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渊听着林楚生胡说八道,然后在后者放酒坛的小桌前坐下来,坐在林楚生对面。袁渊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没想到我们才认识数月,你对我就有如此深刻复杂的友情。”
林楚生对着袁渊微笑,假惺惺地用手中酒盏去碰了碰袁渊的,说:“我对袁阁主实在一见如故。”
放屁的一见如故。林楚生认识袁渊,远远不止数月。林大师兄幼年时期的娱乐之一就是扎小人——小人上还要写着袁某的姓名。
不过,袁渊对他没有印象,林楚生是一点不意外。
在群英楼一事之前,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时他们见面时隔着人群:无极宗的长老们和袁许平在寒暄。少年林楚生躲在长老们的身后,抓着大人的袖子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上半张脸和一双眼睛。
林楚生憧憬地看着同龄的袁渊站在父亲身边,和长辈们交谈时姿态从容不迫。
“说说看,”袁渊喝了一口酒,“我哪里惹了林师侄不高兴?”
林楚生斟酌了一下,然后说:“袁渊,你和书琴是有婚约在身的。之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如果还继续这样,对书……”
“一口一个'书琴',”袁渊转了转桌上的酒盅,不咸不淡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未婚妻。你和她很熟吗?”
林楚生连忙说:“不熟的不熟的……我和公主泛泛之交。”
袁渊笑了:“竟然有交情?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怎么认识对方。”
林楚生哑然。
实际上,他和这位楚国公主近日来往密切。
公主身体弱,总是在屋中调养,未婚夫婿冷待她不来看望,她就一个人在屋里闷着。所以她时常请大师兄来和自己作伴。
袁渊说:“我从来不强求别人。”
袁阁主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团。他把纸团摊开,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放在桌上,纸上有稚拙的墨迹。林楚生面色一变。
“学堂里有一个你漏掉的。”袁阁主伸出一只手,手指在符纸上点了点,“我第一次看时上面还没有生辰八字,以为是平安符——现在一看,真是好凶的逆行符纸。”
林楚生说:“……很凶吗?”
“是你所在的吟风阁外门,能接触的最恶毒的符文了。但是,这张上有些细节错误还起不了效果。”袁阁主说,“你想害谁?我可以帮你。”
林楚生说:“有条件吗?”
袁渊说:“有。”
林楚生说:“什么?”
袁渊说:“和我上|床。”
林楚生诧异地看向袁渊,后者脸上还是温和的神色,好像在讲无比正直的事情。林楚生迟疑了一下,对袁渊说:“难道我是传说中的什么双修炉鼎……”
“不是。”袁渊微笑,“你只是比较放得开。”
第32章
……
袁渊低侧头看着怀里的林楚生。后者无力地仰着脸,向后靠在袁渊的左肩上,激动而泛红的脸上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你没做错。”袁渊说:“林楚生,别怕我。”
林楚生被拴在一起的手颤抖着攥紧了。林楚生讨好地蹭了蹭袁渊的脖颈,被泪水汗水润湿的脸磨着袁阁主的脖颈。
他说:“不怕的,不害怕你。”
林楚生又重复一遍:“我,我不会害怕你。”
袁渊动作顿了顿,然后他说:“你好像很了解我。”
林楚生点点头,泛红的眼睛求救似的看着他:“对……我很,呃嗯…了解你……”林楚生了解袁渊。他习惯在暗地里注视袁渊,这个习惯保持了数年。
“虽然好奇你为什么会了解我……”袁渊说,“但现在,我有更想听的话。你该猜到我想听什么。”
林楚生抽泣着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快死了,几乎是求生的本能让他脱口而出:“喜欢你,我喜欢你……求你了。”
“你不喜欢我,林楚生。”袁渊弯起眼睛笑起来,“但你真的研究过我,知道我爱听什么——再说一遍。”
林楚生恳切地说:“我喜欢你。”
这时,床帘被外面的人拉开了……林楚生看见来人,本来泛红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袁渊感受到他因紧张而收缩的身体,暼了一眼来人。
作公主打扮、戴着面纱的人站在床边,神色不比林楚生更好。
袁渊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林楚生抱在怀里,自己的衣服基本整齐——除了那双因为欲|望而发亮的双眼,他看起来几乎和平时无异。
袁渊抱着林楚生,对站在床边的楚宏说:“你还挡着脸,这么不敢见人呢?”
林楚生僵坐,根本不敢抬头看站着的人。
自从他知道袁渊和楚书琴有婚约后,和袁渊就一直没有过界行为。以前他和袁渊上的床或者出于报复或者出于交易——也或者只是两个有生理需求的人互相纾解。
但林楚生一点也不打算做第三者。
林楚生对楚书琴印象很好,公主是个孤单的人,林楚生第一次和她说话是在湖边的廊桥里,当时她一个人站在桥上往湖面看,邻水而照神情恹恹。林楚生莫名心里一动,就走过去对她说,殿下很像我一个旧友。
公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睛弯出一抹似笑非笑:“你的搭讪太老套了。”
她说话语带讥讽,林楚生听了却在心里倒吸一口气,他心想这个说话态度真是像极了红初。
从此,公主无聊的时候会差人去找林楚生,后者经常去公主的偏殿里……他们一起在小院里泡茶,一起坐在凉亭里聊天,楚书琴和林楚生下棋总是输,所以林楚生习惯性地每两局就让她赢一次,就像以前对待红初一样。
有一回,林楚生试探性地问公主有没有兄弟姐妹,她说有。
林楚生说:“那……有没有和你很相似的?”
楚公主很干脆地说:“没有。”
他们在下棋。但是一问一答以后他们就都没有动作了,棋盅摆在旁边没人动。两个人一起盯着棋盘走神儿。
林楚生觉得这很奇怪:一个男子问一个定了亲的女子有没有和她很相似的兄弟姐妹,似乎在表达某种奇妙的意图。
于是过了好半天,林楚生憋出一句“我的意思是”,他的解释都没来得及说完,楚公主就打断了他。
公主说:“我的兄弟姐妹没有和我像的,而且过几天我和袁渊就会解除婚约。”
林楚生说:“好的,那么恭喜?”
“恭喜个屁,”楚书琴垂下眼睛,“你有时间打听我的兄弟姐妹,不如抓紧机会追我。”
林楚生试图解释:“殿下,虽然您将要退婚但我——”
“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用那么老套的话术向我搭讪?”楚书琴说:“为什么你从来不拒绝我,总是对我笑对我迁就?”
林楚生沉默了。
“每一次,林楚生。”公主从座位上站起来,“每一次你都是这样对我的……我不信你对谁都是这样——你喜欢我。”
她戴着面纱站起来,明明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她眼中的任性神情依然熟悉到让林楚生心惊。她果断地说:“事实是,你一直都喜欢我——无论我是什么身份。”
林楚生看着棋盘,什么都没说。
于是那盘棋下完以后,公主没再差人去找过林楚生,林楚生也没有主动去她那儿。林楚生怎么也想不到再一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形……他的手现在被拴在床柱上,全身□□地靠在别人未婚夫怀里。
楚书琴一言不发,林楚生也一言不发,袁渊冷眼看着他们两个。
然后公主走到床头,伸出手给林楚生解开束缚的玉佩丝绳,林楚生小声说:“对不起……”
当手中的绳子被丢到地上,林楚生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楚宏说:“我不想装得很惊讶或者受伤……我在皇宫里长大,有十好几个兄弟姐妹,又有一大把的皇叔皇嫂。什么腌臜事情能让我惊讶呢?”
林楚生抬头看她,看见面纱之上居高临下的眼睛。“只是我以为,你多少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无论是红初也好,楚书琴也罢……”
她——应该说他嗤笑一声,摘下了面纱露出真容,“怎么也不至于和我的未婚夫滚到一张床上吧?”
林楚生睁大眼睛。楚宏歪了歪头讥诮地说:“你不是早有察觉吗?林楚生,明明之前还试探我,为什么现在要表现出惊讶呢?”
第33章
林楚生在穿衣服,他低着头面沉如水。
袁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抱臂靠在墙边——刚刚楚公主撒泼摔东西,一个乌木镇纸正好砸在他刚刚床上坐的位置。可惜袁渊那时正要起身,镇纸只是撞上墙磕缺了一角。
楚宏后来气得把头上的宝石红发簪都戳到桌子上了,在硬质实木上留下不体面的划痕。他红着眼睛问林楚生:“你不打算说点什么?”此时林楚生把最后一件外衫穿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楚生的回答是,沉默地把他那个俗气的金色面具戴回自己脸上。
这个动作好像刺激到了楚宏,他猛地从桌边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用那双红得要哭出来的狐狸眼剜了一眼林楚生,然后又阴恻恻地看了一会儿袁渊,后者很有默契地和林楚生一起沉默不语。
林楚生在心里酝酿着话术,他很想对楚宏说,我们之前难道不是好聚好散来着吗……但是他刚想开口,楚宏就“呜”了一声然后一卷宣纸飞过来糊在林楚生的脸上,用物理方式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林楚生:“……”
林楚生想,那要不先道歉吧。虽然他不知道以什么立场道歉,但说点好话总是没错的。结果这时候外面的老鸨寻着动静进来……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她美貌青春不再但那双眼却越发老辣。
老鸨用那双老辣的眼睛往一片狼藉的屋内扫:她看见站在墙边的淡定公子、坐在床上的懵逼男人和对着床上人歇斯底里的漂亮悍妇。于是她心中一片瞭然,走进来开始各打五十大板。
她一面对林楚生说夫人如何不容易男子应该多体谅发妻,一面对楚宏说男人都容易寂寞做夫人的要多陪伴……听得林楚生越发沉默,楚宏则是眼泪都流出来了。
最后老鸨把流泪的“夫人”扶出去的时候,还给“丈夫”使了一个“你快看着办”的眼神。林楚生心中有一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无力感。
局面已经是一团乱。林楚生不想管,他抓起自己放在旁边的佩剑就想开溜,他身后的袁渊突然开口了。
“可以体谅你的心情,林师侄。”袁阁主假惺惺地说,“肯定是不好受的。”
林楚生的脚步顿住了,磨了磨后槽牙。
林楚生冷冷地说:“你故意的。”
“嗯?什么意思。”袁渊无辜地说。
林楚生把抽剑向袁渊,后者退了半步靠到墙上。“好吧,是我做得太过。”袁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以后不会了。”
林楚生用剑把他压在墙上,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是你要找我学献祭的凶咒,”袁渊被抵在墙上,伸手摸了摸林楚生的剑身,神情里一点害怕的意思也没有,“你只能相信我。”
“寿元换仙路,真够疯的。”袁渊笑了起来:“萧无心给你长生你不要,怎么要来和我交易呢?”
第34章
第二天,林楚生路过公主居住的偏殿时,往里面瞄了一眼——门是半开着的,能看到有几个侍女指挥着下人搬运物品。半掩的门后是孤零零的凉亭,没有茶没有棋更没有人。
“他过两天就离开吟风阁。”袁渊突然说。
林楚生收回视线:“……我问你了?”
“你魂儿都要飞走了。”袁渊笑了一声:“要不要我告诉你他这几天在哪里落脚?”
林楚生说:“不要。”
从上次一别后,林楚生没再正面遇上楚宏。
林楚生仍然会去学堂,画那种很丑又没有功用的符纸,有时候他碰上袁渊就会聊两句。因为凶咒一事,袁阁主对林楚生有所改观——他从对方圆滑庸碌的皮囊下窥见两分棱角,很自然就想了解更多。袁渊好几次从言辞上想激一激林楚生,看看后者到底是什么心思。
但那些设计过的语言就像水绕过船只,从林楚生身边绕开了。
林楚生又虚伪又滑头。他不对袁渊交心,但也知道让袁渊保持兴趣对自己有好处。林楚生变得像一个多面体,他会对袁渊说奉承谄媚的话,偶尔也冷言冷语刺对方。
不管林楚生本人如何,他在扮演使袁渊感兴趣的角色上大获成功。在吟风阁的学堂散学后,他们仍然靠在学堂的窗前一直说话到夕阳西下。
林楚生想起,他和袁渊小时候确实当过同窗。那时候他们还在学堂里识字开蒙,自然没有很大差异……林楚生天天逃学堂,爬树掏鸟蛋充分锻炼运动能力。有一回他从树上爬到学堂的窗口,正好看到袁渊在回答夫子的问题。小袁渊的声音温温柔柔长得也标志清秀,和小女孩似的。林楚生趴在窗台上红了脸,扭捏地跟在别人后面好几天。
林楚生知道人家是男孩也不改,还喊别人“渊哥哥”。最后还是萧无心,看大弟子一天到晚在学堂也没识几个字,把人拎回来让伏续长老举着戒尺来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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