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笛一边对着屋顶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眼神发直,一边摸烟。
咔嚓——
伴随着金属打火机的清脆响声,一缕烟雾从寻笛满是痂的手指关节间逸出,他像终于缓过来劲似的,仰头对着出风口长长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聚拢又逸散,丝丝缕缕遮掩年轻人一双阴郁颓废的眼。春日金黄阳光投射在他半张面孔,打亮皮肤上细小金色绒毛,以及唇周隐隐冒出的青胡茬。
寻笛右手转着金属杜宾形状的打火机,空旷的房间里一直回荡清脆的碰响,不知不觉,狗窝边散落一地的烟头,年轻人唇周的胡茬也越冒越深。
叮——手机突然传来短信的提醒音。
寻笛回过神,丢开打火机,去摸裤兜。他休假经纪人和助理都没来打扰,是买房中介的消息。
寻笛叼着烟,眼睛像瞬间被闪电劈亮的窗,一下坐起身。
窗外明朗阳光被他宽阔的肩背遮挡,让手机屏幕陷入阴暗光影。
寻笛长久凝视着上面短短几行文字。
中介说那栋带地下室的三层海市郊区别墅已经谈下,询问贵客什么时候方便过来签合同。
寻笛看了一会,烟灰掉到裤子上燎出几个小洞也浑然未知。
他突然把手机一扔,四仰八叉栽回棕褐色粑粑狗窝,咬着下嘴唇,抖着腿——
但很快,他下定决心,捡起手机给中介回短信:
*明天我让人去签
他脑中浮现那个很大的、阴暗的地下室,又想到宴会厅里含笑坐在沙发上,高高在上的陈寒远......
在过多的尼古丁摄入带来的欲念中,寻笛闭上眼,叼着烟,仰头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正要再往下深深地想下去......
“寻爱笛!”安静的房间突然响起寻建国愤怒的大吼:“把烟给老子灭了!”
寻笛吓得一哆嗦,烟头一下从嘴里掉到肚子上,烫得他赶紧掀起衣服抖到地上。
寻笛皱眉,抬头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才发现不远处的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寻建国的声音就是从那里愤怒传出来的:“出来聊聊!”
......
寻笛神色颓废从书房里走出来,他一直憋着、忍着,不想让自己的糟糕的一面被爸妈察觉。
曾宝笛和看起来怒气冲冲寻建国对视一眼,走过去搂着垂头耷脑的儿子,声音温柔,眼神忧心:“宝崽,是不是演戏压力太大了,好好的怎么开始抽烟了呢?”
寻笛支支吾吾:“男的不都这样......”
“放屁!老子就不抽!”寻建国吹胡子瞪眼,演技浮夸,手指指着他:“气死我了,你放假这段时间从今天开始每天跟着我去公司上班,我看你还敢不敢抽烟!”
“我不——”寻笛立刻就要抗议,掀起一双阴郁的眼!
曾宝笛的眼睛瞬间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宝崽,有什么不开心的别憋在心里,跟妈妈说,好不好?”
寻笛气势汹汹的情绪一僵——
曾宝笛的眼睛形状像大部分南方水乡的女子,单眼皮秀气,眼眶一红连带整片眼尾都晕红,岁月让她的眼尾像被揉皱的荷花瓣,里头满满舀着对儿子的忧心和清泪。
“嘶——”寻笛忍不住揉了下胀痛的额角,他现下脑子里实在有些割裂,就像刚刚还陷在晦涩阴影和烟熏火燎的欲望中无法抽离,另一半却被母亲担忧的眼神强行揪扯出来,暴晒在阳光下。
看他头痛,曾宝笛又扶住他胳膊着急问:“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
寻建国也急急走过来,弯腰:“怎么回事?脑壳疼?我去拿车钥——”
被两人这么一围,寻笛头更痛了,赶紧推开他们,站起身举起双手:“没事!我真没事!”
寻笛有些无奈,先安抚要哭的曾宝笛:“妈,我真没事,我就是......”
他支吾了一会,咧嘴很刻意地笑了下:“我就是闲得慌嘞!我明天就跟爸去公司——明面说上班私下偷摸打高尔夫!”
他故意扯东扯西,语气欠嗖。
寻建国瞬间瞪大眼,没想到他还敢浑水摸鱼告状,抽了他背一下:“还打高尔夫?我先打死你这个告黑状的小臭崽子!”
“嘶!妈——你看他!”寻笛捂住背,赶紧跑:“救命啊!老子打儿子了!”
两个人绕着曾宝笛你追我赶,曾宝笛很快又被逗笑了,和寻建国对眼神。
寻建国的工厂这几年越搞越大,请了职业经理人团队。
大多数时候,他只当当公司的吉祥物,在有合作方来洽谈的时候,出面去打几场心爱的高尔夫赛。
寻笛知道曾宝笛和寻建国就是想骗他出来散心。
春日的高尔夫球场阳光明媚,青绿小丘绵延延伸至天际,一望无垠。蓝天白云,微风吹拂,鼻腔中都是青涩味甜的青草气味,耳中时不时传进几声悦耳鸟鸣。
寻笛置身其中,换了套白色高尔夫球服,身高腿长,远远看去像在拍商业广告。
不过寻笛带着遮阳帽,眼睛陷在阴影中,瞭望着远处风景,牙齿其实特别想叼咬点东西,磨得后槽牙滋滋响。
寻建国盯他盯得紧,一看寻笛说要去卫生间就揪后衣领子把他揪回来:“去几趟了?进一个球去一趟。”
寻笛没精打采:“寻总,这是高尔夫,你儿子的膀胱不是铁做的。”
寻建国才不管他:“待会儿你李叔和客人要来,别给我丢脸。”
“......”
寻笛闷闷应了声,把高尔夫球当软柿子打,发泄情绪。
寻笛打高尔夫也就是个半吊子,兴趣最大的时候是上初中,家里刚买高尔夫模拟大屏,他跟寻建国比赛比得起劲,挥杆练得很溜。
父子两如今并排站在遮阳棚下练发球,春日中旬气候适宜,练了一会也不热,只有浑身血液暖和起来的感受。
寻建国老是来招惹他,嘲笑他的姿势不标准。
寻笛上下打量他的啤酒肚,嗤了声,毫不客气回击:“标准有什么用,你有你儿子帅吗?你儿子可是演员......”
“我让你帅——”寻建国挥起球杆就要抡他!
寻笛拔腿就跑,春日阳光洒在他的挺拔的肩背上,身后是寻建国气喘呼呼的声音:“小崽子!别撞到人!”
明媚绿茵,春风拂面,寻笛嘴角不自觉扬起,心中连日的阴郁滞涩消散大半。他甚至想,要不就这样吧......不要再强求和执着,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眼前是春光正好,天空时不时掠过飞鸟。如果为了一点私欲,让一只展翅的飞鸟一生困在金笼中,很残忍不是吗?
寻笛跑着跑着,看见远处草坪从摆渡车上下来两个人。
寻笛认出了李叔,笑着那处跑,他和这些长辈胡闹惯了,大喊:“李叔,救命啊!我爸说要抡死我——呃!”
寻笛的声音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戛然而止。
蓝天白云,绿茵场连成一线。李叔穿着白色POLO衫的胖胖身影后,跟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陈寒远穿着浅粉色球服和纯白球裤,带着一顶色遮阳帽,远比他穿西装时更显年轻。
看见僵在原地的寻笛,陈寒远眼底也浮现出惊讶,稍纵即逝。
陈寒远逢人先笑,和迎过来的寻建国握手打招呼:“寻总,久仰。”
寻建国只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很英朗正派,像他们年代追的港星,由衷称赞:“陈总真是年轻有为。来,寻爱笛,叫人......”
天空飘过一片浮云,在寻笛身上正好投下阴翳,就像年轻人眼底的情绪,由明转暗。
寻笛一直看着陈寒远,没说话。
李叔以为寻笛的沉默是不知道叫什么,赶紧介绍:“这是正远资本的陈总,笛笛啊,你叫陈叔就行。”
寻笛的嘴角咧了下,看着闻言低下头的陈寒远,很轻很慢喊了声:“陈总......”
李叔笑:“对对,叫陈总就行,陈总看着年轻完全不是我们这辈的哈哈——”
陈寒远面色如常,好像完全不认识他,笑着朝寻笛伸出手:“你好,寻笛。”
寻笛嘴角斜挑了下:呵。
借着视角的遮挡,他握住陈寒远的掌心,带着强硬的力劲一把将人扯近,几乎是贴在耳边,一字一顿,说:“陈寒远,这可是你自己.......非要撞我手里来的。”
“......”
第47章
他们四个人,正好两两组队,打一场四人两球。
交替击球,打半场,9个洞,看哪一队杆数最少。
陈寒远是来跟寻建国谈生意的,李叔笑着开腔:“好久没跟我这小侄子打了,小笛啊......”
寻笛面无表情:“我跟陈总一组。”
“啊?”李叔尴尬看向寻建国。
寻建国皱眉看自家吃错药的儿子:“你那半吊子,人陈总乐意吗?”
寻笛又去看陈寒远,问:“你乐意吗?”
陈寒远笑笑:“我都可以。”
寻建国上下狐疑扫了两人几眼,由寻笛去了:“算了,你们年轻人喜欢一起玩。”
他们要分开打两个场地,寻建国让陈寒远先开球。
陈寒远击球的姿势很漂亮,身前是蓝天草地,身影笔挺,挥杆时上身扭转,腰劲而韧,显然是经常打高尔夫。
第一洞是三杆洞,陈寒远开出的球以一个完美的弧度落在果岭下方。
寻建国和李叔忍不住鼓掌吆喝:“好!漂亮!”
陈寒远走下发球台,摘下遮阳帽,朝众人笑:“多谢。”
寻建国和李叔去另一个球洞场地,很快发球台就只剩寻笛和陈寒远。。
他们对视一眼,并肩往果岭走,气氛死寂。
寻笛不说话,陈寒远也十分有耐心。
下一杆是寻笛的。
走至击球位,寻笛站定,挥杆,姿势漂亮一击——把陈寒远打下良好基础的一球直接从果岭下方挥去了障碍区。
陈寒远:“......”
寻笛打完就盯着他,眼神偏执,阴森森的。
陈寒远只得好脾气地走往几十米外的障碍区,计算风向和角度,用一个充满技巧的挥杆顺利把球救回果岭。
陈寒远挺享受打高尔夫的,只是没太多时间可以像这样耗在球场。
birdie没了,力争bogey。
走回果岭,他示意原地一直看着他不动的寻笛继续推球。
他救回的这个球就在旗杆旁,只要用推杆轻轻一推,非常好进洞。
寻笛在球童的背包里慢条斯理挑杆,绕开推杆,最后摸出一根9号杆。
陈寒远眼睁睁看着寻笛再次把他辛苦救回果岭的球拍飞出几十米开外。
“寻笛。”陈寒远忍不住叹气,压了压因为出汗有些错位的帽檐,走过去妥协:“我们聊聊。”
来之前陈寒远并不知道寻笛是苏城科技集团老总的儿子,如果知道,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去招惹寻笛。当年是助理当面跟他汇报,他懒得看纸质档案,只记得一眼,依稀看见寻笛的蓝底证件照,眉眼青春,笑容灿烂。
反正和眼前这个用黑眼圈一直森森盯着他的阴郁青年样子判若两样。
不知道是寻笛昨晚没睡好,还是连轴转拍戏后的疲惫,比以前要憔悴。
但一想到他哭成水龙头的样子,陈寒远心中总是对他生不起气,问:“没睡好?”
寻笛皱眉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情绪更暗了,不答反问:“和我爸这笔生意对你很重要吗?”
陈寒远没什么好隐瞒的:“嗯,重要。”
这两年他陆续谈成了兰科、雷霆和国光几大巨头,如今远正资本初创,要是再能拿下苏科,陈家豪在内地科技板块的溃局再无转圜。
“你要捣乱吗?”陈寒远带着些玩笑意味问寻笛,声音温和。
寻笛的眼皮猛地颤了下,因为站在果岭最高处偏下的位置,露出点眼白看着陈寒远,有点像呲牙的小动物。
陈寒远为自己仍在觉得他可爱而叹息,眼睁睁看着寻笛带危险气息逼近,一字一句:“我提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
“尽量。”陈寒远回头去看身后两个背球包的球童,比了个手势,两个球童自觉走远。
很快,这片空旷的草丘,只剩他和寻笛。
黑色球洞上红旗在他们之间迎风招展,像楚河汉界。
微风吹拂年轻人帽檐下长了不少的额发,发丝形成尖角,遮着眼睛,眼神肆无忌惮。
寻笛突然抬腿越过旗杆划分的界线,走向陈寒远。
他手上拎着的高尔夫球杆,扁状金属拖在草皮上,发出窸窣细响。
陈寒远站在高地平静注视,像看一只年轻的狮子朝自己走近。
陈寒远其实对寻笛能提出什么要求感到好奇。仔细想想,寻笛什么也不缺,家庭和睦、资源有余、金钱富裕.....
一个分神,陈寒远就被寻笛攥住手腕,眼睛逼得很近,近到陈寒远能看清他眼下的乌青和眼底的血丝。
寻笛不满发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寒远回神,试图抽手:“你说,我能做到,尽量满足。”
寻笛抓着他,眼睛微眯,从他唇峰弧度饱满,形状有点像兔唇的嘴中,吐字清晰:“我要你跟我结婚。”
陈寒远:“.......”
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惊愕。陈寒远眉头在惊讶过后瞬间紧皱:“你发什么神经。”
寻笛瞳仁在阳光下显出一点动物瞳孔似的冰冷感,很执着:“跟我结婚,你敢不敢?”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过后,陈寒远推他肩膀,侧脸隔开过近的距离:“别无理取闹,换一个。”
“呵。”从寻笛嘴里冒出一声冷笑,显然早有准备:“好啊,那就换你来做我的情人,像我当初那样,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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