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不行啊少爷!我跟他拼了!”
这主仆情深的大戏还没开唱,臧六江就赶紧掐断了锣鼓点,他一扳傅明的肩膀,正义凌然道:“舅哥,关大牢咱也不能轻生啊。”
“什么?”傅明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他上下打量臧六江的打扮,虽说粗犷豪放,可也不像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我与淮水。”臧六江压低了声儿,怕被外头的衙役听见:“我们成亲了。”
臧六江新媳妇儿见公婆似的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可他脚上还带着镣,实在不像个体面人家。
“... ”傅明一张脸由青变白,又由白转黑,半晌才不确定地重复道:“你... 和余淮水?”
“是啊。”
“你们两个,成亲?”
“千真万确。”
“不可能!”
傅明一声大喝,奋力挥开了臧六江搀扶他的手,脚下不稳,傅明叫满地干草绊了个跟头,一伙人急着扑上去扶他,混乱里还能听见臧六江混在里头的那句:“舅哥你没事吧!”
“你给我闭嘴!”
傅明恨不得脱下鞋来抽这不要脸的两耳光,他一月前才带出门的清清白白的三弟,转眼就跟个彪形体壮的汉子成亲了?
不可能!他傅明绝不相信!就是从楼上跳下去,就是关死在这牢房里,他也绝不信一点!
“余淮水人呢!”
刚刚气昏了头,傅明这才想起问余淮水的安危,臧六江搓着手,有些讪讪地笑:“被扣在寨子里了。”
“哪个乌龟王八蛋扣的!”
可不就是您吗?
臧六江没胆子说这句,跟着傅明骂了两句朱有德,这才换来自家舅哥几个好眼色。
夜风卷过空荡荡的府衙门前,一路刮上山岗,簌簌略过松柏枝丫,扑在了余淮水屋门的门板之上。
余淮水体力不济,叮嘱过如何藏盐后便被翠翠几人赶来睡觉,他自知自己也干不了多少重活,也不推脱,老老实实地回屋休息。
屋里没有点灯,也没烧火,黑漆漆冷清清的,余淮水摸索着点了蜡烛,屋里才见了小小的亮光。
虎头苗刀的刀鞘还在臧六江身上,精亮苗刀被余淮水搁在床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余淮水钻进冰凉的被窝里,屋内烛火跳动,静的吓人。
许久,一只手伸下床来攥住了苗刀,被子铺开,厚实地裹上刀刃,一条不够,床单、绒褥、外衣,一层一层包裹而上,终于是包的再没了伤人的可能。
余淮水将那刀横在身旁,犹豫片刻。用力地抱住了层层被褥下的苗刀,一如抱住了平日里会躺在身边的那人一般。
长舒了一口气,余淮水终是沉沉地合上双眼。
第35章
还没等在朦胧的梦里翻滚几遭, 余淮水便在床上睁开了眼,他身边裹着厚厚被褥的刀没有一丝温度,被窝里还是一片冰凉。
余淮水撑起身,摸摸自己隐约作痛的脑袋, 听屋外响起一阵喧闹声来。
窗外还是黑着的天, 他应当没睡多久, 眼下醒了也睡不着,余淮水打算去外头瞧瞧。
从被褥里抽出苗刀,余淮水将刀身掖进腰带,踩上鞋往屋外去,院里人头攒动, 乡民都抱着衣裳铺了满地,正中生了一人高的篝火, 火舌跳动迸溅出大片的火星。
翠翠见余淮水出屋, 连忙扔下衣裳迎过去,脸上不无担忧地问道:“淮水,你没事吧?”
余淮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刚刚为了引王为过来讨酒,特意抿了些下了药的酒酿进去, 也亏了进肚的酒水不多,不然余淮水现在就跟林大头一般,躺在炕上一问三不知了。
“已经按你说的, 带了一队劝酒的送他们回寨门前了,说是吃醉了酒,也给他们送了几十坛去,眼下应该已经喝上了。”
余淮水轻轻一仰下巴,示意自己知道。打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扣下衙役, 那些到底是官府的官差,撕破脸面闹起来总是不好的。
眼下主动将王为几人送回,那些衙役才能安心喝下那些掺了药的酒。
寨子里存了不少蒙头倒,够那些人好好地喝上一壶,睡个好觉了。
盐的数量太多,往外运一个不慎就会被发现痕迹,不如引开他们注意,把盐在寨子里好好的藏起来。
“那法子可行吗?”余淮水转头望向院内,大家紧锣密鼓,没有一个偷懒躲闲的。
“可行!”王家妹妹两手湿湿的过来,她手里正拎了一件吸饱了盐水的袄子,很快便有妇人将衣裳取走,挂在篝火旁晾干。
篝火旁支着几座竹筒架子,上头层层挂着吸过盐水的衣裳,正腾腾冒着热气,一片水雾蒸腾。
“等水烘干了,盐就会留在袄子里,任凭官府怎么搜也搜不到咱们头上!”
王家妹妹拍着一双红彤彤的小手,天冷,盐水又沙,只怕今夜大家都要吃些苦头。
为了防止如李成那般在衣裳上留下盐晶,每件袄子中只能融小部分的盐,否则明日搜查时难保不会被看出端倪。
余淮水凑到近前去看铺了满院的衣裳,这些袄子大多是灰布麻衣,臧六江从不苛待手下与乡民,虽说衣裳样式单一老旧,也都是续了厚厚的棉花的。
亏了这些衣裳都是极厚的,才能饱饱的吸进盐水。
也亏了衣裳的数量之多,这个方法才得以实行。
跟着忙了几个时辰,余淮水抬头望向山边,那里隐隐见了白光,是天要亮了,一旁打瞌睡的小哑巴被他喊醒去牵大黑。
“翠翠,我来的时候晚,认识的人不多,答谢的事... ”
余淮水摸出身上所有的银钱来,偷偷地塞在翠翠手里,苍白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不能让你们白白遭这趟罪,你只当帮我个忙,替我跑一趟。”
“淮水.... ”翠翠也不推脱,收下了钱攥在手里,脸上是一直没有消散的愁色,她酝酿半天,终于是问道:“就非要下这趟山吗?”
“要下。”余淮水颈上支着的脑袋硬硬地点了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小哑巴已经牵了大黑过来,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大黑喷着马嚏,一对儿黑亮的眼直勾勾盯着余淮水腰间的刀。
“这事儿单凭咱们管不了,我得下山去找人帮忙。”余淮水接过大黑的缰绳,努了努劲翻身上马。
不会骑马也是个大麻烦,待臧六江回来一定得好好学学。
“等衣裳烘干了就按平日里的习惯挂回橱子里去,记得一定把这院里的沙土翻上几遍,别留下痕迹。”
“不要与他们起冲突,也不要落单,安全才是上策。”
余淮水又叮嘱许多,翠翠一一应下,他这才一抖手中缰绳,在众人目送中向寨子后山去了。
寨子后山背阴不见太阳,又少有人去,荒草生了半人高,草下还有积雪,大黑的蹄子踏在雪上走的不是很稳。
又一次打滑踉跄,大黑焦躁地甩了甩脑袋,余淮水抱紧他的脖颈,看了看尚未亮透的天色,轻轻一扯缰绳示意大黑小声些。
前头见了火光,县衙没有放过这偏僻的寨子后山,就连小路都有派人把守。
余淮水打起精神,拽着大黑缓步经过,却见只有一个年岁不大的衙役倚在一块石头下打着瞌睡。
地面散落着几把长矛大刀,应是不止他一人在此,其他同僚大抵是被喊去寨门前喝酒了,这个小衙役怕是被特意留下看路的。
一人一马慢慢趟过睡着的衙役,待离得稍远些,余淮水这才轻打马鞭,飞一般的蹿进了林中。
风略过干枯的草地发出一阵沙沙的响,打着瞌睡的小衙役惊醒过来,望向风来的方向,那林中只有幽幽的黑。
林子里没有积雪,大黑宛如一道虚影在林间穿梭,它似乎知道要去哪里,朝着山下疾驰。
“大黑,我们去找臧远。”
余淮水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马鬃提醒,大黑应声回过头来,黑亮的眸子倒映着他满是忧心的面孔。
天逐渐亮了,大黑也挑了平稳的路走,余淮水累的厉害,趴在颠簸马背上合眼小憩,冷风拂过他的后背,余淮水这才知道一人骑马是这样的冷。
忽然,大黑猛地刹住了脚,余淮水随着惯性前耸撞在了他的脖颈上,抬眼望去,林中不知何时有一对儿泛着绿光的兽瞳,正随着他们的奔跑移动。
这山上的狼怎么会这样多?
眼下不是纠结狼来处的时候,余淮水的声音有些颤抖,攥着缰绳的手却很稳:“大黑,咱们冲过去。”
大黑打出一声响亮的马嚏,朝着前方狂奔而去,林间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影随形,朝着大黑的方向追来。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速度太快是极容易失足摔倒来一个人仰马翻的,可狼的重心低,下坡路上跑着比马要快上许多,身后逐渐追来爪子刨地的窸窣响动,余淮水一颗心在胸膛中不安的震响,不由得回头去看。
几匹狼或近或远地追在大黑身后,跟在最前的黑狼见余淮水回头,发出野兽特有的粗重喘息,声调挤出它的喉咙像在喑哑地怪笑。
余淮水正欲想个法子甩开它们,那匹黑狼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它是这群狼中最健壮的头狼,四只巨大的狼爪刨地高高跃起,竟一下扑在了大黑的背上!
大黑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身子一歪差点崴脚倒地,他实在争气,马蹄狠踏进碎石之中溅起一片尘土,硬是站稳了身子继续向前奔去。
这个关头绝不能停,一旦停下就会被群狼包围,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余淮水知道不能再等,他回头看向趴在大黑后背上的黑狼,那匹狼的前爪扣进了大黑的皮肉之中,后腿耷拉在大黑身下,咧着一口寒气森森的牙与余淮水对上了眼。
等它爬上马背,估计那口牙就要扎进余淮水的喉管了。
“大黑!别怕!往前跑!”
余淮水从未与活狼离得这样近,也没有杀过生,可此时他却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抽出腰间那把无鞘的苗刀,迎头便向那狼婴儿般大小的脑袋狠狠劈去!
“给我滚下去!!”
余淮水用了十成的力,刀刃镶进了头骨之中,血水四溅,黑狼发出愤怒凄厉的咆哮,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向余淮水大腿袭去。
余淮水怕的两手都在不停战栗,他猛地一避躲开了黑狼的血盆大口,紧接着一刀不成又是一刀,血水飚飞在他苍白的脸上,模糊了他夺目而出的泪光。
夹着马腹的两腿都僵地发疼,余淮水眼见着黑狼气焰萎靡下去,知道机不可失,抬起刀柄狠狠地砸向黑狼前爪!
那匹狼终于怕了,吐出一声唔鸣来想要求饶,余淮水却又是一柄敲在它的头上,将它彻底打下了马!
目睹头狼的惨状,在其后追逐的狼都慢下脚步,不甘地围拢在濒死的头狼身旁。
树林很快遮掩住了它们的身形,再没狼敢追来。
余淮水几乎脱力,抱着那柄满是鲜血的苗刀匍匐在大黑背上,半晌,才用力地扯着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眶。
接下来的路畅通无阻,大黑冲下了山山路,一人一马鲜血淋漓地奔到了王府大门之前。
“呃!”余淮水翻身下马,腿上却猛地一疼差点歪倒在地,他心里一惊低头看去,刚刚那黑狼虽没咬中,却在跌下马前朝他的腿上挥了一爪,此时腿上正有三道爪痕皮肉外翻,向外汩汩冒血。
余淮水扑倒在门前,用力地拍打紧闭的门板,一口嗓子音哑声沉,几句开门喊的像猫叫似的,惨到不行。
终于有人应声,上次迎门的小丫鬟开了门,被浑身是血的余淮水吓了一跳,失血加上疲惫让他眼前昏花一片,还不等说些什么便脚下踉跄地绊倒在地。
“来了!他真的来了!!快去叫小四爷!”
小丫鬟吓得魂都要飞走了,扑在余淮水身旁替他捂着腿上的伤,周遭的小厮下人乱做一团,有去喊人的,有去请府上医师的,跪在余淮水身旁的丫鬟正欲起身,却发觉有人正在拉着自己衣角。
低头去看,余淮水紧攥着她的衣裳,几个字飘飘忽忽地递到她的耳边:“我要.. 见王爷... ”
“你们... 救救他... ”
第36章
余淮水又陷入了跌宕的梦中,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如一缕蚕丝,弯弯绕绕地缠过那些破碎的记忆,从幼时到如今,杂乱又无序。
余淮水又回到了十岁的那个暑热难耐的夏日。
那一年傅聪傅明爱上了戏水, 傅老爷原本是不许的, 还因此事动过家法, 活活打了两人一顿板子。
可已经半大小子的兄弟怎么会屈服于板子的淫威呢,越是不许便越是要去,终于在一个燥热的午后出了事。
那天真的太热了,入夏的午时,阳光炙烤得屋瓦都蒸腾着热气, 树叶弯曲扭转地缩在枝头,干燥的像是下一刻世间就要燃起来了。
私塾里条件简陋, 没法给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姐少爷配上足够的冰, 先生怕热坏了谁家的心头肉,早早便放了学堂,许下人来挨个接回,待到暑热褪去,再另择日子开课。
傅家离私塾半条街的距离, 通常也只在放课时派两个小厮去门前接应,提前放课实在符合傅聪傅明的心意,他们早就坐不住了, 不等私塾先生问明白有无人来接送,便拽着余淮水冲出了学堂。
余淮水那时还是二人的书童,虽说他还想多看两眼书本,可也不敢忤逆兄弟二人,只得卷着毛笔草纸跟着两人往街上去。
午后街上空空荡荡, 连个叫卖的小贩都没有,兄弟俩原本想出来逛逛街市,眼下打算是落空了。
“要不,咱们去后头游水吧?”是傅聪先提的议。
“不成...”十岁的余淮水跟在后头怯怯的,他年岁小,可还是按老爷嘱咐过的那样,小声的阻止两人:“老爷说了,不让你们去游...”
“你是我们的书童,听那老头子的作甚!”
傅聪生的高大,朝着余淮水一叉腰一瞪眼,余淮水便不敢吱声了。
傅明是最爱游水的,兄弟二人一拍即合,当即便领着余淮水向河的方向去了。
傅家后身有一条很漂亮的河,沿岸河水不深,大概齐了兄弟二人的胸口,水里常年生着荷叶,等时令对了还会开几朵艳粉的荷花。
24/6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