了?”
阿里摇头:“我问过妈妈,她也不会。”
顾灯:“有乐谱吗?”
阿里继续摇头:“我们找过了,但是没找到。”
顾灯沉默下来,说了声抱歉。
“没事儿,”阿里摇头,鼓起勇气说,“但我觉得外婆肯定会想起来的!”
顾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整晚都在想这件事情。第二天,他悄悄潜进卡莉房间模仿阿里小声唱歌。他虽然没抱什么希望,可几次尝试都毫无效果,难免还是有些伤心。
他试图扩写这两段音节,但手边没有乐器,总找不到灵感。
又一次从卡莉帐篷里出来,顾灯在门口遇见了章离。这个距离,章离估计已经听见了他那些不成曲调的声音,他有些尴尬:“我就想碰碰运气。”
章离递来一把旧吉他:“我找到了这个,你要试试吗?”
“哪儿来的?”顾灯很意外,伸手接过吉他。
“找村民借的,”章离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顾灯试了下,音不太准,但勉强还行,点头道:“可以,调一下弦就行。”
“行,你用吧。”章离说完转身离开。
“章离。”顾灯又喊他名字。
“还有事?”章离停下脚步,回头说。
顾灯摇头,冲他笑了一下:“谢谢你。”
有乐器后确实方便了许多,但进展还是不顺,这让顾灯逐渐有些烦躁。
章离问他:“你没想过和阿里一起写歌?”
顾灯摇头:“我怕她伤心,而且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章离:“你可以先问问她。”
顾灯确实毫无进展,犹豫了一下,旁敲侧击试探着阿里。他担心勾起阿里的伤心往事,不料阿里没有任何犹豫,很干脆地答应了这件事。
他们在卡莉的房间里排练,顾灯顺着节拍扩写,阿里在旁边把控走向和细节。
“这里要开心些。”
“这里要更悲伤一点。”
“不对不对,”阿里摇头,“我记得这里应该更‘哇塞’一点。”
朱迪过来,听到这话一脸莫名:“什么叫更'哇塞'一点?”
顾灯面不改色,只是又换了种弹法:“这样?”
阿里亮起眼睛:“对对对,就是这样!”
朱迪哭笑不得,转头问章离:“你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昏暗的房间里,顾灯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吉他,正认真地听着唱歌,又随时可以配合阿里,给出许多不同的音乐和弹法。此时的顾灯一扫之前的郁闷和沮丧,神情专注,认真得几乎在发光。
“不懂,”章离目光注视着顾灯,“但我觉得很厉害。”
第24章 出海捕鲸
除了吃喝拉撒, 顾灯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写歌上。他和阿里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写完了整首歌曲。
阿里马不停蹄就要去唱给外婆听,可刚走到门口就直直倒了下去。顾灯还以为她怎么了, 没想到翻过来一看,竟然是睡着了。
顾灯抱着孩子去找朱迪, 后者和女人们在忙活捕鲸前的祭祀用品, 见顾灯抱着阿里, 擦干净手站了起来。
“怎么了?”
“太困睡着了,”顾灯托着阿里后脑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放到哪儿?”
“给我吧, ”朱迪伸手接过,“我抱她去床上睡。”
顾灯把阿里交给朱迪,打着哈欠往外走去。雪地白茫茫一片, 阳光晃得刺眼, 顾灯眯起眼睛,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见顾灯要掉, 章离顺势搂住他的肩, 低头问:“怎么这么困?”
“昨晚通宵了,”顾灯揉了揉眼睛,叹气道,“果然是老了啊,当初我可以熬三天三夜的。”
章离:“去睡会儿吧。”
“还不能睡,”顾灯摇头, “我要听阿里唱歌。”
章离:“她醒了我叫你。”
顾灯思考了两秒,说:“好吧。”
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栽在了章离肩膀上。
青年体温隔着布料传入身体, 章离身体有片刻僵硬,直到顾灯快要掉下去才反应过来,不太熟练地搂住了顾灯的腰。
好细,估计只有他大腿粗。这么瘦弱的身体,是怎么负重陪他徒步几十公里?
章离看着顾灯的脸,五官也很精致,睫毛浓密鼻梁高挺。长着一副娇气的外表,却有着远超常人的韧性。
章离一时几乎看入了神,直到路边有人经过才弯腰将人抱起,朝屋里走去。
白天男人们都在干活儿,眼下房间里只有顾灯自己。章离替他盖上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直到有人喊他干活儿,才终于起身离去。
顾灯是被饿醒的,但他顾不上吃东西,立刻就跑过去找了阿里。阿里还在睡,直到午饭结束,才睡眼惺忪地下了床。朱迪招呼她吃完饭,然后一起去了外婆那里。
越靠近阿里就越紧张,频频回头看向朱迪和顾灯。朱迪拍了拍她肩膀:“去吧。”
顾灯抱着吉他站在门口,表情也不比阿里轻松。随着一首歌唱完,他的心脏重重沉了下去。
.
章离收到消息回来时,看见阿里趴在朱迪怀里哭,顾灯却不见了人影。结合双方的反应,章离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
他问朱迪:“没醒过来?”
朱迪摇头:“还是老样子。”
阿里还在哭,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章离又问:“顾灯呢?”
朱迪抬了抬下巴:“去海边了。”
章离道了谢,转身朝海边走去。
冬日高纬度地区的大海有一种独有的寂静,热带海域生机勃勃,极地的大海却显得苦寒而压抑。
顾灯提着破旧的吉他,一遍遍走在海边的雪地里,他看着满眼的纯白和深蓝,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他倒也没有那么伤心,毕竟那是阿里外婆,说到底也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
他只是有些模糊地难受,顾灯无法准确地形容这种情绪,只是反反复复地来回散步,用运动驱散负面情绪。
海边还有积雪,水漫过的地方偶尔会结冰,顾灯喜欢听它们被踩碎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厚重的登山鞋防水防滑,让他可以轻松地继续这个游戏。当顾灯又一次踩上碎冰时,却有人从身后一把拽住他手臂,这人力气大得要命,疼得顾灯吉他都落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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