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在狄法的马车里,桌椅摆设一如往常。
脸侧仍旧痒痒的,伊洛里沿着痒意往上看,发现是狄法的发辫辫尾正扫着自己的脸。
“狄法……”伊洛里觉得自己没在说话,只是呼出一口气。
气息吹到狄法耳边,蓝血公爵似乎顿了一下,但这停顿太轻微,伊洛里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狄法低下头,按住伊洛里的额头,说:“伊洛里,你醒了?”
伊洛里看见车窗外掠过一片片模糊的绿意,金灿灿的阳光掺杂其中,似乎马车正奔驰在某座古老的森林内,“你怎么找到我了……我们又要去什么地方?”
“不急,我慢慢跟你解释,你先喝点水。”狄法把水杯递到了伊洛里嘴边,伊洛里本来想自己喝,但双手使不上劲儿,只能就着杯口,小口小口地啜水。
水中似乎混了些药草,有股奇异的腥味。伊洛里没喝多少,就不想喝了。
狄法哄他,温和又不失强硬地把杯子往他嘴边又送了送,说:“这水对你有好处,再多喝些。”
伊洛里只能用舌头抵住牙龈,尽可能忍住不适,差不多将一杯药水都喝完,才注意到药水是乳白色的。
就像水珍珠溶液一样。
伊洛里忽然反应过来,视线往下,看见自己手背上再显眼不过的一块块,甚至不能再被称为“小斑点”的白斑。
是了,我在杰拉尔家发病了,然后珍妮和杰拉尔把我带到了教堂,希望得到一瓶魔药。
【呵呵,区区一个奴隶,可不配得到全能|神的恩赐。】
接着药瓶掉到了地上,他没能喝上哪怕一口。
伊洛里还记得公主那甜美的笑容,像是终于如愿以偿,高兴于他的死亡。
伊洛里转过头,看到旁边的镜子里映出来的自己:他的脸已经一大半被白斑覆盖,瘦得连颧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他声音有些不稳:“狄法,我是不是……”是不是快死了?
伊洛里的话说到一半,狄法捂住了他的眼睛,说:“不要看,会治好的。我现在带你去见一个一定能把你的病给治好的人。”
伊洛里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狄法掌心的温凉尤为鲜明,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可怖:“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狄法搂紧了怀中颤抖的人,试图让他停下颤抖,语气执拗地说:“真的。因为那个人是乌恩·德拉科,唯一的先知,也是亚瓦尔帝国百年来唯一的六星魔法师。虽然他自28年前一直隐居在古翠林地里,但我还是找到了他。”
两人说话间,车轮碾断地上的枯枝,随着一阵沙沙的风声,车前独角兽的兽角顶端亮起纯白的光芒,刺入了前方无形的魔法屏障。
从一道裂缝开始,分叉开无数小枝杈,最终蔓延到整个屏障。
哗啦——
独角兽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支撑了28年之久的幻象魔法最终在它们蹄下轰然破裂。
一栋充满魔幻气息、窗户大小不一,屋顶和墙上长满晶石和蘑菇的巫师小屋暴露在了白金马车以及在旁护卫的铁刃军眼前。
一队接到狄法命令、执行寻找乌恩任务的先遣队早已经在屋前等待。为首的小队队长见到大部队到来,拉动缰绳,靠近白金马车车窗。
队长面上覆着铁面,一丝不苟地汇报:“狄法大人,经过排查,乌恩先知确定在这间木屋内。”
狄法睐起眼,打量了奇特的小屋一会儿,才抱着伊洛里下车。
第187章
察觉到陌生的外人到来, 木屋里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似乎在拍打什么,突然木门大开, 一把魔法扫帚把一个矮小的蛙人拍了出来,接着“嗙”地一声关上门。
“老师!别——呱!”小蛙人波格在门廊滚了几圈, 抬头看见将小屋围得密不透风的铁刃军们。
“哇啊啊, 老师快开门, 外面都是没有脸的人类,好严肃好可怕。”他当即吓得直往木门蹦,用力锤门。
但木门纹丝不动, 一张魔法牌从门缝飞出来,猛地贴到波格脸上,“唔。”
波格撕下来魔法牌,看见沾满青蛙黏液的牌面图案开始滚动,重新排列组合,最后变成一个大大的红叉。
“呱,真的要这么说吗?”波格瞪大了眼睛,但乌恩的魔法牌固执地停留在红叉图案上,接着又浮现出一只象征死亡的乌鸦眼睛。
见此, 波格只能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扫过小屋的不速之客一眼, 弱气道:“你们好……乌恩先知已经预知到你们的到来,但是他并不想……”
波格“呱”了一声, “不想见你们。”
先遣队队长得到狄法的眼色, 骑马上前,道:“狄法大人接受协商,作为得到治疗的交换, 愿意为先知提供任何一切想要的施法材料。”
他话音刚落,紧接着又一张魔法牌从门缝钻出飞到波格的手中,波格紧张得接连“呱”好几声:“先知在魔法牌上说……”
他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了,学出乌恩的恼怒,大声道:“不见,谁来都不见!全部都给我滚远点!特别是’大笨牛‘尼古拉斯·卡斯德伊的孙子,我从来就跟尼古拉斯没什么可说的,跟他的孙子也没什么可说的!”
狄法面无表情地听完奚落,卡斯德伊之戒无声地亮起幽蓝光芒,说道:“那么就是说,协商失败了。”
他冷冷地睨了波格一眼,“让开路。”
他已经准备要用戒指的力量强行破门而入。
诡异的金色竖瞳吓得波格跌坐在地上,后背死死贴住木门不敢动,“呱呱,不、不不可以进去,老师不要见你们。”
狄法食指微动,一根巨大的冰锥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寒气,对准波格的头顶猛地坠刺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掉到地上的魔法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展开一个复杂的法阵,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乌恩似乎恼极了,门里接连飞出好几张魔法牌,牌面裂开一张张锯齿状的嘴巴,暴躁地上跳下窜:“你够了,我辛辛苦苦才养大这一只野兽,教得他会说话会写字,谁允许你这没教养的小子随便杀他?!”
小青蛙眨了眨眼睛,意识到乌恩说的“野兽”指的是自己。
“老师,波格不是野兽呱。”小青蛙委屈极了,脸埋进胸前的红色斜角巾,大眼睛使劲眨巴不让眼泪掉下来。
“狄法……”伊洛里不安地揪紧狄法的衣襟,怕他真的跟六星魔法师起冲突。这不是闹着玩的,即使有卡斯德伊之戒护身,狄法也可能会受伤。
狄法察觉到伊洛里的视线,手臂往上托了托,让他的脸埋进自己颈窝,沉静道:“怕就不要看了,反正也很快就会结束了。”
两人挨得极近,伊洛里感觉到狄法平缓的心跳,从他的心音中听不出一丝迟疑。博览会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什么你都不会害怕?
地面次第亮起召唤法阵,黑色符文首尾咬合在一起,不死人从中爬出来。
“尼古拉斯的孙子,停下来!”乌恩的声音回荡在林中,吓得鸟儿飞起,百年古树都因话语中磅礴的怒意而震颤起来,“我十分清楚卡斯德伊之戒能发挥多大的力量,你要是敢用它毁掉我的房子,我发誓将日日夜夜诅咒你们一族——”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不死人对准木屋猛地掷出长矛,矛尖裹挟着死亡气息跟墙上镌刻的魔法铭文碰撞,爆发出火焰,长矛被火焰吞没,融化成铁水落下来。
其他不死人也纷纷掷出长矛,屋子周遭接连暴起烈焰来阻止它们钉入墙体。
狄法神情冷冽地看着火光在空中燃烧,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道:“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诅咒能更快地降临在我身上,还是我先把你的屋子拆成碎片来得更快。”
“……”再脾性刁钻如乌恩,也被狄法的执拗逼到没脾气了。
无言了好一会儿,他沧桑道:“行了,我愿意见病人了,别再使用那枚讨人厌的戒指了,我的房子经受不起你粗暴的破坏。”
“真是见鬼,爷爷这样,孙子也这样,我是欠你们家什么了吗。”
木门发出一声呻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看不透门后蛰伏的浓重阴影。
这次真实的乌恩声音从屋中传出,带着嘶哑,仿佛这位天纵奇才已经老得油尽灯枯:“只有病人可以进来,尼古拉斯的孙子不许进,我不想见到故人的子孙。”
狄法的唇线抿紧了些,不愿意伊洛里走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狄法缓缓放下伊洛里,扶住他肩头,问:“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我感觉很好,”伊洛里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对狄法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狄法凝视着对方因垂首而节节突起的颈骨,只覆着一层透薄的皮肤,很轻易就能折断,许久,他哑声道:“……嗯。”
他松开了手,目送着伊洛里步履蹒跚地走进门内,随后木门合上。
伊洛里刚踏入木屋,浓郁的发霉纸张味和药材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屋内堆满了羊皮卷轴、各类书籍和各种药材。
“嘿,你,小红血人!你在我家里偷偷摸摸地瞄什么呢,快沿着我的胡子走过来!”老人粗噶着嗓子喊。
什么胡子?
伊洛里视线往下移,在黯淡的光芒中,一簇雪白的胡子躺在他鞋边,胡子延伸入走廊深处一个房间里。
伊洛里轻轻推开房门,惊讶地发现,乌恩的情况十分糟糕——老人躺在床上,模样苍老无比,全身布满白斑,手臂上插满管子,管子连接到床边的一个巨大玻璃缸,缸里装着的魔药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身体里。
乌恩衰弱得厉害,所以脾气比平常敏感不少,阴阳怪气地说:“哦,就是你,才导致外边那个兔崽子找来这里的对吧。”
伊洛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窘迫道:“……抱歉,老先生,狄法对您没有坏心的,他只是太在乎我了。”
乌恩手指点了点床沿,伊洛里就噤声了,“本来我是不打算见你的,但是占卜告诉我。见到你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所以坐下。”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那双黑眼珠里泛着浑浊的光,直勾勾地盯着伊洛里,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伊洛里愣了一下,说:“诚如您所见,我得了白斑病……”
这像踩中乌恩的雷区,乌恩猛地喝骂起来:“我的眼睛没瞎,我看得见你脸上的白斑,就跟我一样!”
乌恩:“你是来求药的,我知道,但问题是,你的心中藏着一个问题。”
伊洛里感到无措,“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问题!”乌恩打断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干瘦的手在空中疯狂挥舞,“一个真正的问题,你真正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伊洛里正要说我不知道,却突然顿住了。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一个疑问,一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他看着乌恩说:“我想知道这个瘟疫究竟是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这是一种疾病,但我不这样认为,这个病的出现得太奇怪了。”
就像按下一个停止键,躁狂的老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冷漠地看着他,沙声道:“我知道为什么命运选中了你来到我面前了,你是第一个跟我说不认为白斑病是一个疾病的人。”
乌恩扶着墙壁挣扎起身,扯掉左手上的数根管子,药液混合着少许鲜血溅到伊洛里鞋尖前,呈现一种令人不适的黑黏质地。
他眼睛凸起,瞳孔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语无伦次地说:“这确实不是瘟疫,你觉得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一副样子?为什么这个病需要补充魔力来治愈?为什么——”
乌恩猛地抓住伊洛里的手臂,大声质问:“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大魔法师要跟个孱弱的老人一样躺在这张破床上等死?”
伊洛里大脑断线了一秒,很快意识到:“您意思是……魔法是关键原因吗?”
“瞧,”乌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举起有数个血洞的手,说,“瞧我的手,干瘪、枯瘦,比曝晒的蛇蜕更空洞——这就是缺乏魔力的手,我已经沦落成一块朽木了,我的内里正在腐烂。”
霎时间,乌恩的呼吸变得艰难,他手臂上仅剩的几根管子中,魔药的流动速度骤然加快,玻璃缸里的魔药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加速往他体内输入。
他按住胸膛,痛苦地一边大口喘息,一边说:“我们……已经被神抛弃了,魔法在……消失。我当初预言的黑暗未来正在一步步兑现,南方酝酿着风暴,而北方的上空笼罩着死亡的阴云,很快、我们都会见到了。”
“老先生,您先别说话了。”伊洛里想去扶他,但乌恩粗暴地推开他,手扫开桌面上的一堆药瓶。
玻璃瓶噼里啪啦地砸到地面,乌恩拿到最里面的一瓶金色药水,把药水扔给伊洛里,说:“给、你,这就是你要的药。滚、滚出去!”
伊洛里接住了药瓶,看乌恩已濒临崩溃,想要叫人,却见乌恩下一秒彻底拔掉了自己右边手臂上的全部管子。
“呼哧、呼哧……”乌恩就像是第一次呼吸到空气的人类一样大口吞着空气,他用尖锐的指甲抠破喉咙,就好像空气反而让他窒息,“我不愿意……就这样活着,被您抛弃了,我情愿去死。”
乌恩的瞳仁漆上绝望,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神啊……!”
伊洛里根本来不及帮他止血,只见乌恩双膝一屈,咚地跪倒在地,气绝身亡。
“天啊。”伊洛里僵在原地,对上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一种莫大的冷寒袭遍了全身。
紧接着,屋子里的悬浮魔法被启动,一股巨大的推力撞上伊洛里的后背,将他硬生生推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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