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香骤然逼近。
时岁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黑。沈清让飞身落在他面前,单膝压上案几,带着滚烫体温的掌心捧起他的脸。
那个吻落在眉心时,时岁长睫剧烈颤抖。
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这人高热中无意识蹭他颈窝的温度。
校场死寂。
远处的新兵吓得摔了长枪,亲卫们的下巴几乎砸到脚面。
时岁要如何形容这一刻呢?
似枯木忽逢春,如寒夜骤见灯。
沈清让的呼吸近在咫尺,烫得他心口发颤。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心跳能这般震耳欲聋,每一下都撞得肋骨生疼。
原来这人眼里除了厌恶,还会盛着这般灼灼光华。
原来世上还有人会纵马疾驰,只为寻一个劣迹斑斑的他。
原来……
不必机关算尽,不必强取豪夺,只要做时岁,就能被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
第39章
“说话。”沈清让的指腹按在他唇上, “你是不是在躲我……”
时岁忽然仰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得又凶又急,像是要把这些年隐忍的爱意都倾注在这个吻里。沈清让被他撞得向后仰去,却在即将摔倒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住腰身。
“唔……”
沈清让的抗议声被尽数吞没。他下意识揪住时岁的前襟,却在掌心触及一片湿润时猛然惊醒——
时岁在发抖。
这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的权臣, 此刻竟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死死搂着他, 连指尖都泛着青白。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但谁都不敢出声。校场上的将士们默契地背过身去, 假装没看见丞相大人把自家恭定大将军按在案几上亲得眼尾发红的模样。
直到沈清让快要窒息,时岁才恋恋不舍地退开。他垂眸凝视着怀中人泛着水光的唇, 舌尖意犹未尽地掠过自己嘴角,眼底尽是餍足。
“咳……”沈清让别过脸,耳根烧得通红。方才情动时的冲动褪去,此刻才惊觉, 光天化日之下, 点将台上,众目睽睽……
“将军怎么不敢看我了?”时岁贴着他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撩得人发颤。那副游刃有余的腔调又回来了,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他。
“方才扑过来时,不是挺英勇的。”
“……我是来替苏涣问,你何时回去批折子。”
“折子?”时岁轻笑,突然将人打横抱起, 在将士们的抽气声中稳稳放在地上, “先去城西吃个饭。”
沈清让一怔:“为何?”
他原以为按这人的性子,定要直接将他掳回营帐。就像话本里那些强抢民女的纨绔。
“未时刚过。”时岁指尖拂去他衣领上的尘土, “我清晨离府时你才睡着,算来你定是未用午膳就赶来了。”
“将军是准备饿着肚子,陪我熬到晚上?”
说着突然在沈清让腰间掐了一把:“再说了……”
薄唇擦过耳廓, 带起一阵战栗。
“夜里还有更耗体力的活儿呢。”
沈清让耳尖的绯色瞬间蔓延至颈间,在末梢艳得惊心。
他下意识就要后退,却被那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跑什么?”时岁低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将军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本相的气势哪去了?”
沈清让羞恼地瞪他,却见时岁忽然正了神色:“不过在那之前……”他抬手替沈清让理了理散乱的衣领,“得先喂饱我的将军。”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仿佛“我的”二字早已在唇齿间辗转千百回。沈清让一时怔住,竟忘了反驳。
时岁趁势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着往台下走去。
沿途将士纷纷低头,却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那个谈笑间能让朝堂变天的丞相大人,此刻正半揽着沈将军的腰,连下台阶都要轻声提醒“小心”。
更荒唐的是,素来单枪匹马能破敌阵的恭定大将军,竟也由着他将自己托上马背,仿佛真是哪家娇养的闺秀。
醉仙楼的雅间里,沈清让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时岁方才报出的菜名,竟全是他素日最爱。
就连“蟹粉狮子头”上不放葱花这等微末细节都说得分毫不差。
“先这些。”时岁漫不经心地挥退小厮,却在门扉将合时突然勾住沈清让搁在桌边的指尖,“将军……”他指尖在对方掌心画了个圈,“我们如今算什么关系?”
“咳……”沈清让耳尖微红,“恋、恋人?”
时岁眼底漾起涟漪。
他忽然贴过去,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沈清让的下颌:“那我是该唤你……”
“相公?”鼻尖相抵。
“沈郎?”唇瓣若即若离。
“或者……”他突然将人压在椅背上,“你叫声‘哥哥’来听听?”
“你……”沈清让喉结滚动,别过头去,“别得寸进尺。”
时岁低笑,非但不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人圈得更紧:“将军方才在军营不是挺大胆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喉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
沈清让正要反驳,门外突然传来三声轻叩。
“客官,您点的菜。”
时岁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钳制,却在店小二推门而入的瞬间,借着桌案遮掩,在沈清让腰间狠狠揉了一把。
“嗯……!”
沈清让闷哼一声,瞪向时岁的眼里水光潋滟,看得丞相大人心情大好,殷勤地替他布起菜来。
“尝尝这个。”时岁夹起一筷糖醋藕荷放在了身旁人碗中。
沈清让低头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忽然意识到,这人怕是连他饭量几何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突然抬眸望向时岁:“丞相这般殷勤,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时岁执筷的手在空中微妙地停滞了一瞬,随即眼尾下垂,露出个委屈至极的表情:“难道我平日待将军不够好?”
沈清让一怔。
细想来,这人虽总爱做些混账事,可数月来……对自己确实不错。
“对了。”时岁没来由的转了话头,“我的帕子呢?”
坏了。
那方绣了三天仍只有歪扭枝桠的并蒂莲帕子,此刻正羞耻地藏在沈清让袖袋里。
“还没绣好。”
“不急。”时岁低头剥着虾,“反正……”突然将虾肉喂到沈清让唇边,“将军如今是我的人了。”
沈清让下意识张口含住虾仁,却在舌尖触及时岁指尖时猛地僵住。那人指腹上还带着剥虾时的湿润,温热的触感让他耳根发烫。
一时忘了追究方才时岁可疑的停顿。
“怎么?”时岁低笑,故意用指尖在他唇上蹭了蹭,“将军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在意这个?”
叩门声再次响起。
时岁懒懒道:“进。”
苏涣推门而入时,正见丞相大人半倚在沈将军身上。
他挑眉看了看满桌佳肴:“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说吧,又怎么了?”
“玄武国使团提前到了。”苏涣将密信扔在桌上,“就在城外三十里驿站。”
时岁“啧”了一声:“将军可知?那玄武国公主,是太子殿下要指给你婚配的。”
说着又往沈清让嘴里塞了只虾仁。
沈清让被堵得说不出话,却清晰嗅到满室醋味。
“陛下今夜设宴接风。”苏涣斜倚门框,“丞相打算……”
“正好。”时岁突然轻笑,捏着帕子细细的擦着指缝,“喝点酒,才好办正事。”
“咳咳咳——”
沈清让被嘴里的茶水呛住。
苏涣识趣地望天,假装没看见丞相大人趁机抚上将军后背的手。
“还有事?”时岁眼风扫来。
“没了。”苏涣退后两步,突然意味深长道,“不过太子殿下特地嘱咐,务必请沈将军着他猎的那件白狐大氅赴宴。”
门扉合上的瞬间,时岁整个人软绵绵地栽进沈清让怀里。
“沈郎~”他眼尾泛红,揪着对方衣襟,“他故意的……”
沈清让僵在半空的手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人演技实在拙劣,偏偏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硬是让他心尖颤了颤。
“我不穿。”
沉默半晌,沈清让终是叹了口气。
时岁立刻抬头,眼底哪有半分泪意:“那你穿我的。”
“……好。”
沈清让别过脸,耳尖却出卖了心思。
时岁得逞地勾起唇角,他早就发现了,沈清让吃软不吃硬。
是夜,肴华殿前。
沈清让和时岁并肩而来时,诸位大臣已经早有预料。毕竟黄昏时分,时相爷搂着沈将军共乘一骑,从西郊大营招摇过市的景象,已成了全城最热门的谈资。
只是……
诸位大臣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凝固在那刻意呼应的衣饰上。
沈清让一袭天水碧锦袍,月白大氅随风轻扬。通身唯一的玉冠束起墨发,素净得宛如谪仙临世,偏生眼尾那抹被时岁闹出的薄红,硬是添了三分海棠醉日的艳色。
而他身侧的时岁,简直是把“祸国殃民”四字穿在了身上。朱红华服缀着金丝腰链,墨狐披帛半垂臂间,金冠下青丝如瀑。更别提那三四个缠绕在指间的银戒,随着他执扇的动作叮当作响,活像只修炼千年的狐妖。
“这……”
前来赴宴的官家小姐们齐齐噤声。她们久居深闺,原想着男子再俊朗能如何?
如今得见真人,方知……
传言说丞相姿容绝世,竟还是谦虚了。
就在这人声鼎沸中,时岁突然伸手替沈清让拢了拢大氅。
“丞相大人。”礼部尚书硬着头皮上前,“陛下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时岁恍若未闻,指尖慢条斯理地拂过沈清让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军可知?”他忽然贴近耳语,“你穿这身比我预想的还要……”
“……”沈清让一把扣住他不安分的手腕,却见那人反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腰链上。银链缀着的铃铛清脆一响,引得周遭贵女们纷纷以扇掩面。
“诸位大人这是作甚?”陈裕安的声音自台阶飘下。
他今日一袭玄色蟒袍,目光在沈清让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时岁那身招摇的打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宴席都要凉了。”
时岁漫不经心地转着指间银戒:“走吧诸位。”
满朝文武竟真随着这声令下动了起来。
太子发话时尚且犹豫,丞相开口却如奉谕旨。
赤裸裸的权柄挑衅。
第40章
肴华殿内, 脂粉香气混着各色佳肴的味道。
沈清让正欲走向武将首座,忽觉袖口一紧。
“那是女眷席。”时岁指尖拽着他袖角,广袖掩住二人交缠的手,“将军的位置在这儿。”
沈清让久未赴这等宫宴, 一时错认倒也寻常。他随着时岁落座, 抬眼正对上太子死死钉在二人交叠的衣摆上的阴鸷目光。
“玄武国使臣到——”
随着尖利通传, 十二名使者踏着异域乐声入殿。那位传说中的和亲公主面覆轻纱, 步履间金铃轻响,却在经过时岁席前时, 突然抬眸——
一双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碧色眼眸。
时岁整理袖口的手微微一顿。
这女人想作甚?
“大虞陛下。”使臣首领抚胸行礼,“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皇帝倚在龙椅上轻笑:“赐座。”
随着几人的落座,丝竹声起。
彩袖翻飞间,时岁广袖一拂。等沈清让回神, 面前已被放了碟剔净葱花的醋鱼。
太子监制的宴席自然不会知晓, 威震边关的沈将军最厌葱白辛辣。他当然能提前吩咐御膳房,却偏要亲手为之。
一则是不愿陈裕安再多知晓半分沈清让的喜恶。
二则……
时岁抬眸,看着沈清让无意识夹起鱼肉的筷子,眼底闪过餍足的光。
他要这人刻骨铭心地明白,这世间万千人中,唯有他时岁知晓如何将沈清让伺候得妥帖。
宴席过半。
使臣首领突然离席行礼:“陛下,我国公主特备了支胡旋舞, 不知可否献丑?”
皇帝抚掌大笑:“早闻清禾公主‘一舞如清雪’的美誉, 今日倒要开开眼界。”
时岁正把玩着沈清让腰间玉佩的流苏,见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比起看陌生女子跳舞, 他更乐意欣赏身旁人饮酒时滚动的喉结。
可惜沈清让正襟危坐,连个侧脸都不给他看。案几下,他故意将手搭上将军膝头, 立刻被对方温热的手掌按住。
“别闹。”沈清让目视前方,唇角却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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