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那年温雁遇到他,瞧着人要死的样儿,买下后便送到了药铺子。
听不见的女子则是温雁从青楼里买下的,那时温雁十五岁,外出一趟撞见了被从青楼扔出来的女子,衣不蔽体,被打的浑身青紫不说,肚子鼓着,身下还不停地淌着血。
老鸨大骂,说她敢私底下偷怀官员孩子,真真是不要命活够了,如今官家人找来,让她自己给人赔罪去。
温雁当时隔着人群遥遥看见女子蜷缩着捂着肚子抽噎,看不过眼,花钱赎了她。
女子本听得见,那次被伤了耳,此后便听不得了,孤身一人没有归处,幸得有些学识,会算法,便被温雁送到了药铺,做些算账的活计。
温雁也是那次结识了辛风和徐丁辰,品行得到二人认可,关系才会那般好。
排除这二人,这些年温雁出门的那些次数,半数出来都捡到了人,他自己都不知救了多少人,给了多少人生存的机会,如此种种,怎担不得一个好心肠?
温雁却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心人:“他们比旁的健全人更要忠心,给他们一个收容处便能忠心做事,不会像那些手脚全的生出些邪念,要得工钱又少,我收他们不是做慈善,自有因果在,哪里担得一句好人。”
“阿雁总是这样。”容烨摇摇头,没辩驳他的话。
他只暗叹,瘸腿男子便罢了,那女子得罪了官员,温雁买下回去后便受了温克行的罚,哪是真一句买下就能过去的事?他不缺银钱,又怎真会请不起全乎的人。
说着不是好人,却总做着行善的事。
“王爷。”
他叹完,不知晓他想了些什么的温雁犹豫了下,低声问他:“可能给我些人手?我想知道柳家可是出了何事。”
“表舅自我十一岁那年离开后,每三月都会有封书信寄来,可自春节过后,便再没有音讯了。”
来回传信的是那边的人,温雁想南下的一个原因,除了想远离京城外,也确实有些想去看看。
他自六岁那年一跪起了风寒,烧的模糊间快要死时,秋然偷跑出去,为他请来了那时为了母亲而特意留在普世堂的表舅,好好给他看了看身子。
温克行之后发现免不得大怒,可他到底心虚,见到柳芊然娘家人,再看不惯也不敢多说什么,放任他时不时来府里给温雁养身,温雁的医术剩下一半,便是跟他表舅学来的。
他从表舅那里看到过母亲的画像,知道了好些母亲的事情,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好,因为有着家人。只是十一岁那年,柳家老宅的老夫人,即温雁未曾蒙过面的外曾祖母生了大病,想着见表舅一眼,表舅便回了家,自此再没回来过。
温雁的家人不多,温克行自然算不上,那种父亲他自打从秋然口中知晓母亲死亡的真相后就再没认过他。入王府前,真被他打从心底里当做家人的,除了母亲秋然和伍玖,就是表舅和吴爷爷。
“自然可以。”容烨道,“阿雁是本王的王妃,府里所有人你都可以随意使唤。旁的人也可以,怎么用都行。”
这话说的,好像他要拿来做什么奇怪的事一样。温雁想笑,心头却又是一暖。
“嗯。”
他抬手勾住容烨的脖子,屈膝倾身,在他嘴角吻了吻。
他贴着他的唇,眼睛没有闭着,弯弯地看着容烨:“我记下了,多谢王爷。”
容烨喉结一滚,眸色深了些许,顺手抄起他的腰让他坐到腿上,一手按着他的后颈,垂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的水渍声响。等回府后,两个手脚麻利擅长整情报的零九和十五就被派往南下去了。
温雁身子被折腾了两日,今日跪得时间又长,容烨自没舍得再折腾他,着人备了药浴,好好给人按了按腿后,抱着人老老实实睡了一觉。
次日朝堂上,照旧谈论丁税一事,只是经过容烨一番话的小皇帝坚决采纳容烨的决策,林鸠脸色沉得不行,明面上却只能应下。
吃了这个大亏后,他便顺势提起了另一件事——立太后。
容轩生母死了,皇后又已逝,太后如今仍旧没定下。林鸠现在提起,无疑是怕容轩彻底成为容烨的傀儡,开始扶宫里的位子,想在私下里拉开他和容烨的关系了。
人选不必说,他的女儿便是如今位分最高的林贵妃,无论哪方面都名正言顺的能坐到太后位,只要把容轩过继给林贵妃,届时有他女儿在,容烨对容轩的控制就绝不会是现今这样深沉的地步。
就是容烨明知他想做什么,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没多加干预,放任容轩过继到了林贵妃名下,而后尊她为太后。
丁税没了半成的着落,自己女儿却成了太后,局势尚算不上遭,林鸠的脸色便总算没那般沉了。
但这一事,他和容烨之间的仇恨却是更大了些,每每上朝议事,他的人都要跳出来跟容烨作对,容烨朝堂上人手不多,只能半忍着。
当然,因着禁卫军被容烨的人手渗透,林鸠不敢真的一下得罪太狠,做的只是给他找些不痛快,真惹急了人的事却是按耐着没做。
日子如常过着,到了端午那日,忍耐多时的林鸠一党终于寻到了机会,能够坑一把容烨了。
然而变故突生,没等他先一步做些什么,容烨便先手一步坑害了他,让他折了一位心腹。
五月初五,端午时日。
温雁一觉睡醒,容烨还在身侧。
前些日子膳房来人问他想吃些什么口味的粽子,因此很少过这节日的他倒是难得的没忘记今天的日子,睡醒后看到容烨在身侧亦没那般惊讶。
只是这次他醒了,容烨却还睡得沉。
温雁觉多也沉,很少有他醒后容烨还在睡的情况。他不免稀奇,在人怀里翻了个身,细细看着人。
容烨长得不是凶相,却是一副薄凉样儿,总让人瞧着不好接近,明明嘴角常弯着,却很少能让人感到松快,只觉嘲讽和压迫。
睡着后五官却柔和了不少,嘴角微抿着,黑如鸦羽的眼睫很长,静静地垂着,脸的攻击性一下便降了不少。
仍旧说不上多么温柔,但温雁看着看着,心头却是软塌了一块。
瞧着容烨眼下的一点乌青,他难掩心疼地抬起指尖,轻轻落在人的眼下。
近些日子因着尚书令处处找不痛快,容烨忙了不少,开始他还等着人回来一起入睡,后来被容烨发现,便强制要求着他早睡。
只是习惯总是很奇怪。有的习惯需要几年十几年都不一定能养出来,他们却仅仅同榻而眠小一月,温雁便有些分割不开了。
半夜容烨回来,上床时便是动作再轻,他都能察觉到,一直等到人的手臂惯常紧搂住他,才能真的安心睡过去。
他的动作轻,容烨眼睫颤了颤,没醒过来。温雁等了两息,眼里带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意。他心道容烨这样,莫名有了几分可爱。
温软的指腹顺着眼下的青黑,点过那一点浅痣,划过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到颜色浅淡的薄唇上。
在外再怎么冷硬的人,嘴都是软的。温雁没忍住往下按了两下,终于把人折腾醒了。
容烨习武之人,又常年警惕着,再睡也不敢睡太沉,若是温雁不在旁,别说碰他,便是方踏进门,都能惊醒他。
无奈温雁身上的草药香清苦,闻惯了便无声的有了安神的效果,他抱着人总能睡得沉,被人作弄半天才倦怠的有了动作。
启唇含住那节手指,容烨含在齿间轻轻咬了咬,在温雁故作疼痛的轻嘶后才松了口,眼睛睁开,带着未散的困倦:“阿雁今日怎醒得这么早?”
“是王爷醒得晚。”温雁眨眨眼,“已经辰时了。”
“辰时。”
容烨念了遍。他大约还是不太清醒,又闭了眼,缓了几秒,想起些什么,微微支起了身。
从枕下摸出一个编好的五色丝,容烨靠在床头,对着温雁道:“伸手。”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温雁一愣。
五色丝,由青赤黄白黑五色丝线编织的手绳,寓意辟邪祈福,一般是由长辈给晚辈编来祈福避灾用的。
他看着容烨,听话地伸出手。
容烨眼睛仍没能完全睁开,他最近是真的忙,还要抽些时间来编这小东西,熬的夜便更深了,现在是真困倦着。
只是再睡过去之前,他总要把编了许久的东西给人戴上。
温雁肤色白,五色丝戴在腕上,丰富的色彩衬得更加白皙,好看得紧。
指腹摩挲着他腕上凸起的骨头,容烨心满意足,身子一滑躺进被子里,抬手揽着温雁的腰熟练一勾,抱着人又睡了过去。
耳边的呼吸声很快平缓下来,温雁缓慢地再眨了下眼,手搭在容烨身上,盯着五色丝看了良久。
分明容烨一句话未说,他却仿佛能从这一下便能看出主人精心编织的五色丝里看出容烨没出口的话。
——愿本王的阿雁,能平安健康,福气缠身,再无邪气。
第21章
容烨的回头觉睡了半个时辰。
温雁任他抱着, 容烨身上的冷香这么些日子,他也知道是什么了。宫廷使用的瑞龙脑,香味从初调到末调, 都掺着丝丝凉意。
他闻着这香味, 等他醒得过程中自己也睡了过去,到底睡得长了, 仅仅半刻便又醒了。
容烨自己睡着,抱着他腰的手还勒得紧,让他挣脱不开,只能被他霸道地抱着,等他醒。
温雁盯着容烨的脸,已经连他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数清了,数完睫毛, 他又偏头看向腕上的五色丝。
容烨睡得太快,他便是想着是容烨编得也没真的觉得十成十是他做的。一是他最近太忙, 二是这些日子过去, 温雁已经发现容烨不适合做这些精细活了。
腕上的五色丝做工精细, 一看就是费了不少时间和功夫的,温雁出神了下, 想着若真是容烨做的,那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来的时间, 又默默做了多久。
和他这番心意比起来,什么都没做的他倒显得很不用心了。
想着想着, 他又反思起了自己。这些日子太过安逸,温家解决掉后,他心事了却,又有容烨纵容着, 近几日咸鱼一般窝着,只看医书吸取理论知识却不实践,着实有些不思进取了些。
思绪飘飞出去,兜兜转转绕了许久,搂着他的容烨动了动手,睡醒了。
一觉睡到辰正,容烨可算睡足了觉,眸中困意散了,他瞧着温雁不知为何愣神的样儿,屈指刮了刮他的鼻梁。
“阿雁怎这幅模样。”他道,“看了这么久,就这么喜欢这五色丝?”
温雁回神,眼睛看着他,点了点脑袋:“喜欢。”
“王爷怎么总这样贴心。”他颇有几分忧愁的叹息,“您把一切都给我备好,我却没一件东西能给您回礼。”
容烨道:“阿雁心意到了便是。近来总见你宅在案前,画着许诺给本王的画,本王哪里再舍得阿雁费心。”
他说的画,是婚前温雁应下的二人画。为着这幅画,温雁近来不是看医书就是细细雕磨着,容烨忙里偷闲见过几次,从他对画的态度便知了他的心意,又记着他在温家的日子,哪里会跟他提什么节日礼。
编这五色丝,是他夜半突然想起的事。真要说来,他也许久没见过这东西了,上次戴在腕上时还是他母后宁姜雪给他编的,后来她去世后他远在边关,便无人再给他编过了。
信神灵在定朝是常态,说五色丝是祈福求安康所用,每家每户便会给孩子准备上。容烨不信鬼神,但这寓意好,加之温雁身子弱,他便也想信信,给他求个平安来。
这些话他没说,温雁却能猜到几分。他摇摇头,道:“画是早便定下的,哪里能在这里记上。”
他开始想着能给容烨送些什么,坐到椅上用膳脑袋也在转着,想得入神,夹菜几次夹了个空气。
容烨看得心头好笑。他放下筷子握住温雁的手,低叹:“本王这礼送得倒是不该了,让阿雁茶饭不思,实属罪过。”
温雁被他说得有些赧然,想回礼的心却是没变。
总不能只让容烨费心,他也想给人做些什么。
“王爷哪里的话。”他莞尔,“只是您太好,我便总想回您些什么。”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眼睛一亮,有了几分头绪。
容烨观他神色,猜到什么,扬了扬眉。
温雁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便没多问,转而道:“今日天鹊桥会有赛龙舟的比赛,想来会热闹不少,阿雁可要去看看?”
温雁正好要去拿药,又有些好奇那场面,眼睛晶亮着应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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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鹊桥是京城最大的石拱桥,下有两孔,在定太宗在位时所建。
有传言说它是定太宗为爱妻所建的桥,因着那时战乱,他的妻子为了护他被一箭穿心,因此他建立定朝后不久,便在这里建了座天鹊桥,引自牛郎织女的鹊桥。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能像织女那般在天边等着他,而他建的鹊桥,便是去找她的桥梁。
后来这桥便成了如今有情人表达情意最好的去处。而因着桥很大,往年如端午这种的大节日都会在这一片举办,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温雁有人多的心理准备在,却仍没想到人能这样多。
两岸站满了人,天鹊桥上更是挤得无从下脚,他和容烨牵着手,遥遥看去一眼,除了人还是人,连龙舟的影子都看不到。
默了一下,他偏头,迟疑道:“王爷,还要过去吗?”
容烨是第一次来这里过端午,确实没能料到人会这么多,人挤人成这副样子,温雁身子便是受得住,他也免不得担心。
抬眼环视一圈,他很快做了决定:“到海棠楼上看罢。”
海棠楼挨着天鹊桥,三层楼高,在窗边的视野很好。温雁点头,跟着他进了楼。
掌柜从柜台后抬头,见他二人的着装,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又是哪家的官家子弟来了。
今日人多,雅间都满了,他搓搓手,嘿嘿笑着凑上前,卑躬屈膝道:“二位客官可是要去楼上雅间里?”
容烨颔首,他紧接着赔笑:“不好意思啊客官,今日端午,这楼上的雅间早早便都定下了,实在是没位置了啊!”
大概是容烨的身量太高,光站在那里便倍有压力,让他心头发凉的缘故,他多解释了句,生怕人一言不合冲上去:“楼上全是官家人,小的一个做生意的,实在不敢得罪。您看您是就坐大堂,还是小的上去问问看有没有大人和您拼个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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