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突然停了,余淮水踉跄着爬起身来扑在门上,他一双眼睛哭的通红,有些像索命的鬼,那眼神带着刃儿般划过在场每人的脸,恶狠狠地,疯癫癫地。
“我是大官...”这是假的。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这是真的。
第48章
“来, 妹妹你尝尝这个。”
丫儿的妥协,让三儿今日格外高兴,甚至暂且将朱权有仍在昏迷的事都忘在脑后,差人去山下找了家客栈, 打包了些好吃的饭食回来。
丫儿坐在他对面, 许是许久没有吃过这样香的饭菜了, 她筷子不停,极快地向嘴里塞着饭食。
她这副模样让三儿想起小时候来,离家出走那段时日经常挨饿,在客栈后厨打地铺时,偶尔会有上一桌客人撤下来的饭菜, 他跟丫儿就会趁着夜里掌柜不在偷吃一些,那时候丫儿也是如现在这般, 拼了命地填饱肚子。
他这般想着, 心底里的惭愧更甚,可是他不想认,他觉得他给丫儿找了条还算好的路,连带着给他自己也解了困境。
是丫儿自己不肯,脾气这样犟才惹得朱权有折磨她, 怎么会是自己的错。
可三儿知道自己说了丫儿又要生气,只得闷声喝酒,颇为复杂地看着对面被蹉跎得失去了洒脱自得的妹妹。
胃里塞得鼓鼓囊囊, 丫儿还是不舍得停下筷子,慢慢地往嘴里塞着炒菜里的肉丝。
“妹妹。”三儿酒量一般又心烦,几杯下去就有些醉了,伸着手想去拽对面的丫儿:“咱们家,可就剩了咱们两个了。”
丫儿这回没有避开, 被三儿拉着手,她脸上的表情却更冷了。
三儿没有发现丫儿的冷漠,还是拉着她不断嘀咕些过去的往事,有他的,有丫儿的,也有爹娘的。
丫儿听厌了,开口打断了他的这些虚情假意:“三哥哥,我不想伺候朱权有了,我想跟着你做活计。”
三儿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乍然听她这样一说,有些回不过神来:“不伺候了...那你还能做什么....”
“我想跟着你养狼。”
丫儿借着给三儿倒酒甩开他的手,劣酒倒得满满的,推过去晃悠着洒了一片,丫儿拽出抹布来擦手,狠狠地擦了好几遍。
“那...那不成。”
三儿一听这话,醉意熏熏地埋下了头,嘴里嘀咕着:“那些狼可凶,不能让你去,让它们咬一口半条胳膊就没了....”
“可是我瞧着它们从不咬你啊。”
丫儿扔了手里的抹布,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忌恨的光亮,三儿只觉丫儿在看他,抬了头,她便弯着眼睛笑笑,遮掩住自己的情绪。
“要是那朱权有死了,咱们也不必留在这寨子里头,三哥哥你会养狼,出去做个生意糊口不比在这里强?我跟你学会了以后也能帮衬你。”
三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态度如此柔和的丫儿,可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丫儿给朱权有当过女人,若是朱权有死了,没名没分也没得靠山,不跟着他这个哥哥还能跟着谁呢?
“也是个主意...”三儿想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转着杯子思考往后的后路。
“前头忙着,不如咱们去偷几个狼崽子出来,等以后养大了,狼生狼崽子,还愁没饭吃吗?”
丫儿知道三儿心思深沉,拐弯抹角地哄着他,看他喝干净了酒,连忙又倒上一杯。
还多亏三儿喝了酒,咂摸来咂摸去,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还是你要聪明些,那些狼苗子都是朱有德送来的,若不是我去喂养,早死绝了.....”
想到此处,三儿一拍桌子,嚯地起了身,踉跄着就往外去。
“哥哥,你上哪去?”丫儿还当是自己的心思暴露了,连忙喊了三儿一句,起身跟着他往外去。
“哥哥...带你去掏狼崽子去!”
三儿酒意上了头,做事也愈发冲动起来,拉着丫儿便要出门,这也正中了丫儿下怀,她连忙搀住了三儿,跟着他往外走。
院里没什么动静,冬日的二更天愈发寒冷,即便院里生了篝火也没人愿意出来挨冻,朱权有又不是什么得人心的货色,眼下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鬼影都没有,三儿与丫儿半拉半拽的,往后院里去。
院子后头黑漆漆的,两人高的整根木头围出好大一块地,上头还用荆棘扎了顶,生怕有狼发了性子跳出来。
离得越近,越是能嗅到来自野兽的腥臭气味,臭里混杂着隐约的血腥味,丫儿忍不住打了个干哕,忍不住开口发问:“三哥哥......这也太臭了吧。”
“平日里都喂的活物,可不是臭吗...别嫌脏,这些可都是值钱货。”
三儿边晃悠边推开丫儿,踉跄着往一旁的架子上去,他的动静有些大,惊动了院里的狼,几对绿莹莹的眼睛盯了过来,见是活人,个个儿发出尖锐的狼嚎扑在栅栏上。
丫儿吓得缩了缩头,三儿也被惊着了,高声骂了一句,从架子上摸出一个挺大的陶罐,他扯开上头的封布,又抓出一把灰黑的粉来,扬手往自己身上擦。
“这帮子死畜生,还喂不熟你们了?!”
三儿嘴上虽然这样骂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帮狼苗子自打出生开始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动辄就是打骂挨饿,几十匹狼时常只能瓜分几只活鸡,日日都饿的两眼绿光,吃不饱又饿不死,折磨得像惊弓之鸟,疯的厉害。
那粉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立刻便有狼甩着脑袋避开,栅栏边上虎视眈眈的野兽瞬间少了大半。
丫儿心里觉得惊奇,凑近了去看三儿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哥哥,怎么这样厉害?”
“这是哥哥的秘方。”三儿有些不愿意透露,可想到自己的确是亏欠丫儿太多,又找补起来。
“是山上找的苦草打的粉,又放了不少腌臜东西,狼鼻子灵,不愿意闻这个。”
其实不止是因为这个缘由,三儿从前折磨狼崽子时,时常便在身上抹这个粉末,久而久之,即便是狼长大了,闻到这个气味也会从心底里生出惧意来,轻易便不会攻击他。
丫儿听的一知半解,三儿已经将罐子搁了回去,他的酒醒了一半,身子也没那么晃荡,有些谨慎地开了栅栏门往里去,借着月光,往狼窝后头摸索。
丫儿见他的身影消失,连忙跑到架子边上翻出那只装着粉末的陶罐,罐子太大,她不敢全部拿走,只得低头从裙子上撕下一片布,抓了两大把药粉包了起来,藏在自己的腰带底下,用裙子遮好。
藏好了药粉,丫儿又跑去抓了两把雪,将手擦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破绽也没留下。
三儿进去摸索了一阵,抱出几只狗那么大的狼崽子,半大的小狼梗着脖子叫,一看便知道被吓得不轻。
“两公两母,够咱们发家了。”
三儿没有察觉异样,还沉浸在兴奋当中,他哄孩子一般将狼崽子递到丫儿跟前,要她抱一抱:“这么大的狼跟狗没区别,你摸摸。”
丫儿心头一哽,夜色之中,她复杂的目光落在三儿酒意未消的脸上,有瞬间回忆起了他儿时的好。
三哥哥。丫儿在心里头偷偷地念叨。你这么就成了这幅样子呢。
一声狼嚎自身后的栅栏中响起,以此为引,躁动不安的狼群逐一停留原地,仰头对着漆黑夜空上唯一的圆月,凄厉地高声长嚎,惊地近边林中跃起一片飞鸟,扑棱棱地落下一地羽毛。
京城客栈,正是四周摊贩赶着破晓之前布置摊位的时候,一辆平常又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客栈后院外,马夫头戴斗笠,低着脑袋埋着脸,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天光昏沉,阿牛阿马搀扶着一道黑影从客栈中缓步而出,两个药肆的大夫有些吃力,臂弯之间的人走的也踉跄,像是受了严重的伤,还没全然好个利索。
阿牛阿马将那人妥善地塞进马车之中,长松口气,与那马夫交谈几句。
周遭摊贩都行色匆匆,并未有人察觉这客栈后门的马车有什么异常。
交代罢了,马夫扬鞭打马,马车便吱嘎吱嘎地调转方向,向着京城中心方向而去。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箭鸣,不知何处飞出一支暗箭极快地破风而出,那力道极大,竟破开了马车窗棱,带着木板残渣凶狠地射入其中。
摊贩中爆发出一串惊叫,接着,又是几道利箭急射而来,马车轿厢根本无法抵挡,箭海之下顷刻便被扎漏如筛子一般,就连轿厢之前的轿夫都未能幸免,只跑出几步便被一箭穿心,倒地不起。
轿厢下渗漏出丝丝的血水,在地面缓缓汇成一滩,木板碎屑满地,不敢相信其中的人会是何等惨状。
一旁漆黑的甬道之中闪出几道人影,领头的黑布蒙面,谨慎地靠到轿厢近前,他抽出腰间的一把长刃挑开轿帘,里头飘散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除此之外再没了动静。
“拉走,去给大人复命。”那人对着身后几人吩咐,眼底滑过一丝得意。
马车被拖离摊贩视野,惊魂未定的百姓无不摇头叹息,只怕又是哪些世家大族惹了祸事,遭人派杀手灭口了。
“等等!”支离破碎的马车停在某处昏黑人少的甬道,几个手下掀开轿帘进去检查臧六江的尸身,打手一摸,竟觉得有些不对。
这尸身竟少了一条小腿。
手下几人心知不妙,掀开轿帘让日光透了进来,眼前这人哪是臧六江,那张脸分明就是前几日了无音讯的同僚。
“大人。”手下面色阴沉地跳出轿厢给那蒙面人回话:“咱们被摆了一道,里头的是老七,前几日接了消息,咱们派他去会会那臧六江,还当他是跑了,没成想是给人做了替死鬼了。”
“......真是废物!”蒙面人恨恨地咬着牙,挥手喝道:“收拾干净,走!”
“别怪咱家啰嗦,您这个身份,本是见不得皇上的,王爷器重,给您这个机会,您也得珍惜.....”
领路的太监偷眼打量跟在身后的臧六江,听说这人是外头的山寨匪人,是得了宁王赏识,这才得了机会面圣,只是不知这匪人是做了什么,有这样大的功劳,就连皇上也愿意一见。
臧六江步伐还有些不稳,不过他有意端着,不仔细分辨倒也看不出端倪,自那日暗卫走后接到王爷回信,臧六江便知道不能再留在这人员混杂的客栈中,所以提前知会,较计划提前一日入了宫。
此处不愧为皇宫,臧六江随着领路太监过了午门,两侧高高耸立青石红墙,御道两侧垂下的屋脊之上雕有麒麟石兽。
宫里进了外人,随行而过的太监宫女微微侧目打量,可他们也不敢停留,脚步匆匆地各行其事。
步行至御书房院前,领路太监将臧六江交于侍卫搜身检验,里头有皇上的贴身太监也用不着他去费心,领路太监待臧六江进去,刚回了身,便与一位宫女撞在一起。
“哎哟!吓死咱家了,小心着点啊。”那太监拍着胸口,上下打量来人,立刻换了嘴脸:“是玉绢姑娘啊,可小心着,别碰坏了身子。”
“林公公。”跟前衣着不俗的宫女缓缓施了一礼,目光落在进院的臧六江背影之上。
“您这是带了什么人进来啊,皇上应了午时在我们娘娘宫中用膳,娘娘担心菜凉了不新鲜,要我过来问问。”
“皇上忙着要紧事呢。”
玉绢服侍的荣妃正得圣心,是万般得罪不起的,林公公老脸笑成一团,话也说的圆滑漂亮:“姑娘让娘娘放宽了心,皇上记挂着娘娘,待忙完政务,自然会去见娘娘的。”
玉绢知道近前的人口风紧,打听多了会起疑,只得还礼告辞,背过身去,还算俏丽的笑容荡然无存,面色阴沉地往荣妃宫中去了。
第49章
玉绢一路无话, 匆匆穿过承祥宫精致的景观内院。
推开殿门,暖香萦绕,三层高的雕花铜炭笼支在正厅之内,殿内装饰无不奢华, 玉绢埋头悄声地走进里屋, 对着正侧卧软榻之上的女人行礼:“娘娘。”
“回来了?”帐纱之后, 榻上的女人懒懒掀开眼帘,丝毫没有什么玉绢口中正在等待皇上的模样。
“奴婢去问过了,前头的林公公说...皇上正在处理政务,有些不得空。”
玉绢小心翼翼地答话,偷眼观察荣妃脸上是什么表情, 见她面露不悦,连忙低头, 继续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报。
“林公公领了位陌生男子, 交到御前侍卫处查身,皇上要见的应当就是那人。”
“可曾瞧清楚那人长相?”荣妃的目光冷冷的,刮得玉绢遍体生寒。
“奴婢...不曾瞧见。”玉绢两肩微微战栗,殿中燃着的暖炭烘得她后襟都湿了一片。
“奴婢去时,那男人已经随侍卫离开, 奴婢只瞧见那男人生的高壮,扎了一把及腰的马尾....其余的,便没有了。”
“无用。”荣妃横了玉绢一眼, 起身下榻,塌边一名宫女立刻上前搀扶,玉绢也不敢怠慢,连忙取来绒罩给荣妃披上。
“娘娘,别气坏了身子, 龙胎要紧啊。”
那贴身搀扶的宫女小声劝慰着,荣妃抬手,轻轻抚摸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脸上的表情依旧凝重。
“金缎,你找个时候出去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荣妃搭着金缎的手,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铁青。
“是。”金缎躬身,给跪在堂下的玉绢使了个眼神,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生了极多熏过香的红罗炭,臧六江仅仅只是被侍卫领着靠近殿宇门前,便有扑面的暖意袭来。
厚重的门扉吱呀轻启,近前伺候的太监总管悄声迎来,他与臧六江的眼神微触,随后侧身,给他让开了一条进屋的路。
沉香袅袅,臧六江垂首踏入房内,入目是连排的一丈高经史全集,身后房门一声沉闷的响,是首领太监屏退一众闲杂人等,回手合门跟入殿内,臧六江侧目望向里屋,随后下跪行礼。
“草民臧六江,叩见皇上。”
臧六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抬起,随着首领太监急匆匆而归的身影,偷眼一看高处书案后端坐着的当今圣上。
皇帝正值中年,亲生的宁王与他有五分像,应是政事劳累,即便是面容舒缓时眉心也依旧微蹙,却无损他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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