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他是天蚕宗最为省心的弟子,偶尔的犯错不可避免,可安分守己是他的常态,是师尊事事责罚,严苛过头。
可惜这句本会引起争端的话因玉池微无法说话不了了之。
……
每每深夜窝在枕边难以入睡,被周遭无穷无尽的静谧逼到情绪烦躁时,玉池微都会想:
不过三日,数百年,师尊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若非有隋阙作伴,他难以想象身处在这样毫无生机的环境,自己会变成怎样一副癫狂模样。
隋阙眺望着远山青青时,他坐在桌上透过窗子以视线描摹那人的侧脸,不知不觉间想明白许多。
师尊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救命恩人,更是引他入道的师父,教他剑法,领他悟道是其一。
但吸引他目光始终追随的,似乎从来不只是因为隋阙高强的修为。
第56章 分崩离析 看来外边有人等不及你出去了……
隋阙要求的十日玉池微没能做到。
并非他自身原因, 而是在第四日时,木屋所在的山头无端剧烈震动起来,势有要将整座屋子摇晃得垮塌。
好在隋阙也无甚贵重之物, 逃出前,他拿了块棉布将那一套茶具包裹起来,带着它与玉池微跑出门。
这场震颤似乎单单只针对供隋阙生活许久的这间屋子, 在它垮塌下去的一瞬, 便再没了动静。
隋阙便这般挎着包袱,怀里揣着只兔子站在院内,望着昨日还融入山间成画的云边小屋, 今日成了废墟, 频频愣神。
良久,他紧了紧包袱打结的收口, 叹了口气, 悠悠对着怀里道:“看来外边有人等不及你出去了。”
玉池微两只前爪搭在隋阙的手背上,心绪复杂。
隋阙素来料事如神,在天蚕宗便是如此, 分明还在闭关时,外边发生了什么,一切皆了然于胸。
而他口中正等着玉池微出去的人,隋阙虽是不知确切, 可对玉池微来说, 不言而喻。
那我们现下该如何?
玉池微望向隋阙, 这人说过他知晓破出的法子,如今也没了落脚之处,总该跟着他一并逃出。
相处几日,玉池微虽仍然无法开口说话, 应着当下情景,隋阙却是能联系着大致猜出他的意思。
没有回答玉池微的问题,他携着布兜,转身向石径通往的另一边深林走去。
“我从未离开过这座山头,事到如今也无处可去……不过,深林里边的景象倒是尽有领略。”
这片山应是被下了禁制,隋阙无法抵达除这一片以外的任何地方。
木屋被毁,十日内不出意外怕是也重建不起来,总不能坐以待毙。
除过钻入深林试着另辟他径,也没别的法子。
深林莽莽苍苍,深邃幽静,甫一进入,天光乍暗。
见隋阙护着什么宝贝似的自始至终将茶具抱在怀里,即便深知这是对方数百年来唯一可解闷的玩意儿,玉池微还是忍不住对它的来历产生好奇。
他用爪子轻轻戳了戳:
这套茶具可是有什么非凡的意义?
感觉到怀里传来的轻微响动,隋阙低头淡淡看他一眼,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加停留,只是淡淡应了声,缓步往前走着。
见状玉池微也不再自讨没趣,石榴红玛瑙般的眼瞳波光盈盈,直视着前方,专心致志应对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机。
这条道隋阙并非从未走过,在此之前也确实未出现过任何意外。
整个深林除了遮天蔽日,古木参天,以及他自身,再没有其他活物。
可没由来的,玉池微的直觉告诉他,正有危险不断逼近。
事实并没有让他失望。
二人走了不多一段距离,浓密草丛里竟传来攒动声响,是某种爬行类精怪游动过草坪的声音。
一根粗壮藤蔓从隋阙脚边蓦地窜出,缠绕上他的脚踝“嗖”地将他拽入一旁被深草淹没,无路可走的黑暗里。
饶是玉池微早有准备,还是经不住藤蔓异常的速度,非但救不了隋阙,还被拖着一路进了道旁杂草丛生的树林里。
荆棘遍布,无数细小的枝丫利刺划过袒露在衣裳外边的皮肤,渗出血丝。
隋阙顾不得疼痛,双臂紧紧护着包袱和玉池微,被藤蔓东拐西绕着不知拖去何处。
好在危机时刻“簌簌”应声而出,剑尖直冲藤蔓斩下,才将狼狈不堪的师徒二人救了下来。
那藤蔓吃了教训,晃眼的功夫没了影,又隐藏进此时危机四伏的深林。
此间隋阙不过凡胎肉/体,经不住折腾,只觉得骨头都要摔碎了,灰头土脸地咳了几声,先放下怀中的玉池微,缓了缓,慢慢撑地爬起来。
从容不在,一身白衣几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隋阙掸了掸灰,挽起衣袖由上至下将自身打量一番,不由叹了口气。
嗅了嗅断裂后被主体遗弃在原地的一小段藤蔓,玉池微感受到有很奇异的力量围绕在周遭。
藤蔓拖拽隋阙一路过来,看样子应是有要特意带他过去的地方,虽然半道被玉池微截胡,以力量的浓郁程度可判断,现下身处之处,似乎不远了。
玉池微在这片相对来说较为空旷的草地蹦哒着四处查看,在一棵参天古木树根处,忽觉脚下有异,随意刨了刨,竟是触到莫名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露出一角,瞧着上边淡淡的纹路,略一思量——是副棺椁。
方才那藤蔓竟是想将隋阙拖进棺椁中困着。
思及此,玉池微心情蓦地一沉。
不难猜到做出这些的人是谁,若非进来前他带着剑,隋阙今日非得被活埋在这儿。
这些危险显然是由他带给隋阙,同时也只针对隋阙一人。
这空间,并不愿隋阙离开,它们在千方百计制止。
不敢再掉以轻心,接下来的路玉池微紧贴着隋阙走,时刻保持精神高度集中。
反而叫藤蔓好一通欺负的本人依旧云淡风轻,掸完灰后不慌不忙地好似仍坐在门前与他喝着茶。
哪知没再多走一段距离,又有野狼、蟒蛇一类未开灵智的凶猛野兽冲出来拦路。
无奈,玉池微只得尽心尽责担负起替人开道的任务,用连续几日依靠木桩练下的本事,接连除掉四五只妖兽。
这空间依存隋阙而存在,他孤身一个凡人碰上这些妖魔鬼怪,随随便便一个便能要了命。
于是针对隋阙特意制造出的危机,这些妖兽的凶险程度也都是最为低阶,玉池微三两下就能解决掉,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可奈何幻境跟他打的是体力战,杀怪简单,却是出乎意料地难缠。
无论多少,何种妖兽,空间只需刹那地扭转便能肆意变幻,可玉池微实实在在孤身作战,还是以身形比敌人小数倍有余的兔子,没一会儿力不从心,呼吸声逐渐明显起来。
自第一回 隋阙被藤蔓绑走,玉池微就不愿再让人抱着,坚持走在前端率先应对危险。
好容易稍有喘息,不敢耽搁片刻,他甩了甩沾上血点的长耳朵,马不停蹄地接着往前走去。
看着小冲天炮似的自始至终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兔子,隋阙心思微动,恍惚身影重叠,他视线模糊间还能那名性子倔强的年轻修士。
一时难以言喻地复杂,甚至有些……嫉妒据说是看着对方长大的师尊。
玉池微走出一段距离,发觉身后之人并未跟上。
回头去看正好对上隋阙意味不明的眼神。
隋阙俯视着地面上那一小团,指尖情不自禁碰上怀里的布包:
“这条道看样子是走不完,不妨暂且歇息片刻?”
玉池微本想摇头,忽而发现自己的灵力已在方才与妖兽搏斗时调动到极致。
虽还是被困在这样一副弱小身躯中,可他已能淡淡显出原身。
月白色身影幽幽立于其间,他手中握剑,抬眸望向一眼没有尽头的小道:
“无妨。”他回过身看向隋阙,“我要带你出去。”
天蚕宗……还在等着他们,殷钟郁此番显然目标是他,耗的时间愈多,他心中便愈是慌张。
倘若当真因为他,天蚕宗的任何人出了事,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可我们都不知走下去究竟是否能有出路,再往下走,反倒把自己赔进去该如何是好?”
隋阙所言并不无道理,可如今别无他法,走不走的完,总得先往下走不是么?
“区区低阶妖兽,还奈何不了我。”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玉池微后知后觉自己这话有多么狂妄自大,隋阙不过只是暂时没了修为,他就当着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好在隋阙并无嘲笑,反而眉梢挂上笑意,十分欣慰似的。
“与你初见时你便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总算是能在我面前敞开心扉,说些孩子气的话了。”
他拆开即便被藤蔓拖走也紧紧抱着的布包,拿起一只茶杯在眼前仔细端详了阵,而后叹了口气。
这伴了他许多年的东西,终究还是得失去。
那日再见到玉池微,他隐隐便有猜测该如何打破这空间逃出。
只是若破阵之法不在此,他要付出失去一生唯一乐趣的代价,不到万分确定的时刻,并不愿轻易尝试。
一如百年来,每日日复一日轻轻摩挲这模样简陋质朴的茶杯,隋阙最后一回抚上去。
“你……?”玉池微看着他,下意识上前一步。
不等他疑惑出声制止,隋阙没有丝毫犹豫地松了手,任由布包松散开,平日里当做宝贝呵护的茶具掉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
随着茶杯碎裂的一瞬,周遭景象也跟着破碎,空间陡然转换。
万物混沌杂乱,玉池微脱离灵物桎梏,恢复人身。
不及他做出反应,一道凌厉的剑气劈了过来,慌忙抬臂挡下,剑刃晃眼间,一人贴面过来,冷清的双眸映着剑光。
玉池微定睛一看——是洛书神剑。
身后站着浑身脏污,毫无半点修为的隋阙,正面对着的,是无涯海被千面蜕那支笔操控的“隋阙”。
来不及多想,飞身向前与其纠缠在一起。
“玉池微!”
眼前这番景象已然超出隋阙的认知。
他不明白为何终于破出囚困他百年的地方,又落到这样全然陌生的境地,且还有一个与他模样别无二致的人,不由分说要杀了他们。
第57章 念念不忘 若是能走完那十日便好了。……
分明五官神态如出一辙, 那持剑之人身上却有着他没有的冷厉狠辣。
玉池微显然修为远不及他,交手不过数招已然败退,寻不到半分深林除怪时的游刃有余。
刺耳尖锐的剑刃碰撞摩擦声惹得隋阙频频皱眉, 在他那片小天地里,从未有过这样激烈难闻的声响。
定定注视着被剑逼迫着后背紧贴石墙,发丝飘飞的玉池微, 他心道:
这回破境的法子又是什么?
同上一个空间一般, 也是要由他亲自动手么?
可他不过区区凡胎肉/体,玉池微那样勤奋刻苦的修士都无可奈何,他又能做什么?
再一抬眼, 玉池微竟是直接剑离了手, 踉跄着往后倒过来。
隋阙连忙接住他,推扶他的脊背将他托起站稳。
这名年轻的剑修快坚持不住了。
若再不采取措施, 照这个架势下去, 他二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长久的独处供给他大量将某一事物揪住不放,刨根问底的时间。
坐在门前品茗赏花,春水煎茶, 万物都在流淌过他的掌心,隋阙自认无人比他活得更为通透。
即便是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仍旧“任性”地要求玉池微给他十日时间。
可如今他理不清,生死攸关的时候, 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他细细琢磨。
这般剖析着自身, 亦如在思索为何前日精心娇养的花, 今日便跌落了两瓣。
隋阙未经思索,在那动作快速,脸上却无半点人气的人提剑刺来,玉池微艰难动身时, 他紧抱着他翻转过来,用力向前推了出去。
没料到对方会做出此番冲动之举,玉池微心脏骤停,眼睁睁看着洛书捅穿隋阙的胸膛。
自始至终隋阙的视线都停落在,神情由愕然逐渐转变为怜惜的玉池微面上。
锋利的剑刃分明在体内插着,怪异的是,隋阙感知不到丝毫疼痛,反而取之而来的,是清流般温和潺潺的记忆,点点滴滴渗入他的脑海。
这剑修果然无半句虚言,他隋阙,正是领他玉池微入修道山门的师尊。
静谧空间迫使他放下执念,此一遭,同样也是化解他在无涯海,无意识时伤了玉池微的那一剑。
现如今替他捱下,也算是与自身和解,再不用日日牵挂着,也不知该如何舍下身段,好生哄慰他这听话懂事,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呵护的小徒儿一番。
不想玉池微再与施引山有所纠葛是真,想要做出补偿,也是真。
倒下去的前一刻,隋阙想:
若是能走完那十日便好了。
……
空间破裂,承载不住玉、隋二人。
自最后看了倒下去的隋阙一眼,玉池微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直至感受到身体在不断极速往下坠落,耳边尽是呼啸风声时,他才悠悠醒转。
像是掉下了无底洞,一直落了许久,被几棵参天大树伸展的树枝抽着缓冲了几下,终于才重重摔在地面上。
这下摔得实在不算轻,玉池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摔得流出血水来,真真切切体验到作为肉泥的感受。
好在他蕴藏灵力深厚,否则当场驾鹤西去,喝完孟婆汤可以等着转下一世了。
玉池微在原处躺了良久,依旧未能缓过劲。
不远处似有鞋底掠过草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传来,玉池微有意警惕,奈何根本无力支撑身体爬起,只能等着那人犹豫着走到身边来。
“……微儿?”
万分熟悉的声音。
脑子里搅成了浆糊,玉池微无力思考,强撑着竭力抬了抬眼皮,可惜只有眼睫轻轻颤动。
若是记忆没有错乱,应是姓褚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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