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这条街的两侧挂满了花灯,灯光如金沙一般倾洒在街上,照得整条街如同白昼。
街上人来人往,有的仰头欣赏花灯,有的流连小贩摊前,有的应该是相约了情人私会。
霆阆穿书了这么久,从没见过人间这般的光景。
回头问道:“今个是什么日子?”
叶渐尘被这么猛然一问,竟也答不上来,他在山上住得久了,缥缈峰上要么就是望不尽的竹林,要么就是下不完的雪,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到山下走走了。
忽然,两道烟火在空中炸开。
二人一起仰头望去。
烟花璀璨斑斓。
身旁传来欢呼声,拍手声,叫卖声,还有孩童的哭闹声。
霆阆仰着脖子,在涌动的人潮里安静地看着天上的烟火。一个堙灭很快另一个又盛放,在空中蔓开青烟,霆阆的思绪也像那烟火一般,轰得炸开,又随着烟飘去很远。他清澈的眸子里似乎在闪着光。
叶渐尘和霆阆就隔着几步的距离,他突然很想抱一抱霆阆,但是却又不敢,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万分谨慎,生怕打搅了眼前的人。
这轮烟花尽了。
霆阆忽然转过头来,“今儿是不是元宵?”
还没等叶渐尘反应过来,霆阆便牵起了叶渐尘的手,拨开熙攘的人群,一路小跑。
霆阆在街道两旁来回地张望,似在找些什么。走了许久,就见少年勾了勾唇角,在一个摊前停下。
“老板,两碗汤圆。”
摊前的老板启了锅盖,腾腾的白气扑了满脸,他伸手挥散了雾气,冲着霆阆乐道:“好嘞,客官慢坐,两碗汤圆咯。”
滚圆的白球下锅,被汤勺一搅就在水中打起滚来。
霆阆坐在摊前,却不住地朝四周张望,看来了又去的游人,看样式繁多的灯笼,看被灯火印染的夜。
他一会像是随着众人溶在了这热闹的街市之中,一会却又像迷茫的孩子与这世界剥离开来,恍惚间是像活在了梦境之中。
地面上斑驳的光影和仓皇的记忆逐渐交融,霆阆不知不觉竟落了一滴泪。
夜风一吹,脸上起了凉意,他匆忙将眼泪擦去,生怕被叶渐尘发现。
却不料一双手覆了上来,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惊,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汤圆上了。”
叶渐尘也顺势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霆阆埋头在碗中掩饰刚刚的尴尬,却偷偷向一旁的叶渐尘瞟去。然而却见这位清贵出尘的仙君一动不动,坐得笔直。
霆阆觉着奇怪。
“可是这汤圆味道不好么?为何不吃,待会就要凉了。”
叶渐尘愣了一愣。
“这碗是我的?”
霆阆没好气道:“要了两碗,自然是一人一碗。”可是说完却忽然想起,叶渐尘从不吃这些东西。
人间五谷,虽能饱肚但是却也含有尘世污秽之气,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自然是最好不要沾染。从前在玄鉴宗的时候,也只有霆阆一个人馋凡间的吃食。
霆阆微微叹了口气,准备将叶渐尘面前那碗汤圆倒进自己的碗里,然而叶渐尘却突然伸手扶住了碗的另一面。
“不是说了,这一碗是我的吗?”叶渐尘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人,语气里竟是带了点渴求。
“你不是不吃吗?”
叶渐尘将碗拉到他的面前,如护食一般,“你给我买的,我当然要吃。”
霆阆微微挑眉,这滚烫的汤圆,竟连带着他的脸也热了起来。
二人无话,等到汤圆吃完,街上的人已散去了大半,看着有些冷清的街道,霆阆竟生出了些落寞伤感来。
他从前也是爱热闹的,只不过后来乐意同他一起看热闹的人少了,也就慢慢变得不爱热闹了。
二人朝着清水河走去,今儿是元宵,河上飘着数不清的莲花灯,飘摇起伏,繁光闪烁,似是天上银河落地。
河边三三两两聚着些少年人,手中的祈天灯随风悠悠而上。
一开始只是一盏,随后霆阆在河对岸看见了第二盏,接着三四五盏一齐缓缓升起,不远处的下游,千百盏祈天灯一同升起,漫天的灯火随风摇曳。
繁华,浩大。
让人觉得不真实,觉着身在梦境,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这般壮阔的景象。
霆阆一直抬着头,脖子都有些酸涩,可是又舍不得移开眼,一边用手轻轻地揉着一边看着那千百盏明灯,不急不缓,越飞越高,直到淡在视野中,直到灯光慢慢融在了夜色里。
“宗主你知道吗,人们相信天上的琼宫里住着仙人,就把愿望写在明灯里,这样放飞,希望天上的仙人能够看到。”
叶渐尘皱了眉,“无稽之谈。”
霆阆撇撇嘴,“这怎么了吗?”
“且不说天上有无琼宫,这世上千万年间飞升的都不过数人,从无一人曾折返灵界,所谓‘成仙’之说也不过是灵界的传言,这世上是否真有仙人都是个问题。”
霆阆被叶渐尘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宗主你这个人当真是……好生无趣啊。”
叶渐尘突然落了个“无趣”的评价一时间愣了神,开始细细地琢磨起自己刚刚说的话里有什么不对。
突然一个手中提满灯笼的老叟从霆阆身后走来,“公子,要灯吗?”
霆阆莞尔,“老伯,你问我可没有用,我啊不过是个……书童,”而后霆阆指了指叶渐尘,“这些使银子的事情得问我家的……公子。”
老叟听完恍然大悟,“诶呦呦,原来是一对主仆啊,恕老叟眼拙,远远地望着河岸边一对璧人,还以为……哈哈哈,不好意思,是老叟打搅了。”
老叟认错了人,也不好意思再卖灯,说完就要走,可是被霆阆拉住。
“诶,老伯,我们还没说要不要呢。”
老叟回过头,看了看亮眼放光的霆阆,又看了看一张冷脸的叶渐尘,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朝叶渐尘问道:“那,这位公子,可要买灯吗?”
叶渐尘本想拒绝,但是却瞧见了一旁的霆阆已经开始挑选起了灯笼,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个笑。
“买。”
老叟喜笑颜开,“那您看看,您要什么样式的。”
老叟话刚问完,就见霆阆手里已经提了三盏灯笼,一盏莲花灯,一盏琉璃灯,一盏上面印着话本上常出现的神怪模样。
这还没完,霆阆又指着远处天边隐隐约约的祈天灯问道:“老伯,你可有那种灯卖?”
花船已经返航,河边的笑声也都渐远。
岸边只剩二人。
穿着青衣的那个,在灯上画了一个猪头,然后对穿着白衣的那个男子问道:“宗主啊,你写的什么愿望。”
“你刚刚还同我说,写的愿望只能一人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是你刚刚也同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仙人呢!”
“确实不一定有。”
“算了,光想我也能想得到,大概就是九州四海太平无忧之类的。”
叶渐尘垂下了眸,顿了半晌,低声说道:“嗯。”
霆阆将祈愿灯里的蜡烛点燃,二人扯住四角,将灯面小心铺展开。灯面一被撑起,那祈愿灯就好似活了一般,呼呼地抖动。
“我数一二三,一起放手了。”
“嗯。”
“一。”
“二。”
“三。”
面前的灯左右摆动了一下,然后乘着夜风,悠悠的升起,河水在身侧静静地流淌,河面倒映着二人的身影,和若隐若现的烛光。
一条鱼儿跃起,转而又落入水中,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涟漪。
-
“今夜玩得可真算畅快。”霆阆走在叶渐尘前面,申了个懒腰,一晚上折腾来折腾去,身上伤还没好全,已经感到有些乏了。
叶渐尘走在身后,替他提着那三盏买来的灯笼。
“你似乎很喜欢灯?”
“嗯,还行,烟花,灯笼,汤圆都喜欢,今天就是可惜了遇见卖糖葫芦的,应当是南方不爱吃这个吧。”
霆阆一心想回酥合斋去好好睡一觉,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起仗来了,却没注意到,从他身后几十丈处的地方开始,竟凭空出现了一盏盏灵通剔透的,莲花样式的灯来。仔细看去,那灯竟是冰化成的,一小团橘色的火苗在层层冰制成的花瓣中跳动。
冰莲花灯越来越多,千盏万盏,在空中起伏,一路紧紧跟在霆阆的身后。
然而霆阆却兀自向前走着,无瑕回顾。
身后这千千万万盏灯,也就这样小心翼翼安安静静地跟着。
忽而有一盏,隐隐想要漂浮到霆阆身前去,然而就在蹭到霆阆衣角的那一瞬间,在叶渐尘的轻咳声中化作了虚无。
等到二人回去的时候,竟连酥合斋的大堂都无人了。
当夜,整个酥合斋只在玲姑娘的门前,多了两盏灯,却无人知道是谁放的。
第25章
事情解决完,霆阆累极了,看见床的一瞬间,衣裳都没脱便直接躺了上去,然后用被子裹住自己滚上一圈,将自己包成一只粽子。
然而没曾想,就在自己准备安心入眠的时候,叶渐尘却凑了过来。
霆阆一个鲤鱼打挺蹦跶起来,就要往那墙角钻,一股誓要与叶渐尘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气势。
“宗主你这,你这是做什么。”
可谁知,叶渐尘只是盯着霆阆看了半晌,就抱着太上和衣躺在了床的外侧。
“睡觉。”
其实叶渐尘要做什么霆阆都不觉奇怪,偏偏是睡觉到让霆阆觉着实在是奇怪。
要知道,以叶渐尘的修为,睡觉对他来说是一件相当多余的事情。自霆阆穿到这书里以来,他夜夜都在暗室中坐忘,从不曾有休憩的习惯。
“不对啊,宗主你……你不是从来不睡觉的吗?”
叶渐尘合了眼,不知为何,整个人此刻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温和许多。
“今日,偏睡。”
见叶渐尘半天没别的动静,霆阆实在熬不过疲惫,沉沉睡去。
待霆阆睡熟之后,叶渐尘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旁的人,又看了看外面凉凉的夜,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从不愿管什么九州四海,我许下的愿是望你今生无忧。”
-
“玉清啊,今夜不是除夕吗,弟子们都去大堂了,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
有两个弟子比武时候受了伤,顾秋允那儿差了几味草药,便遣了霆阆来缥缈峰南面采几株回去。
今夜是除夕,大堂设宴,玄鉴宗上上下下都去凑热闹了,按理说外头该没人了才是,可是霆阆却看见他那刚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师弟正一个人在悬崖上练剑。
小师弟个头小,瘦胳膊瘦腿的,在瑟瑟寒风中举着那把都快跟他一样高的剑,嘴唇都要冻紫了。
叶渐尘听见师兄唤他,匆忙收了招,掬身行了礼。
“回师兄的话,今日学的功法还没练会,师尊说让我练会了再休息。”
“练的什么?”
“回师兄的话,天墨剑法第十招。”
霆阆听完一愣,入门不过刚刚半年,剑术竟学得这样快吗?
主角不愧是主角,总是跟旁人不一样的。
不过霆阆一边感叹一边又埋怨他那个整日打瞌睡的师尊,自己整日偷懒也就罢了,对自己的徒弟倒是心狠。
“剑术什么时候练不得,何必在乎这几个时辰,错过了今日下一次可得等明年才有这样热闹的宴会了。”
此时叶渐尘毕竟还是个孩子,天性就是爱玩的,他虽比同龄人性子沉稳些,平日里不爱讲话,霆阆这么一说就有些动摇了,然而还是担心师尊知道了会责罚于他。
“可是师尊说了……”
“没事儿的,去玩吧,到了明天来找我,我教你剑法,要是被师尊发现了责怪你,就说是师兄喊你去的,把错尽数推到师兄的身上。”
叶渐尘咬了咬嘴唇,仍是犹豫。
霆阆走过去,替他收了剑。
“没事儿,去玩吧,你还信不过师兄吗?”
“没有,我没有不相信师兄。”
“既然相信师兄就去吧,这大冷天的,冻坏了难道不是又要麻烦师兄照顾你吗?”
“那师兄不去吗?”
霆阆展颜一笑,“师兄有些事,做完就去,你先去吧,玩得开心些。”
叶渐尘猛地点了点头,下山去了,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霆阆两眼。
然而第二日霆阆没等来叶渐尘找他学剑。
昨天他们那爱偷酒喝的师尊没有在屋里呼呼大睡,而是跑去了大堂中讨酒喝,结果就在大堂里发现了没有练剑的叶渐尘。
等到霆阆晨起练剑的时候,就看见了在雪地里跪了一夜的叶渐尘,背后被藤条打得皮开肉绽,血流出来都冻成了冰。
本来二人约好了,偷懒被师尊发现,就把所有的事情往霆阆的身上推,可是叶渐尘哪怕是最后被师尊惩罚跪在门前十二日,也没提过一句霆阆的事情。
霆阆推门进去,在师尊面前跪下。
抱着酒的伏虚真人看都没看霆阆一眼。
“不必劝了,让他跪,跪倒什么时候开窍了,什么时候为止。”
“徒儿不是求情,徒儿来是领罪的。
听了这句话,伏虚真人倒是懒洋洋地抬眸打量了一番跪在下面的霆阆。
“罪在何处啊。”
“昨夜徒儿醉了在缥缈峰南面找了个地方打瞌睡,可谁知那新来的不知好歹,偏要在我睡觉的时候练剑,扰了我的清梦,我便生气将他赶下山了。”
“今日酒醒了,觉得此事做得有些不妥,特来找师尊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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