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垂下眼眸,嘴角却扬起一点。
他又按住自己的手腕,上面的衣角沁出来暗色,季无尧如同没瞧见般,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还处于“回溯”期,身上的灵力十分之一都使不出来。
沈应这一次‘闭关’用了足足用了十日。
季无尧还以为他出了什么差子,但他去查看时,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只是沈应身体里梳理经脉,拓展灵脉太快,用时久了些。
只有他灵芥里原来的那张命魂书在抗议,因为沈应不该这么早筑基,起码要受尽磨难,遇到一个师父后,才磕磕巴巴一点点摸索出来。
可现在季无尧直接就让他冲到筑基,真是乱来。
这张命魂书是季无尧匆匆扯下来的一页,那本书被他留在了十相城,但他也知道他现在被各方通缉,暂时没有去十相城的打算。
反正沈应都在他身边了到时候就算有什么变故,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季无尧忽然觉出周围风声大了些,空气中的灵力浓郁起来,果不其然,沈应那边被灵气环绕,形成了一道灵力漩涡。
看来那个灵果有用,这次说不定就筑基了。
他揉了揉手腕,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沈应现在年纪小,但还是能看出来日后那檀珩仙君的影子。
比如坚韧,比如那道不服输的劲…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知道要了多久,沈应那边终于消停起来。
季无尧抬腿上前,一边走一边问,“感觉如何?”
却没想到沈应匆忙回应了两声就躲到树后面藏着,迟迟不出来见他。
季无尧皱了皱眉,怕他出了什么乱子,“你怎么了?”
沈应支支吾吾,最后小声道:“我……我……我想洗澡……”
季无尧一听就明白了,筑基就是重塑练体,体内以往的杂质都排了出来,也就是污秽,沈应就是怕脏,想想也是,他也不喜欢脏东西在身上。
季无尧边说边过去,“那你出来,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沈应摇了摇头,忸怩道:“我…自己去……”
季无尧没了耐心,当初把沈应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也没见他不好意思,他一个有洁症的人都愿意带沈应去了,他怎么还磨磨唧唧。
于是他眉眼一压,沉声道:“自己出来!”
沈应歪着头,见季无尧确实不耐了,于是咬咬牙从灵芥里取出来个大毯子将自己裹上,视死如归的出来了。
季无尧上下打量一眼,轻笑一声,“不过就是浊气杂质,你害羞什么?”
说完,季无尧把人一拎,走了。
要是让沈应离开,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正好小青山后面有一处灵泉,沈应刚筑基对他也有益处。
季无尧速度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地方。
灵泉很深,季无尧还认真询问沈应要不要他帮忙洗。
没想到沈应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非要自己洗,季无尧在一旁看着他在灵泉里没出什么事,才由着他去。
小青山下灵植葱郁,当初季无尧有次受伤到了这个地方,发现这里灵气更浓,便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地方。
现在看来,倒也不错,尤其是这里能开花,季无尧手指拂过草尖,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
季无尧回过头去,沈应已经洗好了,又恢复了白嫩小团子的模样,两个眼睛大大的,黑黝黝的像颗葡萄,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白白嫩嫩的像个小团子。
身上穿着早就备好的衣裳,深红打底,边角带着蓝纹黄纹的百鸟刺绣,腰间坠着流苏银链。
以往沈应要么一身墨色,要么一身白衣,人又没有多少表情,往那里一站活像个冷面阎罗。
就连当初刚进内门有好脾气之名的季无尧都觉得他又狂又傲,喜欢不起来,俩人还打了几次,只不过没分出来胜负。
沈应走上前来,晃了晃季无尧的袖子,“师尊,我肚子饿了。”
“筑基后就不用吃饭了。”季无尧淡淡说道:“修行之人,需戒凡尘五谷。”
“可是……可是……”
沈应挠着摸不着头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要说什么,“可是师尊,我还要长个子啊!”
季无尧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筑基后就长的很慢了,那沈应……
沈应筑基完其实个头往上窜了窜,但是……季无尧低头看着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孩,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没办法,他只能拍拍头安慰沈应。
沈应在季无尧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什么,福至心灵,有些惊恐,“师尊……”
季无尧眼睛垂着,宽慰道:“唉,还会长的。”
只不过长的慢,当然这个也分人而异,当初的沈应反正是蛮高的,也就比他……高一个额头吧。
沈应站住不动了,眼里有些委屈,盯着季无尧看了半天,嘴角撇了撇,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那声音震的远处树梢的青鸟都飞走了,季无尧当场愣住,没反应过来。
什么玩意?
哭?
谁在哭?沈应?
季无尧被他哭的脑壳疼,他不知道养孩子这么头疼,可是这是沈应,沈应小时候也这么调皮?
好巧不巧他身上有跑出来两个灵火嘲笑他,在他身前绕来绕去,惹的他十分头疼,他无奈道:“别哭了,我的小祖宗!”
沈应抽抽噎噎,眼眶通红瞧着好不委屈,“师尊,我是不是长不高了,呜呜呜呜……”
季无尧也没遇到过这么个情况,反正他筑基的时候已经长的很高,他硬着头皮安慰,“也不能这么说,凡事都有例外。”
沈应看了看季无尧的身高,又看了看自己,顿时觉得更委屈了。
季无尧怕他再哭,赶紧保证,“好了,好了,能长的高,我保证。”
沈应放下手,通红的大眼睛眨呀眨,“真的吗?”
“千真万确。”季无尧并没有说谎,只要补够了身体所需自然就会长高,比如吃灵食,灵果。
所以回到小青山后,沈应的吃食全部换成灵食,看见自己确实有些长高的迹象沈应才消停下来。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沈应已筑基,他需要修炼一门功法。
这日,天朗气清,晨雾尽散,远处深浅层叠,犹如一副上好的翠墨景图。
季无尧趁着沈应吃饭的空当问他想修什么道,走那条路。
沈应此时正忙着往红豆糕上撒桂花蜜,又把它装小碟放到季无尧面前,仰着头乖巧道:“师父,热的。”
季无尧敲了下他的脑袋,“我跟你说话呢。”
“啊?我想想。”沈应揉了揉脑袋仔细思索。
季无尧在一旁悠闲的夹起一块糕点吃。
其实沈应选什么不重要,季无尧都会让他当剑修,至于沈应修的是什么道,他是真不知道,每次问沈应都不说,至于季无尧本人修的道,不说也罢。
季无尧笃定沈应会选剑,毕竟他可是知道沈应这人练剑如狂,整日带着他那把剑,干脆让那把剑给他当媳妇算了。
正想着,就听到沈应那里有了动静,只听见他扭捏道:“师尊,我想跟你一样。”
“咳咳咳。”
季无尧听完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音调不由得拔高,“你说什么?”
沈应抬着脑袋,看见季无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凭心而论,季无尧这个人长的好看,所以这样凶起来不会让沈应感到害怕,当然,他彻底冷脸除外。
沈应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我想跟师尊学一样的东西。”
季无尧顿时觉得脑袋疼,他是十相城鬼主,修的是邪魔外道,这小青山上游荡的都是鬼仆。
可能沈应跟在他身边觉不出什么,但要是季无尧出去,到了外边,可是在上仙界人人喊打的存在。
尤其是没渡劫前的沈应,正的发邪的剑修,要是见了他肯定能拿着他那把流霜剑把季无尧砍个对穿。
他虽然希望沈应渡劫失败,但也不会毁他道心让他改修他道,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
他是跟沈应有着天大的仇怨,但这缺德事他干不了。
季无尧看着对面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小包子,他前尘皆忘,再加上命魂书里把他写的那么惨,他也不会趁人之危。
他季无尧是个恶人,又不是小人。
所以季无尧干脆利索的拒绝了沈应的想法。
“不行,没得商量。”
第9章
“为什么?”
季无尧瞥了他一眼,语气坚定,“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沈应有些低落,眼睛垂下来,整个人看着都委屈巴巴的,“为什么不行?我是师尊的徒弟。”
季无尧嘴角抽了抽,当初沈应还是檀珩仙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他历劫成功后会不会有如此记忆,怕是他日后想起来都觉得无地自容。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走的邪路子,你难道也想被天下人厌弃吗?”
季无尧半倚靠在一块石头上,双手环臂,灵火在他肩膀后面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再加上他这一身叮啷响的珠子,确实看起来不太正派。
沈应摇了摇头,有些固执道:“师尊如何,我便如何。”
季无尧敛眉瞧着他,没被他几句话打动,冷淡开口,“没得商量,你想学什么?剑?刀?戟?”
其实也没真让他选,沈应的剑应该是在玄清宗,等到时候他可以帮沈应拿出来……
沈应思索半天,没想出来,其实他想学剑,但似乎他记得季无尧不喜欢剑修来着,但要是学别的,自己似乎又没多大的兴趣,如果自己学珠子的话……
其实他对珠子也没多大的兴趣,但那是季无尧的本命武器,到时候季无尧可以亲手教他,若是学些别的,那自己还是季无尧的亲传弟子吗?
季无尧看着沈应纠结的神色,一锤定音,“若是没想好,那就学剑。”
“啊?”
沈应还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没听清季无尧说些什么。
季无尧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学剑,正好我有一套剑法颇熟,跟你很配,正好教你。”
沈应眼睛一亮,心思又活络了起来,重点落到下半句,“师尊亲手教我?”
季无尧觉得奇怪,“不然呢?这声师尊白叫的?”
沈应高兴极了,他眼睛里一下子燃起了光彩,跟刚才的蔫巴小孩判若两人,他一高兴,就喜欢扑人,比如现在。
“师尊师尊。”
沈应原地转了一圈,身子往前一跃,扑到季无尧怀里,软软的抱着季无尧撒娇,“师尊,你对我真好。”
季无尧本就靠着石头,他这一撞力气不小,季无尧身上的珠串被他撞的叮当一声脆响,沈应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像只得了骨头的小狗,“师尊,我真开心!”
嗯?如此便开心了吗?
季无尧跟沈应做同门时,季无尧那时候少年活力旺盛,他又好动,总喜欢撩拨些什么,于是逗沈应成了他的趣事之一。
只不过那时他怎么也没见这冰木头有什么大表情,比墨玄的傀儡还傀儡。
他那时问沈应,“喂,你这小小年纪什么就断情绝爱,你连情爱都不知道是什么,你绝的明白吗?”
后来沈应如何回答的,他就记的模糊了,不过他也顺利的惹怒了沈应,两人从静心阁打到听雪峰,最后还是旁人拉的架。
最后两人都逃不过去思过崖罚抄书的命运,细细想来,自己那些年关的禁闭,罚的抄写竟然十有五六跟沈应有关。
他也真有能耐,竟能几次三番惹的沈应出手。
只不过沈应依旧是师门眼里的好弟子好师兄,自己是那个坏老鼠屎。
“师尊,师尊。”
沈应见季无尧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嗯?”
沈应一脸崇拜,乖巧道:“师尊教我,我便学剑。”
季无尧收回思绪,望着眼前的沈应情绪复杂,那些过往跟现实交织的空荡,少年气隔着两百年的光阴,居然还让他记得这么清楚。
也就自己这二百年什么事都没干,才让那些记忆如此干净新鲜。
还是眼前的沈应比两百年前讨喜些。
季无尧抽出一只手,弹了下沈应发边坠着的小珠子,玉石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放心吧,你师尊的剑法……举世无双。”
只不过都是以前,他现在已经不能拿剑,但是教人绰绰有余。
沈应觉得师尊情绪有些不对,他不想提及师尊的伤心事,心里下定决心,自己以后就是师尊的那把剑。
他发誓,日后有他在,无人能伤季无尧。
哗啦啦!
剑气如虹,风卷残叶,
梨树林花瓣如雪,洋洋洒洒满空飞舞,浓绿浅白中是一道玄黄色身影,小小的人手持木剑,以己为中心,四周都是震荡的落叶。
梨花夹着树叶向下,叶尖上立着的蝴蝶震翅逃离。
它的翅膀扇动扑起一旁的枯叶,掠过春日的露水,避开夏日的浓阳,撩起冬日的初雪,婉转几个年头,终于落于银白色的剑尖,寻到了一处栖息地。
只不过那剑尖一抖,蝴蝶惶恐躲入秋日枯叶下了。
“凝气,静心,心无杂念,出手无收。”
季无尧躺在宽大的树枝上,一本剑谱盖在他的脸上,单膝曲起,双手环在胸前。
黑红相间的袍子垂下,腰间配着的银链珠子在半空晃荡,黑色皮质的腰封收的干脆利索,紧瘦的腰身便藏匿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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