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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古代架空)——七十五一

时间:2025-06-06 04:45:30  作者:七十五一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时岁自己都怔住了。
  他低头看着掌心化开的雪水,忽然觉得可笑。
  二十三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以为只要把喜欢藏得够深,就不会再受伤。
  就像小时候摔倒了,只要姐姐吹一吹就不疼了。
  可如今,再没有人会揉着他的发顶说“岁岁不哭”了。
  
 
第22章
  子时的伙房。
  时岁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将一段红绸绕在腕间。封陵旧俗,除夕夜系红绸,旧岁有情人,新岁不相离。
  他垂眸打了个结,指尖在绸带上轻轻摩挲。
  沉稳的脚步从帐外传来。
  时岁抬眼,沈清让披着一身寒气踏入,狐裘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眉目间却比白日里少了几分疏离。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解下狐裘坐在了时岁对面。
  时岁递过一双干净的木筷,沈清让却没接,只是看着他,目光沉静而执拗。
  半晌,时岁叹了口气,唇角却微微扬起。
  “吃完了告诉你。”他轻声道,将筷子又往前递了递,“我保证。”
  沈清让终于接过筷子,指尖不经意擦过时岁的手背,像一片雪落在温热的皮肤上,转瞬即逝的凉。
  “你包的?”他夹起一个饺子,皮薄得能透光,边缘却捏得歪歪扭扭。
  时岁支着下巴看他,扇骨在案上轻敲:“沈将军好眼力。”尾音上扬,带着点得意,“本相第一次下厨,可别糟蹋了。”
  饺子入口,羊肉的香气混着葱姜的辛香在唇齿间漫开,熟悉得让人心尖发颤。
  这味道,竟与年少时沈府厨娘做的一模一样。
  “……”
  沈清让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对面。
  时岁正托腮望着他,折扇搁在案边,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上那跟红色丝绸。
  “你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被令尊带着去封陵刺史府贺寿。”他忽然开口,“你在后院碰见了他家小公子,那小家伙偷吃寿桃,结果蹭到了你的狐裘上。”
  “你答应他等他次日洗净归还,可是他在亭下等到日影西斜,等来的只有你随父归京的消息,和……一张字迹稚嫩的小纸条。”
  沈清让动作一顿。
  “你十二岁那年,封陵城破,你随令尊奉命驰援,在巷角救下了一个正在被殴打的少年。”时岁用筷子尖戳破饺子皮,汤汁缓缓渗出,“你把他带回营地养伤半月。有一日你说要去城郊为亡魂超度,他在营帐里等足一月,等到的却是白袍军连夜拔营。”
  沈清让猛地抬头。
  康定二十四年,冬,封陵城破的第十一日。
  时岁已经饿了三天。
  他蜷缩在巷角,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风雪浸透,寒意渗进骨髓。城破那日,时絮将他推入密道,可他却固执地爬了回来,他得找到她,哪怕只剩一具尸骨。
  巷口传来脚步声。
  时岁勉强抬起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朝他走来。他认得他们,封陵城里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姐姐生前最厌恶的蛀虫。
  “呦,这不是刺史家的二公子吗?”为首的少年蹲下身,一把揪住时岁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
  是李恒,城里富商家的儿子,曾经被时絮当街教训过的纨绔。
  时岁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底一片死寂。
  “怎么?刺史府倒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了?”李恒咧嘴一笑,目光在时岁身上肆意游走,语气轻佻,“啧啧,这副模样,倒和你那姐姐一样下贱。”
  话音未落,时岁猛地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李恒惨叫一声,狠狠甩开他:“贱种!给我打!”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时岁蜷缩着护住头,却一声不吭。
  那日在密道门后,他听见了。
  他全都听见了。
  他躲在密道里,听着外面传来的狞笑、咒骂,听着他们如何用最肮脏的语言亵渎她们的尸骨,听见姐姐和母亲的尸体被拖过青石长街的声音。
  他拼命推门,可门纹丝不动。
  他只能听着。
  听着。
  直到一切归于死寂。
  而现在,李恒的嘴一张一合,仍在喋喋不休地羞辱着时絮。
  时岁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
  天空突然开始下起小雨,寒意刺骨。
  时岁蜷缩在泥泞里,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混着雨水,黏稠地堵在喉间。
  李恒的靴底碾着他的手指,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怎么不说话了?刺史府的二公子,不是最伶牙俐齿吗?”李恒俯身,揪着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撞,“你姐姐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你现在这样——”
  砰!
  时岁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泥里。
  不能昏过去。
  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没……
  雨声渐大,却盖不住那道清冷嗓音。
  “住手!”
  耳畔的辱骂声却忽然停了。
  时岁艰难地掀开眼皮。
  李恒等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像是见了恶鬼。
  “沈……沈小将军!”李恒的声音发颤,膝盖一软,直接跪进了泥水里。
  雨幕中,一柄素白的油纸伞缓缓倾斜,遮住了时岁头顶的暴雨。
  伞沿坠落的雨帘后,露出一截绣着红莲暗纹的雪白袍角。
  时岁怔了怔。
  “你们在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再次落下,执伞人俯身,伞面微抬,露出一张俊美如玉的脸。
  十二岁的沈清让眉眼温润,他的眸子,像是墨玉浸雪。
  时岁的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可一张口,鲜血便涌了出来。
  “沈……”
  他记得他的名字。
  去年秋日,他在刺史府后院的桃树下,偷吃了寿桃,馅料蹭脏了这位小将军的狐裘。
  那时沈清让是怎么说的?
  “没关系,这衣裳穿着可热了。”
  可第二日,他没能等到他。
  记忆翻涌间,时岁看见沈清让猛地扔了伞,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带他回营!”
  少年将军的声音里压着怒意,胸膛却温暖得灼人。
  时岁被亲卫背起。
  “沈清让!你干什么?!”李恒不甘心地喊道,“他爹是逆贼!朝廷已经下令诛九族了!”
  沈清让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封陵刺史殉城而死,时家满门忠烈,再让我听见你污蔑半句——”
  他侧眸,眼底杀意凛然。
  “我不介意送你去陪叛军。”
  时岁睁开眼时,入目是陌生的军帐顶。
  身下是干燥柔软的褥子,而非记忆里潮湿腥臭的泥地。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牵动肋骨的伤,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咬住唇,没让自己发出更多声音。
  这是哪儿?
  那些人呢?
  帐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由远及近。
  时岁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被褥。
  帐帘被掀开,走进来的是三日前背他回营的亲卫。
  “你醒了?”亲卫见他睁着眼,明显松了口气,“别乱动,伤口刚包扎好。”
  时岁盯着他,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
  亲卫皱了皱眉。
  这孩子被救回来时浑身是伤,昏迷中都没喊过一声疼,现在醒了,竟还是半个字都不肯说。
  “你……”亲卫迟疑一瞬,“是个哑巴?”
  时岁垂下眼睫,默认了这个误会。
  他当然能说话。
  但他一个字都不想对这些披着人皮的狼说。
  大虞的将领,没一个好东西。
  姐姐死前也是这么说的。
  亲卫叹了口气,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满身是伤,又哑又倔,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你等着。”他转身往外走,“我去请公子过来。”
  过了片刻,帐帘再次被掀起。
  来人披着雪白的狐裘,发间还沾着未化的碎雪,眉眼温和如润玉。
  “醒了。”
  是那个声音。
  时岁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三日前,就是这道嗓音在雨幕中喝退了那群畜生。他本该道谢的,可喉间却像是堵着什么,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清让在榻边坐下,语气平静:“肋骨断了三根,左手腕骨裂。李恒那帮人已经押送官府了。”
  官府?
  时岁在心底冷笑。
  那群蛀虫,早和世家沆瀣一气。姐姐死前连发二十一道求援信,官府可曾管过?
  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
  “不想说话便不说。”
  沈清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只是向后靠了靠,靴底踏在床榻边的木阶上。
  “你伤得不轻,得再养几日。”
  时岁抬眼看他,眸中带着审视的冷意。
  为什么救他?
  白袍军的将领,不都冷眼旁观封陵城破吗?
  沈清让忽然笑了。
  他抱臂倚在椅背,姿态松散,却莫名让人想起收鞘的剑。
  “想救就救了,需要什么理由?”
  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你防备。但至少在这里,有我在这,没人能动你。”
  时岁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沈清让却忽然倾身,指尖抵着下巴,仔细端详他的侧脸。
  “奇怪……”他蹙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时岁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不记得了?
  那个被他蹭脏狐裘的小将军,那个承诺次日来取衣袍却失约的人,就这样轻飘飘地……忘了?
  沈清让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
  “一会儿让人送热粥来。”他顿了顿,唇角微扬,“报仇归报仇,该吃饭还是要吃饭的。”
  此后半月,沈清让每日必至。
  有时端来漆黑汤药,碗底沉着蜜饯;有时揣着油纸包的糖糕,酥皮上还沾着街市的晨露。他不同时岁说话,只坐在榻边翻兵书,偶尔念几句“风林火山”,嗓音清朗如碎玉投冰。
  时岁的伤一日日见好,沉默却成了茧,将少年裹得密不透风。
  只有沈清让转身时,他才会抬眼,将目光刻在那道背影上。
  
 
第23章
  直到某日黄昏,沈清让合上手中的兵书,抬眼看向榻上的少年,时岁仍如往常一般沉默,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褥边缘。
  “明日我要去城郊,给封陵城的亡魂超度七日。”沈清让开口,“每日安洲会来给你送药,记得喝。”
  他一条腿踩在脚踏上,手肘抵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就这么直直地望着时岁的侧脸。少年将军的目光太专注,像是要透过这副苍白皮囊,看清里面藏着的魂灵。
  时岁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眉头微微蹙起。
  沈清让忽然笑了:“怎么?不说句再见?”
  时岁唇线绷紧,依旧不发一言。
  沈清让也不恼,只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转身朝帐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掀开帐帘的那一刻——
  “……我……等你回来。”
  少年的声音极轻,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太久未开口的缘故,嗓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沈清让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
  “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
  帐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光也沉了下去。
  七日后,时岁已经可以自己坐起身,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
  他坐在帐前的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结痂的伤痕。远处城郊的方向隐约传来钟声,超度法事应当结束了。
  安洲端着药碗过来时,看见少年单薄的背影,脚步顿了顿。
  “公子今日……”他犹豫着开口,“军中有急务,怕是赶不回来了。”
  药碗被搁在案上,褐色的汤药微微晃荡,映出时岁面无表情的脸。
  安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公子临行前嘱咐的。”他递过去,“糖葫芦。”
  时岁盯着那油纸包看了许久,才伸手接过。
  糖衣已经有些化了,黏在纸上,扯出细长的金丝。他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却莫名泛着苦。
  第二次了。
  他想。
  第一次是刺史府的狐裘,第二次是这串糖葫芦。
  沈清让的承诺,总是这样轻飘飘的,像春日柳絮,看着美好,却抓不住。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营前。
  时岁恍若未闻,还是在呆呆的咬着那串糖葫芦。
  “报——!”
  传令兵满身风尘,踉跄着冲进大营。
  “北境急报!突厥突袭玉门关,沈帅已率白袍军连夜驰援!”
  安洲脸色大变:“那公子他——”
  “公子还在城郊,他说了……”传令兵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笺,“若这位小公子问起,就把这个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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