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来得很快,顾展才处理好手背的伤口,就被喊进调解室。
调解室里阵仗不小,律师坐满一排。
坐中间的,是名戴金丝框眼镜男子,一名白发长者坐在左侧,表情严肃,边上跟着两名干练的女助理;还有名眼熟的,是宋渐的律师,之前在派出所打过照面。
宋渐律师见了顾展,熟门熟路,开门见山就亮出底牌,花臂是阙氏集团最小的儿子,从小娇惯,行为混乱,他们代表阙宋两家谈判和解。
一口价两万元,买断。
原来是阙嘉航的亲弟弟。
顾展看着递到眼前的和解书,又抬头看看坐身边的支队长和老林。
万事俱备,只差签字,对方的更像是命令,而不是来协商的。
顾展没有立刻回答。
赔偿两万,确实优厚,只是律师又是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令顾展心中憋着股气,不舒服。
但交警队调解室的桌子结实得很,辅助演技发挥的道具,今天不存在。
顾展抬眼瞟了眼那带金丝镜框的男子,想着自己要是不签字,他们会有什么措施。
男子三十多岁,儒雅清俊,很明显是这群律师的核心。
“事件过错方确实是我们,这个要道歉的。”金丝框接住顾展的视线,语气诚恳。
“哦。”
“双方摩擦视频已经在网上传播开,我们正在作删除处理,避免不良影响扩大。顾警官是知道阙氏的,我们一向很重视对社会的正面影响。”
金丝框律师道歉态度挺好,但把袭警说成是双方摩擦,似乎有些不妥。
“是双方摩擦吗?”顾展盯向对方问道。
“是袭警,我们道歉,但希望正式定性能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理,毕竟多少一些误会。顾警官若有其他条件?也可以提。”
律师笑道,他的眼珠浅棕,衬着金丝框眼镜显得异常诚挚,顾展胸口的闷气也跟着缓和。
“其他条件?”顾展问。
“抱歉,接个电话。”金丝框律师笑笑,没来得及回答,便走出调解室。
剩下几名律师顿时像被抽了声带,陷入沉寂。
片刻,老者接替金丝框开口道:
“我们引荐顾影师从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她马上高考,会派得上用场。你若出个误会声明的话。”
顾展愕然,从两个混球被押上警车,到现在不过两小时,律师竟是有备而来,已经把自己的背景查了个透?
连妹妹要考音乐学院的事都一清二楚。
仗势欺人的事常有,但赤裸到这个程度的,少见。
这和踩着自己脖子要求配合有什么区别?
顾展胸口那团气又冒上来,他起身抓住椅背,却立刻被老林拉住,四脚已经悬空的椅子硬被按下。
“你们去跟鬼和解吧。”
顾展头也不回迈开大步走出警局。
*
阙东朝大步流星走出港口办公室,又回头站回办公室窗前。
他一掌拍开虚掩的窗户,海风灌进室内,把桌上的文件吹得哗哗响。
宋荣杰在带着铁锈味的海风中,悄悄调整自己的坐姿。
昨晚,宋氏科技几个账户都收到俄罗斯汇入的巨额资金,第一时间触发银行监管,账户被冻结。
几千万美金,一笔汇入。
合约一个字没签,钱就到了。
想解冻,有条件。
阙东朝要求宋荣杰用私人名义,在二级市场收购顾家的股票,总比例15%,但每人持有率不能超过5%的公开披露门槛。
收购任务三个月内完成,之后转移到阙东朝名下。
很明显,阙东朝想成为顾氏乐园的大股东,现在要借宋氏的壳。
宋荣杰在心里默算,15%的股权私人持有,自己,老婆,一对龙凤胎,全得搭进去。
要么公司现金断流,要么全家给阙东朝借壳。
只能被借壳,别无选择。
宋荣杰终于发现自己被架火上烤着,而阙东朝正不停地往炭炉里撒钱,把火烧得又猛又旺。
当宋荣杰感觉就快被烤焦时,阙东朝的美艳金发心腹,一路小跑冲进办公室,用俄语快速汇报着什么。
阙东朝话没听完,丢下金发心腹,急匆匆走出办公室,与平日的沉稳判若两人。
马上,阙东朝又脸色阴沉地站回办公室窗前,泄愤般用力推开窗。
海风吹得阙东朝黑发散乱,他再回头,表情已经换回轻松的面色。
办公室内视频会议系统亮起,一名戴金丝框儒雅男子在屏幕出现。
是阙嘉航,阙家长子,宋荣杰在新闻中见过。
宋荣杰在视频范围外,知趣地默不作声。
阙东朝瘫坐回办公椅,玩世不恭的样子对着摄像头。
对方会议背景阙东朝万分熟悉,是顾展警队大院。
大哥就站在警队大门口,和自己临时对话。
达丽娅送来的信息很准。
大哥因为弟弟袭警,到警局谈和解。
而弟弟在来找自己的路上与顾展相遇。
阙东朝的重生,蝴蝶效应般改变了一切。
事情已经完全偏离前世的轨迹。
但阙嘉航总是会遇见顾展。
阙东朝本想往警局赶,走两步又返回。
与其在耗费时间在路上,不如直接把阙嘉航抽出与顾展的协调谈判。
一个电话的事。
平日他几乎不与阙嘉航接触,所以只要自己主动,阙嘉航必然不会拒绝。
“东朝,你找我?”
“大哥,在忙?”
“有事?”
“关心下大哥,看看车祸恢复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没受伤。”
“那天鞋带松了。”
“松了两次?”
“对,一脚一次。”
所有关于车祸的解释,都是胡扯,双方心知肚明。
就是要撞你。
而车祸刚发生后,阙嘉航打过他手机。
“大哥,车祸那天你找我做什么?”
“你才想起来?”
“大哥是要问我怎么不在货轮上?”
“只是想提醒你最近海况不好。”
“哦——”
阙东朝懒懒地拖长音,盯着视频里阙嘉航身后一闪而过的身影。
腿长腰细,面如冠玉,警帽压得再低,阙东朝都能一眼认出是顾展。
镜头里,阙嘉航的视线从会议室移开,正看向顾展离开的方向。
“哦—大哥,你在看什么?”
“什么?”
阙嘉航明显走了神。
“我去了趟医院,查了查。”
“查什么?”
阙东朝试图把对方的注意力拉回。
阙家航视线立刻回到会议来,语气一如往常的和蔼
“医院说你壮得很,气囊伤不到你。”
“东朝,你听我一句劝。”
“你说。”
““你不如别上船,好好配合警方调查斗殴的事,家里会给你摆平,你不需要东躲—”
对方话没说完,阙东朝直接挂断视频。
“宋董,视频会议有趣吗?”
“啊?”
宋荣杰猜不到阙东朝让自己旁听的目。
他在摄像头范围外,紧张地听着兄弟对话,阙嘉航儒雅温和,与野狼般的阙东朝完全是两个风格,但斗嘴起来也不落下风。
“顾家股票的收购,半个月内完成。”
没等宋荣杰回过神,阙东朝已经改了计划。
“突然大量收购散股,股价会上涨。”宋荣杰提醒道。
“宋董的主业难道不是社交传媒平台?阙氏要收购顾氏乐园,地皮未来会被改成住宅,城市地铁将有延长线直达。股价上涨不过是宋董一行代码的事。”
阙东朝面无表情地说出还在孵化期的收购讯息。
劲爆的内部一手消息,上涨的不光是顾氏的股票,连公布信息的宋氏也会跟着估值升高。
宋荣杰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收点顾氏的股票,毕竟消息一发,顾氏股价上涨是绝对的事。
“你可以做多,不用踌躇。”
阙东朝笑着露出尖牙,点破宋荣杰的犹豫。
宋荣杰跟着嘿嘿笑着,开始用手抹去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他想,他已经逐渐适应这名野狼后生,毕竟额头不会总冒冷汗了。
第16章 把金主爸爸抢回来
袭警事件坚持不和解的结果,是两个混球直接拘留。
顾展第二天补休,他抽出时间,到顾氏祠堂把未了的事情做个了结。
他在祠堂里站得笔直,点了把香,数量随机,单手直接往香炉一插。
老祖宗们好,你们的家产要卖了,可好?
筊杯噼啪往地上一掷。
一平一凹,圣杯,祖宗表示可以。
这么干脆?顾展震惊。
你们想清楚啊,真卖哦,阙家要收,顾家要散哦。
噼啪——还是圣杯。
还真愿意啊!
顾展拾起杯,在祠堂逛了圈,先细细检查过牌位上的名字,再瞧瞧石柱上篆刻的祠堂捐赠流水账。
确实都姓顾,自己的名字还刻上头呢,错不了。
乐园卖给那阙嘉什么,阙嘉航。
可以吗?
噼啪——,两凸面,阴杯,祖宗生气。
不行。
这还差不多,好歹有点顾家老祖宗的骨气。
乐园可以卖,但不可以卖给阙嘉航。
所以就是再拖拖。
懂了,祖宗们拜拜。
拖拖拖。
顾展想起乐园那晚船长的话——因为拖了两年,地价上涨,才有可能还上拖欠的工程款。
地价会越来越值钱吗?可以涨到多少?够把债务都还清吗?
顾展读的书不多,想不清楚。
干脆到酒吧找船长问问,顺路蹭口晚饭。
大概顾家的祖宗们也想知道答案,在祖宗保佑下,顾展赶巧在酒吧门口,遇到提早上晚工的船长。
船长今天还是很帅,乌发向后拢着,黑色船长毛衫,下身是条短西裤,一副要扬帆出海的样子,见到自己满眼笑意。
顾展也开心地朝他招招手。
下一秒,船长立刻垮下脸,要吃人般,快步走近顾展。
“手怎么了?”
顾展低头翻过手,左手背一大片挫伤,涂过碘酒消毒,现在黑红棕黄青,五光十色,看起来怪恐怖。
“昨天巡逻的时候,遇到个脑子不好用的,想袭警,我把人压倒,不小心地上磨的。”
达丽娅并没有提到顾展受伤,阙东朝抓过顾展的手腕,仔细检查,幸好都是皮外伤。
“谁弄的?”
“你家少爷。别提了,你们阙氏集团的律师都有病。”
阙东朝听着顾展恨恨的口气,猜顾展一定以为阙嘉航是律师,并且两人见面并不愉快。
他稍松口气,接着往下演。
“少爷?”
“对,你老板的小儿子,袭警想要和解,竟然拿我妹妹做条件。”
“哦?”
阙东朝皱起眉,一点小事,还扯上顾影?
“我有一个亲妹妹,学钢琴的,他们说给她介绍去央音,条件是我得录误会声明,说不是袭警,是误会,小摩擦。”
顾展说着昨天调解室发生的事 ,边说边骂。
狗腿律师就会欺负人,嘴上说着理解独自带妹妹,辛苦不容易,补偿钱,补偿资源;实际是拿妹妹来当软肋,威胁封口。
平时,顾展并不爱提自己过得辛苦,特别是独自带顾影的事。
但遇到船长,他的抱怨就比天上星星还多。
因为与别人说道,更多时候换来的是同情,而船长不一样,他会夸自己厉害,再接再厉干下去。
顾展噼里啪啦把阙氏骂了一顿,咽了咽口水,杏眼巴巴地望向船长,等待回应。
“干得好,但拘留不够,得枪毙。”
看吧,如此凶残的再接再厉,正合顾展下怀。
顾展哑着嗓门笑得像鸭子叫。
“行,派你去。记得要反复执行。”
顾展笑骂着,却见个熟悉的人形,贴在酒吧大门口。
定制版库里南正停一旁,张牙舞爪闪着刺眼的金黄。
*
阙嘉琛被拘留了一晚。
才放出来,他便立刻开上库里南冲到酒吧。
按照二哥阙东朝的要求,阙嘉琛在晚上六点到达酒吧门口,不过整整迟到二十四小时。
昨天他若不是被那漂亮辅警气的,就不会迟到。
也怪律师不中用,小小和解都处理不来,害得自己被关了一夜。
酒吧还没营业,大门紧锁,阙嘉琛抱着黑桃A趴在大门的玻璃上往里张望着。
“阙嘉琛,你鬼鬼祟祟地趴在酒吧门口做什么!”
破锣嗓在耳畔响起时,阙嘉琛后背瞬间窜出股莫名的酸疼,和昨天被压马路上时一模一样。
他颤巍巍地转过身。
昨天抓自己的漂亮辅警,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这已经够吓人了,更让他恐惧的是,自己的二哥,此时应该跑路到远洋货轮上的阙东朝,正站在辅警身后,暗眸阴森地盯着自己。
两人的视线,就像炼丹炉里的真火,多几秒,阙嘉琛觉得自己就要被烧成渣渣。
可怕的是,二哥还穿得一本正经,黑色船长毛衫,仿佛要主持自己的追悼会般。
“咯,”阙嘉琛艰难地从嗓子底冒出一个音节,他是想喊哥的,可重压之下,却发出母鸡打鸣般的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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