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拉着我问他那新娶进门的媳妇儿,我不清楚,也就没回他。”
齐五盯着齐一脚下的光亮向前走,闷声闷气地:“那人瞧着愚笨的很,王爷怎的看重他?”
“王爷自有他的道理。”齐一不予置评,拐过长廊进了内院,一队侍卫守在院前,齐五卸了兵刃又查了身,这才随着齐一进了屋内。
案前正坐着一人,王爷脸上仍挂着那半幅金色面具,应是处理公务累了,他坐姿有些懒散,撑着脑袋缓慢地扫视案上的公务。
“王爷,信回来了。”齐一唤了一声,王爷没有动作,一旁的齐五连忙上前复命,双手奉上两封折信。
见王爷点头,齐一接过折信裁切开来,规矩地在案上铺平。
“这是...?”半晌,王爷疑惑地捏起一张红纸,齐五抬头看去,又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王爷,咳,这是求亲庚帖,臧六江写的。”齐一自然认得这是什么,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齐五。
“这混帐!”王爷怒急,一拳捶在桌案之上,桌上的烛台应声翻倒,滚出一圈,停在齐五的身前:“本王快马加鞭,就为了看他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齐五事不关己,只低低地垂着脑袋听命,可眼前的蜡烛实在碍眼,他出手拾起了那根燃了小半的火烛。
“齐五。”看着红纸的王爷突然开了口:“你瞧着,并不惊讶?”
齐五心里咯噔一声,悄声放下了手中火烛,面上却仍是没有变化:“属下不敢惊讶,属下一切只听从王爷吩咐。”
王爷瞧着另外一封信纸上几道隐密的红色手印,目光逐渐森然起来。
“齐一。”王爷审视的目光落在齐五身上,他抬手吩咐道:“看看他的手。”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像是抽尽了所有水分,变得干燥又危险,齐一侧身来到齐五跟前,接过他举起的双手查验。
臧六江这封庚帖用的便是普通的民间红纸,染色粗粝,有买不起口脂的姑娘想要染红双唇,便会买些这样的红纸,裁成小片在唇间一抿,便会留下一片红色。
若是齐五手上见了红,这罪名可就是实打实地定了。
“王爷,没有。”齐一回了话。
齐五的双手干干净净,的确是没有半分染了色的模样。
乖顺地趴伏在地的齐五心底冷笑,他长在民间,自然知道这些红纸会染色,回庄子前他便找了条未结冰的溪流,在里头将两手认认真真地搓洗一番,如此小心,当然会没有痕迹。
“齐五。”王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无尽的威压:“你当真没有?”
“属下没有。”
屋里再没了动静,齐五还当此事便算了结,后头忽地一阵巨力袭来,他下意识地回身抵挡,却被身后的齐一一把拧住双手手腕,左右一挣,只听嘎地响了两声,他的两边胳膊便软软地垂了下来,眼见是被卸了关节。
“齐一...”齐五目眦欲裂,并未觉得自己露出马脚,他被齐一两手反绑捆在了地上,还挣扎着抬头去逼视一旁的齐一。
“你没有。”王爷还是懒懒地,似乎眼前捉到的并不是叛主的逆贼,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那你两袖上的金粉,是从何而来?”
薄薄的红纸被抛落下来,随着纸张的缓慢飘零,点点细碎的金粉四散在深灰的地板上,烛火映照下,那金粉熠熠生辉。
齐五突然想到了门前齐一打着的那盏红灯,原来从那时,他们便已经怀疑了。
“王爷!属下没有!”齐五还想垂死挣扎,王爷却没了闲心再听,侍从入了内室,将挣扎不停的齐五搬了出去。
吵嚷声歇了,王爷连日里紧绷的脸色也松快了些,心里头放松了,他便展开那红纸看了起来,至于那另一封假信,被返回身的齐一拿去焚净了。
“天赐良缘,望之亲启......”王爷的嘴里咀嚼着这几行字,有些不屑地笑出声来:“他还挺当真的。”
望着红纸最后一行模仿印刷的小字,王爷嘴角的笑多了两分真。
暗卫,抓之。
思虑片刻,王爷问向一旁的齐一:“余氏那队人回乡了吗?”
齐一有些犹豫,斟酌着开了口:“车马队出了庄子一路沿商道向南,派去的人手撤了一半,一直远远地跟着,盯着人回信说,没什么异常。”
王爷听着,心里却有些奇怪的怀疑,余淮水那日的那副模样,不像是会这般认命离开的性子,总觉得,他还会闹些事端出来。
“让他们看紧些,被发现也无妨,必要时,去近前仔细看看。”
第47章
临近傍晚, 西寨大院里的篝火又生了起来,柴火垒的少,火也只是蔫蔫地烧着。
院里的聚集的土匪比往日要多上许多,平日里爱喝酒耍钱的那些土匪也没了兴致, 三三两两地扎着堆, 彼此低声交谈。
叫人把脑袋开了瓢的朱权有还没醒, 昨日夜里点火烧营帐的那小子下手又快又狠,若不是他们及时拉开了人,只怕朱权有已经死在山上了。
西山上的土匪与衙役起了冲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伤了不少人,跟在县衙老爷身边的那个师爷被吓惨了, 躲在屋里喝安神药,惶惶地不敢出门。
没了师爷, 又没了朱权有, 西山上的土匪更联系不上县衙老爷,这伙子脾气暴躁的土匪没了主心骨,心思不安。
三儿领着个白胡子大夫从朱权有的屋里出来,那大夫看着他两侧面目不善的土匪战战兢兢,有些不敢言语。
“大夫, 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是了。”
三儿看出他的害怕,可这治病哪能遮遮掩掩的,只得让左右的土匪散开些, 又安抚两句,那老大夫这才愿意开口。
“这...这小友底子虚,平时也不加以克制,脉象虚浮,本就该好好调养着, 静静地养个一年半载,眼下这头部又遭重创,瘀血阻滞,醒不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老先生。”三儿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咱们二爷家里有势力,这要是出了事,我们真是吃罪不起啊......”
说着,三儿便伸手给老大夫递银子,强硬地塞在他的手中,嘴上相当恳切:“您再想想办法,多少银子我们都拿得出来。”
老大夫手里拖着被硬塞的银子,只觉得这小小一块重若千斤,这土匪窝窝里的钱哪是那么好赚的,若是治不好,只怕自己也得折在这儿。
“哎......容老夫回去,好好斟酌一番,开两副药来......”瞧着院子里乌泱泱的土匪,老大夫只得应下,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虚汗。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一番,三儿这才差了几个土匪送老大夫离开。
暗地里,他又叮嘱看紧些,别让这老东西拿了银子举家逃了。
屋里没了旁人,三儿回了屋,忧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朱权有。
他倒不是担心朱权有这个疯子,只是若没了朱权有,那朱有德八成会视西寨为弃子,说不准会做出什么来,还是得另做打算才是......
正想着,外头一阵嘈杂声响起,三儿听见动静赶忙出去,院子里是两伙子土匪正在对骂,污言秽语漫天乱飞,推推搡搡眼见便要动起手来。
“三儿,咱们不拦着吗?”
与三儿亲近的土匪凑上前小声问着,平日里三儿与朱权有要亲近些,眼下朱权有还不知死活,出了事只得问问他的意思。
“用不着。”三儿的眼底露出一丝凶光:“让他们打,等打出胜负来,就把赢的拖去打一顿板子,拴在寨子门口,让他们警醒着点。”
“还有,最近把账房和库房看的紧些,这伙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要不了多久就分了心了。”
“行。”那土匪还是听他吩咐的,瞧了一看愈发焦躁的人群,闷声沉脸地下去了。
三儿烦得很,正想着要不要索性去那师爷屋里恐吓他两句,要他赶紧想个法子联系上朱有德,便瞧见院子后头,几个土匪正带着个女人朝这边过来。
“丫儿!?”三儿有些惊讶,连忙上前去将自己妹妹拽到身后,脸色铁青地问那几个土匪:“我不是要你们把她锁屋里去吗?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那几个土匪见他护着丫儿,心底嗤笑他的惺惺作态,嘴上说得倒是好听:“你妹妹说屋里那个男人疯了,她心里头害怕,要找你。”
“男人?”三儿脸色更不好了,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丫儿:“你们把她关哪儿了?”
“我们还当你想要罚她呢,自然是关在后头那几间破屋子里了。”
几个土匪脸上不着调,说的话也暧昧,三儿不想与他们起冲突,瞪了他们几眼便拉着丫儿离开。
“嗤,装模作样的。”那几个土匪也不敢招惹三儿,翻着白眼偷着骂几句,勾肩搭背地向反方向走去。
三儿也顾不得去找师爷,拉着丫儿匆匆回了自己屋里,他睡得是大通铺,眼下屋里没人,正好说话。
“你没事吧?”三儿看着丫儿有些凌乱的衣服,有些心虚地问她。
“...没什么事。”丫儿努力平复着心绪,垂着脑袋不看他:“他们没干什么。”
其实这话没什么信服力,三儿却移开了话头,他脸上有些忐忑,似乎又有了些当年做哥哥时候的模样:“他们说你找我,屋里那个人怎么了?”
“......”丫儿沉默半晌,忽地抬手抹了一把泪,带着哭腔与委屈说道。
“我实在害怕...那男人让我绑他解开绳子,我看他可怜,便解了。”
“可他问我这儿是哪,我跟他说是西寨土匪窝里,他便突然地撒起癔症来,又哭又笑的,还抓地上的烂饭吃...太吓人了....”
三儿许久没见丫儿这样哭了,上一次这样哭,还是刚来寨子那会儿,自那以后便只会硬邦邦地与他说话了。
三儿看着心疼,伸手去揽丫儿的身子,想要搂着她哄一哄,却被丫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三儿知道丫儿心里还是怪他,也不强求,心里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长得白净,看着斯斯文文的?”
“对,是挺文弱的。”丫儿佯装思索,脸上又露出恐惧的神色,踌躇半晌,像是认了命般开了口。
“三哥哥,我实在是太累了...你从前说得对,为了前程才能过的好些,我现在想听你的话了...”
三儿心底里的那些猜疑,在听到这句三哥哥时一扫而空,他有些兴奋地去扳丫儿肩膀:“你又愿意叫我哥哥了!?”
见丫儿脸上露出吃痛的模样,三儿赶忙松了手,可依然亢奋。
“妹妹你明白我的心思就好,那朱权有虽说人品没那么出众,可他家里有钱,哪怕你给他做小,也比咱们在外头种地强啊。”
丫儿默默攥紧了拳头,面上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是啊,只要有钱...”
“可现在...朱权有不醒,就算你转了性子,咱们也没法从他那儿再得到些什么好处...”
三儿摸索着下巴,偷偷瞄了一眼丫儿的肚子,小声嘀咕:“若是你怀上他的孩子就好了...”
丫儿只觉得恶心,头脑一阵晕眩,紧紧地绞着手指,这才勉强自己站在原地。
“三哥哥,”丫儿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谨记着余淮水教过她的话,一字一咬地说给三儿听。
“咱们兄妹好久没一起说过话了,今天晚上,寻个空档吃些饭吧。”
破屋里传来一阵打砸的声响,有人扑在本就老旧破碎的木门上拼命摇晃,外头锁着的铁链当啷当啷响个不停,似乎惊扰了屋里人的情绪,换来一阵尖锐的喊叫。
“大胆!你们都大胆!我是朝廷亲封的状元!!你们怎么敢关本状元!!”
余淮水的喊叫声传出老远,西寨里的土匪个个都认得他这张脸,看热闹似的围了不少人。
“哎!你喊什么!”
有土匪喝了一声,屋里的余淮水便浑身一抖,像是叫香头杵了屁股的猫,更癫狂地叫喊起来:“我是状元!!我要做大官,大官!!”
“什么狗屁大官!这小子吓疯了?”
“还状元呢!你是状元,老子就是皇上!”
围聚着的土匪堆里发出一阵哄笑,或不善或嘲弄的目光投射进老屋纸窗内,打量着里头战战兢兢的余淮水。
“怕不是装的吧?咱们拖出来看看?”
有看热闹的土匪心生怀疑,也是看热闹拱火,撺掇着要打开房门放余淮水出来。
“别了,这要是出来发了疯,咱们还得想法子把他绑回去。”
被他撺掇的那个土匪没什么兴趣,这砸了二爷的小子肯定得交给二爷发落,还是好生锁着,别等二爷没了发泄的人,再罚到他们头上。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起哄声里霎时少了些提议开门的,可这伙子土匪心坏,便想出别的法子作弄余淮水。
一块石头砸在门框上,上头的泥土飞溅,飞了余淮水满脸。
余淮水吓得缩了回去,一双眼睛神经兮兮地望着外头那扔石头的人。
“大官儿!”那土匪喊了一句:“臧六江那厮是不是你男人啊!”
一阵哄笑声里,余淮水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股子酸劲儿又爬上了他的鼻腔,这回他却不用再忍了。
“是...”
余淮水梗着脖子,他想扮地更疯些,眼泪却拼了命地落下来,顷刻爬了他满脸,泪水涌了上来,余淮水有些崩溃地趴在地上,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他哭的仿佛是他心口上剜掉的一块肉,每一声悲泣都疼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栗。
“他是我男人...你们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有稍有良心的土匪看不下去,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余下的嘲弄声一浪高过一浪,这种悲切的戏码是这帮坏了心的土匪最喜欢的,余淮水的哭声实在是他们作恶最好的褒奖。
又有人捡地上的碎石泥块往门里扔,叮当一阵,原本脏乱的屋里更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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