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挽联的巨幅人像已经被烧得剩个钢架,黑色布条挂着火舌招展着。
顾展在喘息空隙间抬头,只见工头解开脑门的白纱,藏在冒着火的钢架后躲着警察。
“你不要命了吗——”顾展扯开公鸭嗓破声骂道。
下一秒,滚烫的钢架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闪开。”
顾展冲向前,一把拉出工头,工头瞬间失去平衡,扑压在顾展身上,两人交叠着重重摔落。
顾展躺地上头晕目眩地挣扎起身——轰然倾倒的钢架,飞扬的黑纸灰烬,打着卷,带着火星,随着滚烫热浪,朝着自己的眼睛扑来。
眼底钻心灼热。
汽油味刺鼻,浓烟窒息。
耳畔嘈杂,警笛鸣,闹事者嚎,工头惊慌的叫喊。
眼前却是无尽的黑暗伴随钻心的刺痛,
顾展缓缓跪下,捂着眼倒在闹事者身上……
第23章 我不会是瞎了吧?
阙妤的宾利, 压着双实线,一百八十度急掉头,转往彰城港临时仓库飞去。
阙东朝边开车边腾出手解锁手机, 面色晦暗。
“开车别看手机。”阙妤警告他。
阙东朝不耐烦, 刹车踩到底,宾利急停在港区入口马路正中。
网络上, 顾展正以独特的方式走红。
小辅警在现场受伤的视频被迅速传播。
手掌完全覆住上半张脸, 泪水混着纸灰的焦黑把脸颊染得一团糟,唇色惨白颤抖着,而闹事者头戴白孝,背着顾展往救护车冲。
本是世家子闹事伤人的舆论方向,现在全偏了。
所有人都在讨论警员的无辜受伤, 闹事者与打架的世家子反倒是被绑一块,挨着网民的骂。
〖闹成这样,把交通都弄瘫, 他家儿子的命是命,警察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看他的警号,还只是辅警, 编制都没有的那种。〗
〖可怜的孩子,好小的样子。〗
阙东朝啪地把手机倒扣在中控台, 盯着港口门反复抬起又放下的门禁杆,一言不发。
“我得去医院。”他左腕一转,宾利甩尾调转,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啸叫, 被宾利堵入口后的车吓得直按喇叭。
坐副驾驶的阙妤扯住方向盘,面色保持万年波澜不惊。
“警察在港口等你,你得先配合调查。”
阙妤提醒:“之前与警方报备你在货轮上, 今天刚好进港,跑不掉。”
“我为什么要跑?”
酒吧斗殴死人,虽是阙东朝先动手,但他只踹了死者一膝盖,并非直接致死原因,判的拘留五天。
阙东朝咬定完全不认识参加斗殴的其他混混,对方律师想按教唆纵容定罪都难,只能不时组织下聚众闹事,翻案,上诉,让警察找阙东朝喝茶。
阙东朝面露不屑,先前他纯粹懒得陪阙嘉航玩,交了保释金,拘留都没去,躲船上图个清静。
显然,阙嘉航昨晚也看过酒吧监控,他向来忌惮阙妤与自己走得近,偏偏姐弟两人在个破酒吧碰头,又与顾展关系亲密,阙嘉航自然又要想办法,把人逼回货轮。
办法有很多,可阙嘉航偏偏选到让顾展受伤的那种。
既然如此,就都别想好过。
阙东朝拨通宋荣杰的电话,让他不用到总部碰面,直接举牌顾氏大股东,今日触发5%临界线,明日公告。
“用个人名义举牌,但不能是宋渐。”阙东朝补充道。
宋家好听点说是新贵,通俗说是暴发户,与阙家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前世,顾展进入阙家后,与宋渐再无交集,但现在两人结的仇不少,阙东朝了解顾展,若宋渐成为顾氏大股东,顾展西瓜刀先砍的,绝对是宋渐,斩立决。
“宋渐还关拘留所里,他都没股份。”宋荣杰说道:“但你我一致行动人协议还没签,没有阙总的股份,距离举牌义务,还差一点。”
“直接买过5%,不管顾氏股价涨多少,今天一定完成。”
“阙总,我们还是先签协议?毕竟这都是你的钱。”
宋荣杰果然仗义,协议没签对宋家只利不弊,他却反向提醒阙东朝,要保护自己的利益。
但今天总部门口混混聚集,因为顾展受伤,闹得挺大,若阙东朝不及时与警方配合,不到晚上真实身份,八成就要传到顾展耳里。
按阙嘉航的做事节奏,必会趁顾展受伤住院的机会,拿着收购合同,问寒送暖的哄骗顾展签字。
更重要的是,顾展受伤,医院还在检查,情况未知。
顾展骨子里自带娇气,和自己黏一起的那年,所有的挑三拣四,阙东朝都立刻满足。
他把顾展照顾得很好,小感冒都没有,唯一一次不好,是顾展在海边追别人家的哈士奇,摔倒磨破膝盖。
伤口挺浅,顾展与哈士奇嗷嗷对骂几句后,膝盖渗的血就被海风吹结痂了。
可顾展老喊痛,直着膝盖走得磨磨蹭蹭,阙东朝担心摔坏骨头,背着他去医院细细检查了一番,得到套骨相完美健康的片子。
这一背,顾展就不下来了。
回酒店进出电梯,上车,他都自然而然地抬手,攀上阙东朝的背,要背,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一直到膝盖结痂掉了,露出粉红色的新肉,顾展才又下地走路。
阙东朝吓唬过顾展,总不下地走路,肌肉萎缩就永远走不好的。
顾展八爪章鱼般巴拉在阙东朝背上,笑嘻嘻地在耳边他耳边吹气。
“那你就一直背下去。”
公鸭嗓乐得嘎嘎响。
顾展的每句话,阙东朝都是当了真。
若这辈子若他不能背着顾展一直走下去,一切都毫无意义。
半晌,阙东朝从喉底挤出一句话。
“宋总,先举牌,剩下等我应付完警察。”
阙东朝挂断电话,不顾阙妤的反对,开着车,直奔医院。
****
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耳边干爽的棉织物窸窣。
顾展躺在医院病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小展,感觉怎么样?”老林的声音沉稳平静。
“头疼,浑身痛,怎么那么黑?”顾展试着睁开眼,瞬间电击般的剧痛令自己立刻放弃挣扎。
“我怎么睁不开眼睛?”顾展又问。
老林没有回答。
顾展等了会儿。
“老林,我不会是瞎了吧?你要给我算工伤啊。”顾展扯开破嗓子问,活跃着气氛。
可老林还是没有吱声。
沉默中,顾展渐渐安静着不动,却听到老林一声重重的叹息。
顾展不敢再往下想,身上的棉被压得万斤重,身子却冷得直发抖。
自己是不是真瞎了?
“林伯伯。”顾展声音颤抖着:“医,医生怎么说的?”
是老林的深呼吸声。
顾展双手紧握被角,颤抖着等待死刑的审判。
“臭小子——”训话暴风雨般劈头盖脸而来。
“感冒喝酒,整天打架,和世家子不清不楚,还是男的。”
“医生说,你再这样夜夜笙歌马上就瞎!”
顾展一时被像抽了筋骨,瘫软在病床上,听着老林的教训,咧嘴乐得露出八颗白牙。
这顿骂与昨晚在派出所听的内容几乎一样,但现在却异常悦耳,好听。
“眼角膜被纸灰灼伤,本来问题不大;但是你重感冒高烧,酒喝,眼压高,视网膜有点脱离。包个三五天不要动。”
老林终于停止训话,说出顾展最想听的答案。
“嘿嘿。”顾展回答。
“黑黑什么,还白白呢,我让你伯母给你煲汤了,一会儿顾影带来。”
“嘿嘿。”
现在,枕边消毒水味对顾展来说,不亚于昂贵的沙龙香。
他沉溺于迷人的黑暗里,在高烧的冷热交织中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记忆里,这是自己第二次完全陷入黑暗。
第一次是在六岁。
那年酷暑,顾展泡海里消夏,遇脚抽筋的少年,没有泳圈,顾展便把自己的救生球给了对方。
往回游时,顾展遇到块木板,贪玩趴在木板上漂得就忘了时间,随退潮的海流在湾里漂了一夜,第二天才在隔壁海湾被巡逻的老林发现,拎上岸。
顾展觉得自己挺幸运,那晚四周只有温和的海风,与平静的浪,甚至黑暗也不像现在那么绝对,还有漫天的星光与微笑的新月。
顾展想,大概是因为总从海里救人,所以老天不亡我。
上个月捞的船长算是一个。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船长的货轮入港了没?锦旗做好了吗?顾展小霸王的大名有没有闪闪发光?
不知道船长会不会知道自己受伤?
会不会特意赶在上船前来探望?会不会带点好吃的?受伤的小霸王要吃龙虾补一补。
顾展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与船长相遇不过一个来月,萍水相逢过客而已,自己似乎要求有点多。
他抹抹嘴,就听到熟悉的低笑。
“这回顾警官,要有两面锦旗了。”
“船长——”
顾展在黑暗里唤道。
“我在。”
“我要吃龙虾。”
“好。”
“船长——”
顾展又叫了声,软软地拉长尾音,在病床坐起身,满心欢喜展开双臂。
凛冽的金属香气,立刻握在掌心。
顾展第一次摸到船长的脸颊,微刺,船长忙什么呢,都不刮胡子。
他捏了把船长高挺的鼻梁,开心道:“明天记得送锦旗,要把我的名字印最大号。”
“没人这样做锦旗的,你差不多点,顾展。”老林在一旁提醒,他见顾展左右摸着船长的脸,视盲生活适应得挺快。
“切,我搞特殊不行吗?”顾展躺回病床,一脸不开心。
“给你单独做面只有名字的锦旗?”
“行啊,老林你看人家船长,有求必应。”
老林哼一声,又开口讲道理。
“哥——”
焦虑的脆响打断老林的训话。
阙东朝抬头,见名戴黑框眼镜的少女,头发散乱地冲进病房。
是顾影。
前世,顾影长居欧洲,他与顾影交集不多。顾展在进阙家前,已经把妹妹送到欧洲深造。
阙东朝与顾展游玩到欧洲时,见过顾影几回。而顾展也从不喊妹妹归回,他说不想妹妹沾染世家肮脏的破事。
现在的顾影还未成年,却与自己前世在欧洲时见到的女孩气质相仿,可见那时顾展将妹妹保护得很好。
“顾展,你要吓死我吗?”女孩带着鼻音,扑到顾展身上。
小姑娘不管不顾地呜呜哭着。
阙东朝看着兄妹紧抱成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多睡多休息,这周船进港忙,过几天,我再来看你。”阙东朝后退一步。
“好。”顾展拍着妹妹的脑袋安抚着,朝着船长离开的气息方向,扬起嘴角笑着告别。
***
阙嘉航有午休的习惯。
无论前一晚睡眠如何,中午休息半小时,铁打不动。
但今天他睡不着,顾展被背上救护车的情景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
混混们在总部前聚众闹事,完美达到阙嘉航想要的预期。
在他计划外的是,CBD辖区外的顾展,被借调执勤并受伤。
本是想晚上约小孩一起吃饭,却意外地亲手把吃饭的机会破坏。
他见过两次顾展,每次顾展都在发脾气,像是应激的野生小动物,炸着毛,龇牙咧嘴地冲着坏东西咆哮。
本以为顾展会将自己当敌人对待,没想到他张口就是要钱重组,像松鼠见到坚果就往里嘴里塞的习性,恨不得把全世界栗子都往自己窝里藏。
为稳固继承权,阙嘉航始终不停地在向父亲证明自己,会是继承大权的最佳人选,比如完成收购顾氏,比如提防阙妤与阙东朝联手。
事事步步为营。
反观顾展,对于想要的东西,索取得直接。
见面要吃蓝龙虾,加微信要钱重组。
要这个要那个,孩童般直爽,蛮可爱
两次失约,让阙嘉航少有的情绪低落。
“阙总,有人在大量购入顾氏股票。”
李秘书没有敲门,匆匆闯入办公室。
“顾氏?顾警官在医院情况如何?”阙嘉航转身,坐回办公椅,对顾氏股票的异动毫无反应。
“啊?受伤的辅警吗?医院反馈小伤,几天就能恢复。顾警官已经住进VIP病房,护士台反馈是我们的人安排的。”
“阙东朝?”阙嘉航突然警惕。
“是嘉琛总。他也在住院,就把顾警官安排在自己隔壁。”
“他住院?”
“就昨晚在酒吧眼睛被打伤。”
就是顾展揍的那拳,阙嘉航听懂了。
昨日他是让人送弟弟去医院醒酒,醒着醒着就住下了,也是离谱。
“没事就好,去吧,我午休下。”阙嘉航摘下眼镜,指腹按着鼻梁放松着。
李助理站在原地,张着嘴,也不知道该不该转身。
老板说得没事就好,不知说的是顾展,还是阙嘉琛。
但他还有事,好不了。
“怎么还站着?你也去午休下吧。”阙嘉航带回眼睛,脸上又挂起微笑。
“阙总,有账户正在大量收购顾氏股票,今天已经购入超1%了。”李助理把来找的目的又重复一遍。
阙嘉航脸色骤变。
“哪个机构在操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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