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贺觉臣的纠缠,裴远溪头也没回地走进公寓楼,只有刚才接触的那只手轻轻蜷起,放进了口袋。
合上的铁门发出清脆声响,光滑的金属表面映出垂头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久久没有离去。
保安大爷想上前劝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叹了口气回了保安室。
电梯里一片寂静,两人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动,谁也没有开口。
走出电梯,裴远溪才像是终于从那件事中回过神,低声道:“抱歉,又连累到你了。”
“没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谢向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朝他笑笑。
两人走到家门口,站在门前拿钥匙开门时,谢向星才又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让他彻底死心?”
裴远溪拿钥匙的动作顿了一下,没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他知道你已经有对象了,还会来找你吗?”
裴远溪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不想因为这个耽误别人。”
“我可以帮你。”谢向星脱口而出,看到裴远溪眼里的意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补充,“你可以拿我当借口,我不介意。”
“谢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裴远溪朝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裴远溪都没有再在楼下见到过那个人。离过年不剩几天,他猜想对方应该已经离开了A市,稍微放下心来。
除夕当天,他去隔壁给谢向星送了些水果和零食礼盒,顺便跟谢向星的父母问候一声,就出发去了车站。
夕阳挂在天边时,那栋透着光亮的别墅才出现在眼前。
出租车在铁门前停下,司机下车帮他把行李箱提出来,大概是没见过住这附近还这么晚才回家过年的,多看了他几眼才开车离开。
裴远溪看着窗户里透出的暖光,在铁门前站了会才按下门铃。
很快,有个身影从里面小跑出来,动作迅速地帮他打开铁门。
“小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做你喜欢吃的菜。”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站在门后,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桂姨,新年好。”裴远溪朝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公司有点事耽误了。”
“你这孩子,再忙也要回来过年呀。”桂姨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青年,眼里满是慈爱,“你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裴远溪提着行李箱往里面走,回答道:“很顺利。”
桂姨跟在他身后,看着那道明显消瘦的背影,心疼得不行。
她是看着裴远溪长大的,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吃苦,所以更希望他能过得好。
当年洪蕴雯跟裴骞闹离婚,最后为了面子还是没离,只把裴骞赶出了这个家,但她万万没想到,洪蕴雯会狠心到把自己的小孩也一起赶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裴骞不是个好东西,裴远溪跟着他又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但没人能改变洪蕴雯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到十岁的小孩被裴骞拖上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
在那之后,她就只有在过年时才能见到裴远溪跟着裴骞回来,吃完饭后又匆匆离开。
桂姨看着那道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继续忙碌。
裴远溪刚走进客厅,就看到裴镬和裴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着搞笑综艺哈哈大笑。
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两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笑声瞬间消失。
但反常的是,两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讥讽几句,而是像没看见他一样,安静地转回头。
裴远溪的脚步顿了一下,想起自从那次让贺觉臣送他们回家后,两人就再也没有惹过什么麻烦,也没有联系过他。
他隐约察觉到那时应该发生了什么,但不想去了解跟贺觉臣有关的事,所以没有多问。
洪蕴雯和裴骞都不在楼下,应该各自在自己的房间,他提着行李箱走上楼,推开了客房的门。
他小时候的房间早已被改成了其他房间,所以他每次回来都是住客房,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放好东西,还没在房间里歇一会,桂姨就过来敲门喊他下楼吃饭。
他应了一声,走出房间跟桂姨下了楼,刚走到楼梯上,就听到餐厅里传出说笑声。
其他人已经坐在餐桌旁,他刚出现在门口,说话声就停顿下来,一时没人再开口。
洪蕴雯坐在主位上,转头看了他一眼:“来了,都等你呢。”
裴远溪走到裴骞旁边的位置坐下,一餐饭便在沉默的氛围中开始。
餐桌上静了好一会儿,裴镬和裴婕才又开口,跟洪蕴雯叽叽喳喳地说话,偶尔裴骞在旁边插几句嘴。
上次裴远溪在电话里跟裴骞闹得并不好看,让他意外的是,裴骞今天看起来心情还挺好,并没有对他冷嘲热讽,只是当他不存在。
而洪蕴雯的脸色也很平和,完全不像是上次裴骞所说的,家里公司遇到了困难,估计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才不想嫁人呢,要是有长得好看的,玩玩倒是可以。”餐桌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眼就看见裴婕不满地噘着嘴。
“别看我,我也不想联姻,咱们家又比不过他们,等着入赘被别人欺负吗?”裴镬也不情愿地皱着眉。
裴婕的眼珠转了转,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妈,不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干嘛吓我们。”
洪蕴雯原本只是看他们学习不认真,想让他们有点动力才提起联姻的事,倒没有真的动心思。听裴婕这么说,目光也落在了自己大儿子身上。
裴远溪结合了她跟裴骞的优点,从小就容貌出众,这些年来,她收到的联姻意向数不胜数,但都是些小门小户,她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浪费这份优势,也就一直没有答应。
想起之前裴远溪说找了对象,她蹙起秀眉,问道:“你跟那个对象还在一起吗?”
裴远溪手上的动作微顿:“已经分了。”
听到满意的回答,洪蕴雯的表情舒展了些,虽然这也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裴骞冷哼一声:“那时候还说什么要见家长,我就知道是浪费时间,也不看看你……”
他被洪蕴雯瞪了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远溪只是沉默地垂着眼。
旁边的裴镬和裴婕偷偷对视一眼,心情都有点复杂。
他们都见过裴远溪的那个对象,虽然被那个人凶了一顿,也早就知道裴远溪这样的人肯定留不住那个人,但听到他们真的分手了,还是有些遗憾。
以后就不能向别人吹嘘他们有个那么酷的哥夫了。
餐桌上的话题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没人再看向始终沉默的人。
吃完晚饭,裴镬和裴婕又回到沙发上看电视,笑声响彻整个客厅。
他们家没有守岁的习惯,洪蕴雯和裴骞早早地回了房间,裴远溪也朝楼上走去。
今天起得太早,他在浴室洗完澡出来,就有了些困意,便躺进了被子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接连不断的消息声吵醒,他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零点。
屏幕上全是别人发来的祝福消息,他在黑暗中闭了闭眼,忍着刺眼的屏幕光回复每条消息。
直到一串陌生的号码出现在眼前,发来的短信没有花里胡哨的祝福语,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新年快乐]
裴远溪想起上次圣诞节时,也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祝福。他的指尖顿了一下,还是删掉了这条短信。
回复完所有消息,他感到有些口渴,起身想下楼倒杯水喝。
靠近楼梯的主卧还亮着灯,房门虚掩着,他经过时,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哪来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确定这没问题?”
“你就放心吧,肯定没问题……不都签合同了嘛。”
“……他的要求就只有那一个?”
“是啊,他只要我把裴远溪的……给他,又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我当然同意啊……”
裴远溪的脚步一顿,倏地转头看向那条门缝。
第51章
门缝透出的灯光映在一尘不染的地面, 夫妻俩的谈话声从里面传出来,提到自己儿子的姓名时,像是在说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裴远溪站在昏暗的走廊中, 静静听着两人商量公司的事, 长睫阴影下的眼睛没有情绪。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 他才抬眼看过去, 视线跟走出来的人碰上。
裴骞没想到走廊上有人,被站在阴影里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对方是谁后, 眼里流露出一瞬的心虚, 又很快直起腰板。
“你大晚上站在这干什么?”
裴远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问:“有人跟你们提起过我?”
“你在说什么?”裴骞眼神飘忽了一下, 佯装不耐地皱起眉,“我跟你妈聊公司的事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而裴远溪没有像之前一样回避, 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心底:“我都听到了。”
裴骞没想到向来温顺的人会不给自己台阶下, 顿时恼羞成怒,粗着嗓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质问我吗?我把你养到这么大,连处理这点东西的权利都没有吗?”
“我只是……”
“你以为我想帮你收着那些东西吗?就算别人不找我要,我也打算当垃圾扔了!没让你帮家里的忙,就拿了你一点东西,你还跟我计较起来了……”裴骞气得脸红脖子粗, 怒骂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楼下听到动静的桂姨连忙跑上来,焦急地将两人分开:“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
裴骞的胸口剧烈起伏, 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大儿子。
桂姨侧身挡住了那道凶狠的视线,像小时候一样拉起裴远溪的手:“走,我们下去,桂姨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糖糍粑。”
裴远溪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转身走下了楼梯。
裴骞紧紧捏着拳头在原地站了会,想起裴远溪刚才的反应,心里莫名有些不踏实。
虽然裴远溪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好拿捏,连一句顶撞都没有,但他总觉得裴远溪有哪里变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知道洪蕴雯肯定还没睡,但刚才听到他那样对裴远溪,她也没有出来说什么。
这让他稍微放下心来。就算裴远溪工作后翅膀硬了,也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屁孩,身后没人撑腰,还能让他翻了天?
客厅里,两姐弟已经回房间睡了,电视被调到了春晚频道。
桂姨把茶几上的果皮打扫干净,端来红糖糍粑,又给裴远溪倒了一杯热茶,满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对你肯定不好。”
以前裴骞带裴远溪来家里时,还会装装样子,虽然演技拙劣,但好歹看起来像个父亲。
但听他今天说出的那些话,也能看出来他平时对裴远溪的态度好不到哪去。
“他还在因为那件事记恨你吧。”桂姨的声音压得很低,朝楼上瞥了一眼,“两个大人的事,非要怪到小孩身上,真是造孽……”
热茶的香气袅袅升起,一直沉默的裴远溪低低开口:“也有我的责任。”
桂姨急得拍了下他的大腿:“你别瞎想,这怎么能怪你!”
裴远溪端起茶杯,垂下的长睫很快被腾起的热气沾湿:“如果我没有报那个课,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时隔多年,裴远溪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晴朗冬日。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裴骞一大早就把睡懒觉的裴远溪喊起来,盯着他洗漱换衣服,没等他吃完早餐就把他拎上了车。
裴远溪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捧着热乎乎的华夫饼,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父亲:“爸爸,今天是上小袁老师的课吗?”
裴骞搓了搓鼻子,应了声“是”。
他们家一直是洪蕴雯主外,裴骞不如洪蕴雯有能力,只能担起照顾小孩的责任。他平时觉得送孩子上学这些琐事很没面子,不拖到最后一刻不会动身,今天却反常地早早出了门。
裴远溪开心地晃了晃小腿,低头专心地吃华夫饼,刚恋恋不舍地啃完最后一口,车子就在路边停下。
他抬起头,就看到裴骞走进一家装潢华丽的花店,片刻后抱着一大束花从里面走出来。
“爸爸,这是送给谁的花?”裴远溪趴在车窗前往外看,脸蛋贴在玻璃上。
“你们小袁老师。”裴骞把那束花放在后座,又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
“为什么?”
裴骞的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今天过节。”
裴远溪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还以为跟教师节差不多,苦恼地捏着手指:“我没有给老师准备花。”
“爸爸准备了就行,老师不会怪你的。”裴骞敷衍地回道。
车子在一家琴房前停下,裴远溪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车,刚走到琴房门口,里面的人就迎了出来。
“小袁老师好!”裴远溪雀跃地跟来人打了声招呼。
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圆脸女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早上好。”
这时,裴骞从后面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大束花递给小袁老师:“节日快乐。”
裴远溪眨巴着眼睛,看到小袁老师惊喜地接过花,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两人对视了一眼,裴骞又低头看向他:“待会下课你妈过来接你回家,你早点出来等,不要让她进去找你。”
一听到洪蕴雯要过来,裴远溪的眼睛倏地一亮,听话地点点头:“嗯!”
裴骞跟他们挥了挥手告别,转身上了车,裴远溪也被老师牵着走进琴房。
那束花被小袁老师摆在钢琴上,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鲜艳的花瓣随风晃动,惹得裴远溪总是忍不住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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