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仙鹤落在指尖,垂颈轻轻吻他掌心。紧接着又振翅飞走,不带一丝贪恋,不着一丝痕迹。
他挺拔的脊背终于禁不住松懈下来,风又刮得大了些,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水中圆月被晃得破碎。
身后树影婆娑,似忘川河畔的鬼魅,挥舞着双臂要将他吞噬。他却感受不到身周寒意,弯下腰拾起一颗石子,用尽浑身气力掷入如镜湖中。
他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享受破坏带来的快意,细细欣赏微小石子激起的水花。
他的心情变得不错。
可月亮被浮云遮住,黑夜中唯一的光源熄灭。他又无助起来,不安地原地踱步,想挥散那碍事云层,却无能为力。刚才的月明水静仿佛只是一场幻梦,他沮丧地垂下头,不住地叹气。
月亮再也没出现过,夜空中浓云翻滚,昭示暴雨即将来临。空中卷起尘土的泥腥味,攫取新鲜空气,压迫人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最后与晴空明月挥别,骤然转身——
那是一张模糊的、年轻的脸,五官深邃,俊朗无比。
那是陆应萧的脸。
宋亭宴落下最后一个音,台下响起如雷掌声。他的身体却止不住地打颤,甚至有一瞬间的茫然失措。
陆应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谢幕。他被陆应萧牵着来到台前,鞠了九十度的躬。
他想要稳步下台使这场演出完美落幕,陆应萧却忽然用力拉住他的手,同时半蹲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吻上他的手背。
世界仿佛静止了。
深情垂眸的信徒是如此虔诚,以至于神明都忍不住怜悯,纵容他完成这场庄重仪式。
但不该是这样的。
台下已经炸开了锅,同事们都在欢呼尖叫,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宋亭宴愣了一下,紧接着强装镇定,甚至还挤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为这场闹剧做出最体面的收尾。
一下台便忍不住了,身上如芒在背,手背像被烈火灼烧过一样,极力宣誓着存在感。
陆应萧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神色自若地坐回桌前,顺便还给了陈庭一记眼刀。他们各个工作室的总监坐在一张桌上,陈庭就坐在宋亭宴的另一侧。
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场,宋亭宴努力使自己的注意集中在表演上,却忍不住回忆刚才发生的每一幕。
陆应萧缱绻的歌声、平静的表情、郑重的亲吻……
那么亲昵、那么自然,仿佛一切本就是应该发生的一样,只有他是破坏氛围的局外人。
而事实是,自从那天他让陆应萧别再为自己花钱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之前那样亲近过了。即使依旧形影不离,但有些东西明显变了。
他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而在他缜密估量的过程中,陆应萧已经默不作声地占据了主导者的位置。
表演和抽奖环节渐渐接近尾声,晚餐被一盘盘端上桌。宋亭宴被陆应萧扰得没有食欲,右手甚至感觉提不动筷子。
汤碗被突然拿起,他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陆应萧,却发现这尊大佛正低头剥着油焖虾,压根没管他。
而一旁的陈庭将他的碗还回来,里面盛满了酒酿圆子羹。
“谢谢。”他对陈庭挤出一个礼貌的笑,“我自己来就可以,不用再麻烦了。”
“刚好我也在盛,就顺手帮你了。”陈庭拿湿巾擦了擦手,也是十分体面,“看你没什么胃口,觉得这个你应该能爱吃。”
宋亭宴笑了笑,正要低头喝,就见陆应萧腾地站起,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圆子羹。
宋亭宴心里默默笑陆应萧幼稚,但没敢说,生怕把这头小狮子惹怒了,当众又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事情。
陆应萧不肯直接表明,他自然也不会去问,两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状态,在饭桌上暗暗较量。
再加上一位搅局的陈庭,这顿饭吃得实在如坐针毡。
饭局间不断有人敬酒,同级同事、下属领导,酒过三巡已经有不少人喝得上头。宋亭宴在一开始就偷偷将红酒换成了葡萄汁,没有什么反应,而陆应萧却是一杯接一杯实打实地闷,宋亭宴怕他喝多,几次轻声劝阻,他却根本不听。
宋亭宴最后一次搭上他手腕时,自己的手却被制住了。
手背被温热大掌轻轻抚摸,来回蹭动着,似是故意提醒他刚才发生的荒唐事,逼迫他唤醒记忆与羞耻。
电流般的刺激席卷而来,宋亭宴想抽手,陆应萧却更加大力,将他的手紧紧包裹。
“陆应萧!”宋亭宴低声呵斥道,“我还要吃饭。”
陆应萧眼神迷离,紧绷了一晚上的脸上缓缓漾开一个笑:“老婆,你好漂亮啊。”
陆应萧声音不小,即使台上音乐轰鸣,整张桌子的人都听得清晰,甚至连隔壁桌的人都转过来凑热闹。
宋亭宴脸色比陈庭还难看,一边皱着眉想要用力推开陆应萧,一边面红耳赤地向同事解释道:“他喝多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呢。”
“老婆,你身上好香啊。”陆应萧不管不顾地继续痴笑道,“我想和老婆蹭蹭。”
说着便要往宋亭宴身上贴,宋亭宴立刻侧身,陆应萧摔到了他的椅子上。
“谁是你老婆。”宋亭宴声音重了些,“滚远点。”
陆应萧一脸委屈样,揪着他的发尾,好奇道:“老婆,你脸红什么呀?”
宋亭宴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滚烫。
陆应萧继续添油加醋地进攻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头发这么长,你不是我老婆谁是我老婆?”
宋亭宴脸彻底黑了,但碍于同事们都在场而不好发作,简直骑虎难下:“陆应萧,适可而止吧。”
他偷偷看了眼手机时间,估计快要结束了。他想赶紧逃离这场酷刑,结束这场荒唐的破戏。
陆应萧把餐桌上最后一点圆子羹全部盛到宋亭宴碗里,拿起勺子强硬地往宋亭宴嘴里塞:“老婆你不是爱喝这个吗,老婆你喝呀。”
宋亭宴被陆应萧堵得连连后仰,陆应萧却根本不给他逃跑的机会,黏腻的羹汤从宋亭宴嘴角滑下,使他变得狼狈不堪。
主持人在台上宣布年会结束,人员开始陆陆续续离场。宋亭宴一刻也呆不住了,抬腿要走,陆应萧却又缠到了他身上。
“老婆,我错了,让我回家吧?”
宋亭宴精准找到陆应萧工作室成员所在的位置,拖着陆应萧径直往他们方向走。刚要把陆应萧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他下属面前,下属们却为难道:“陆总监从不会跟我们透露他的任何隐私,全公司可能只有您知道他家在哪。”
宋亭宴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说:“我给他打辆车,你们把他送上车总可以吧?”
下属们面面相觑:“万一陆总监半路出事了怎么办?”
宋亭宴一听就知道没有人愿意接管这烂摊子,带着怒意瞪了眼脸颊酡红一身酒味的醉鬼,一瘸一拐地架着陆应萧走出酒店。
他自己是开车来的,在心里犹豫要不要送陆应萧回去。他一次次想和陆应萧划清界限,却又一次次主动沉沦。
手机界面上是打车的小程序,目的地已经写得十分清楚。陆应萧在他肩上发出难耐的呻吟,听上去很不舒服似的。
他最终还是退出了小程序,艰难地挪到车边。他边思考明天讹陆应萧多少钱才能赔够自己的精神损失费,边拉开后座的门。
刚要把陆应萧塞进去,一侧头,对上一双锐利的、清亮的眼眸。
第28章
宋亭宴醒来的时候, 客厅正好传来关门声。
进来的人几乎没闹出一丝动静,宋亭宴甚至听不出他在做什么。过了会卧室门口传来脚步声,床边微微塌陷下去。
宋亭宴闭着眼睛装睡,紧接着感受到一双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 温柔地流连。
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在睁眼之前频繁地颤着睫毛, 暗示陆应萧从自己身上下去。陆应萧果然老实了,他才睁开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睡眼朦胧地问:“你去干嘛了?”
“晨跑,顺便买了早餐。”陆应萧当着他的面脱下黑色无袖运动背心, 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鼓起,“现在吃还是过一会?”
宋亭宴别开视线, 说:“我现在不想吃饭, 你自己吃吧。”
陆应萧点点头,没有黏他,拿着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
宋亭宴一手搭在额前,叹了口气。
昨晚在已经确定陆应萧是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他还是与陆应萧发生了关系。陆应萧眼底猩红, 做得又凶又狠,也不怎么说话,浑身的力气全用在下面了。
他痛恨自己在明确知道该拒绝陆应萧的情况下依旧放任自己和陆应萧缠绵, 也痛恨自己狠不下心来与陆应萧一刀两断。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模糊。
陆应萧很快冲完澡,又坐回他床边。他满脸疲惫地看了陆应萧一眼,说:“你去吃早饭吧,我和午饭一起吃。”
陆应萧说:“我抱你去洗个漱, 然后给你拿过来吃。”
宋亭宴笑了笑:“你现在可不像邀请我吃饭的,倒像是要把我丢出家门。”
陆应萧扯扯嘴角,五指插入宋亭宴发中,帮他把落在面前的发丝捋到后面去,温声道:“我给你留一碗粥和一块发糕,不想吃就留着给我当明天早饭,想吃我就给你热热。”
陆应萧说完就出去了,宋亭宴把自己捂进被子里,闭上眼。
再睡一觉吧,说不定睡醒后就发现这只是一场梦,无论是陆应萧昨晚羞耻的低语还是今早反常的表现,都化为泡影消散在两人的沉默和疏离之中。
宋亭宴在陆应萧家躺了一天,第二天开车带陆应萧上班。他一边催促“能不能赶紧把你的车取回来”,一边心甘情愿地给陆应萧当司机。
到了办公室发现不对劲,所有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他直觉陆应萧又对自己做了什么不堪的事,去洗手间一看,果然。
侧颈一枚深红印记,赫然是陆应萧前天晚上烙上的痕迹。
又是标明占有。又是宣示主权。
他已经记不清陆应萧做过多少次类似行为了,前两天在年会上的表现也是。他有种自己被物化的不适感,好像自己真被陆应萧当成了所有物。
你喜欢我吗,他想问陆应萧。
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还是占有我后产生的优越感?
但他问不出口。他没有勇气掂量自己在陆应萧心里的分量,也没有资格逼陆应萧理清两人的关系。
他慢吞吞地洗了个手——很无厘头的行为——走出洗手间,动作自若地走到最近的女同事旁边,敲了敲她的桌子。
同事猛地抬头,宋亭宴说:“有没有能遮瑕的化妆品?借我用一下。”
同事连忙翻包,找出一支遮瑕膏。宋亭宴手法生疏地往脖子上涂,好在也遮了个七七八八。
“谢谢。”他说,“你们忙吧。”
从同事全程空白的表情来看,大概是觉得这位平常事少话少的上司疯了。
宋亭宴其实有些想知道陆应萧看到自己把草莓印遮掩掉之后的表现。陆应萧几乎激发出了自己所有劣性的一面——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
陆应萧让自己变得鲜活、有生气,而自己给陆应萧带来了什么?
中午他买了个公司外面酸菜鱼的套餐,主动邀请陆应萧一起去。他在陆应萧办公室里坐了会,陆应萧还在不停敲电脑。
宋亭宴瞥了一眼,好像是在调试什么换装游戏,3D模型甚至还有些面熟,一头黑长直十分抢镜。
“走吧。”陆应萧终于起身,“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
“抢到优惠券了,心情好。”宋亭宴有些欲盖弥彰地整了整衬衫领子,说,“问这么多干嘛,请你吃饭还不好。”
他感受到陆应萧的目光在自己颈侧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
“吃啊。”陆应萧笑笑,意味不明地说,“怎么能辜负宋总监的一片好意。”
宋亭宴和陆应萧前后脚走出办公室,外面有点外卖的同事看热闹,笑道:“陆总监又要投喂宋总监去了。”
宋亭宴有些尴尬,而陆应萧面色不改地说:“对呀,投喂宋总监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宋亭宴暗中掐陆应萧的腰,觉得挂不住脸。
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具体体现在陆应萧说话总不直视他,也不说挑逗的话了,也不像之前那样随性了。而他更像是主动讨好黏合的一方,想要让他们回到之前那种斗嘴逗趣的状态,有人却根本不买账。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应萧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想要摆脱这段关系,却早就逃脱不掉了。
宋亭宴一下午都有些心烦意乱,反复把陆应萧设成免打扰又解除,忙活了几个小时,结果发现陆应萧压根没有给自己发过消息。
他决定主动出击,给陆应萧发了条“我开车回去了,你自行解决出行问题吧”。
陆应萧发了个“好”的表情,连一个字都不肯多打。
宋亭宴又气又恨,刚好回家后夜半听箫邀请他打游戏,他上号砍了几个boss之后才觉得舒服了些,喝了口水,问:“还来吗?”
“你今天怎么回事?”夜半听箫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哑,很疲惫似的,“战斗力这么强,又被你那个讨厌的同事欺负了?”
“算是吧。不说他了,晦气。”宋亭宴立刻切断话题,“还说我呢,你输出比我还强。”
“我确实有点事情,想不到和谁说,只能问问你了。”夜半听箫的语气很软,直接把自己放到低一层的位置,宋亭宴便不能不帮。
反正他也不想想自己的烦心事,还不如去听听夜半听箫的。
他问:“你怎么了?”
夜半听箫说:“我有一个朋友……”
宋亭宴没忍住笑了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开心。如此老套落俗的开头,竟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夜半听箫无奈地挽尊道:“真是我的朋友。”
宋亭宴一副知心大哥哥的表现,掏出一把剑邀请夜半听箫和自己一起往天上飞,“嗯,你朋友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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