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必须得答应啊,就算史书上关于戏志才的记载不多,但是能让荀彧开口引荐,能让曹操“甚为器重”,发出“志才死后,再无人可以计事”这一感慨的存在,绝对是郭嘉那一级别的谋士。傻了才会往外推。
马车发出轱辘的声响,缓缓前行。
荀彧敏锐地注意到,这次坐的马车,看起来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但震动感减弱了许多。
心中略有几分纳罕,但荀彧看出刘昀存有心事,便将这件事压下,安静地坐在车中。
一刻钟后,马车抵达目的地。
刘昀与荀彧下车,让侍从敲门,通知戏志才的书童进屋禀报。
没过多久,书童走出院门,恭谨热情地引着刘昀二人往里走。
因为陈国为戏志才治好了随时会要命的痈病,书童简直将刘昀当成拯救了整个世界的恩人,不仅朝他道谢了百八十回,每次见到他,还会露出亮闪闪的目光,看得刘昀颇有些不自在。
经过刘昀一番贴心的交流,书童总算不再把感谢的话挂在嘴边,但看向他的视线还是镶满了钻。
对此,戏志才温声解释:“世子见谅。我与阿苏多年相依,他一向直率,对世子的恩情铭记于心,却又不知如何回报,故而如此行事,并非夸诞之人。”
后来陈群告诉刘昀,戏志才的书童阿苏家乡闹了饥荒,家人和乡人都丢了性命,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当年他只有八岁,饥肠辘辘的他倒在戏家门口,被当时同样饮水啜菽的戏志才收留,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从此,阿苏便认戏志才为主,私下里将他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
刘昀知晓缘由,有触于二人的情谊,再被阿苏用亮闪闪的目光注视时,便回他一个笑,不再说一些制止的话。
刘昀与荀彧进入主室,戏志才站在门口相迎,面色无奈。
“我原本想到院子里接你们,但门外忽然起了风,只好退回屋中。”
其实是阿苏过于在意他的身体,不让他出去。但戏志才隐去了这一层,只把原因推到自己身上。
荀彧道:“你身子不适,应当多多休息。”
有刘昀在,他也不好说什么“无需相迎”的话,但言辞中充满了关切维护之意。
刘昀忍俊不禁,接着荀彧的话道:“文若说得对。志才快到榻上躺着,有什么事,等你躺下再说。”
戏志才面上显出一丝宽和的无奈,对于刘昀带着关怀之意的揶揄,他并袖告饶:
“再躺,我这身子骨就软了。世子让人送来的摇椅倒是有趣,文若不妨一试。”
荀彧进门就看到墙边的那架躺椅,但他素来执礼,要是在好友和主公面前躺这椅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此事不急,”他随口婉拒,转向刘昀,“主公似有心事,不妨一提?”
这是刘昀第一次听人喊主公,而且喊他主公的人还是荀彧,这滋味简直比大学里得了奖学金还快乐。
刘昀压了压唇角的弧度,他倒是还记得正事,也不卖关子:“今日来,除了探望志才,也确实有一件事,让我茶饭不思,只得请教二位。”
阿苏闻言,机警地离开房间,为他们关上大门。
戏志才与荀彧对视一眼,从竹箧中取出陶杯,倒上温水:“世子,文若,不若坐下细谈?”
三人入座。
荀彧先将第一杯温水推到刘昀面前:
“当不得请教,主公但说无妨。”
刘昀略作沉吟,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两人:
“若我想要拉拢长沙太守孙坚,不让他与袁术结盟,该如何做?”
荀彧沉思不语,倒是戏志才直截了当地询问:“孙坚,何许人也?”
并非戏志才孤陋寡闻,只是这时候的孙坚,还未在讨伐董卓的战役中绽放光芒。他虽然曾经在黄巾之乱的时候立过战功,在江东小有名气,但他出身不显,又是吴郡人士,虽然也是富足人家出生,但对于北方士族而言,着实不曾听过他的姓名。
即便前年被朝廷任命为长沙太守,可全国的太守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要在九十个太守中回忆一个自己并没有什么印象的吴郡人,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而荀彧之所以沉思不言,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
刘昀意识到这点,连忙向他们描述孙坚的事迹:“此人有匡济之心,杀伐果断,兼具行军之才。因为出身不显,他极有可能向袁术投名,我想阻止此事。”
戏志才疑道:“袁术并非袁氏的掌舵者,为何向袁术投名?”
如今作为袁家领头人的袁隗、袁基,以及袁氏主支五十多人还没有被董卓屠戮,袁术虽然也是主家的成员,但名气泛泛,并不显眼。
荀彧则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刘昀:“主公何以确定,孙坚会向袁术投名,而非其他人?”
刘昀既然问出这个问题,自是早就想好了说法。他简单地带过这件事,把重心放在另一则消息上:
“我在长沙与江陵皆有相识之人,他们曾从孙坚的口中听闻此事。如今孙坚逼杀荆州刺史王睿,怕是还会对南阳太守张咨下手,作为赠予袁术的投名状。”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解释太多。越解释,他们越容易生疑。反而是刘昀这样简单而坦然的态度,让荀彧与戏志才接受了他的说法,只当他有秘密的消息渠道。再加上后面这条消息足够爆炸,完全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将原先的疑问彻底抛到脑后。
“荆州刺史已殁?”
“南阳,投名状?”
二人同时出声,皆惊愕不已。
……
与此同时,沛国与陈国的交界处。
“哼哼哼,哼哼哼哼~”
缥衣青年坐在一辆黑色的牛车上,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他旁边的同伴有两人,一个是须发半白,背着竹篓的老者,另一个则是短褐赤膊,露在外面的半条胳膊上虬满了肌肉的的壮汉。
老者坐在牛车上,轻轻地摇头晃脑,仿佛陶醉在不知名的歌谣中。
而壮汉则是肌肉紧绷,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郭士子,你能不能别哼了?”
郭士子停下曲调,笑岑岑地看向对方:
“仲康,旅途寂寥,若不哼一首动人的音乐打发时间,如何忍耐?你看华神医,对此自得其乐,何等沉醉。”
老者睁开眼,无语地抖了抖唇:“郭士子,'自得其乐'四个字是这么用的吗?”
“自得,自觉舒适也;其乐,得其中之乐。华神医方才分明自觉舒适,且得其中之乐,如何不是自得其乐。”
老者乜了他一眼,看见前方遥遥可见的城池,眼前一亮:“陈国到了!”
第26章
听闻此言, 郭士子疏懒地往前方一看。
道路尽头确实出现一座城郭,在淡淡的白雾中若隐若现。
郭士子勾起唇,随意往身后一仰,靠在木制的伞铤上。
……
陈县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屋。
一个半大的小童守在屋前不远处的杏树旁, 警惕地打量四周,为屋内的人望风。
藏在暗处,真正起守卫作用的几个侍从看着小童认真的模样,只觉得手痒痒,想逗弄一番。但他们记得自己的职责,没有贸然出现,紧盯着路面与院中的那间小屋。
屋内,荀彧与戏志才消化完刘昀带来的爆炸性消息, 各自沉思。
“孙坚为何要逼杀荆州刺史?”戏志才问道。
铺谋定计,需得把握人心, 尽可能地收集情报。他们对孙坚的了解太少,即使刚才听刘昀做了简单的介绍, 对于孙坚的性格、欲求,他们尚且无法通过寥寥几句描述中做出精准地衡量。
任何筹划之事,失之毫厘, 谬以千里。
“传闻孙坚与荆州太守王睿有私仇,且孙坚收到'案行使者'给王睿定罪的檄文, 便领了命,设了计,逼王睿自尽。”
当然根据后世的记载,这个案行使者和罪状都是假的,是和王睿有仇的武陵太守曹寅伪造,只为了先下手为强,除掉王睿这个死敌。
所以孙坚要么是被人当枪,要么是自愿当枪,顺势而为。
以孙坚后来的行为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而且孙坚也不是单纯地除掉看不惯的上司这么简单。要知道,他随后杀掉的南阳太守张咨可跟他没仇,杀掉荆州太守这件事,与其说是被人忽悠,或者借机报私仇,更有可能是政治因素。
荆州的七个郡里,孙坚管辖的长沙在中部偏南,而荆州刺史的治所在南阳郡的江陵县,和张咨管理的南阳一样,都位于荆州北部。
荆州北部与豫州、司隶(朝廷七郡)接壤,靠近政治中心。这大概率是一场有预谋的军事活动。
不久之后孙坚就投靠袁术,南阳一带被袁术控制,直到刘表成为荆州牧,在初平四年截断袁术粮草,袁术这才弃了南阳,另谋出处。
所以,说南阳郡是孙坚送给袁术的投名状,倒是一点也不假——碍事的人都给孙坚除了,好事都被袁术拿了。
荀彧指出了一个关键的要点:“袁公路我认得,他与南阳太守张咨似乎没有嫌隙。”
刘昀敏锐地捕捉到荀彧的未尽之言,倏然抬眸:“文若的意思是……”
戏志才轻笑一声:“张咨短视,耳软心活。一个活着的,能为外来者提供便利的南阳太守,可比让位的死人有用。”
而且袁术既然选择到南阳郡避祸,且成功地在张咨眼皮底下驻扎鲁阳,他与张咨的关系恐怕比想象中的还好。
刘昀见荀彧与戏志才各自有了成算,他笑眯眯地从鞶囊中取出笔墨与两个拳头大的小竹简,分别推到荀彧与戏志才面前。
“二位若有计策,可在上方畅所欲言。”
为了防止彼此影响思路,还是先让两位谋士自由发挥,再合在一起协商。
这个模式有些新奇,但两位谋士没有异议,分别接过书写工具,开始落笔。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先后放下笔。
刘昀先看了荀彧的手书,上面的内容较为简短,正是以此攻彼,正中要害的阳谋。
而戏志才的策谋则偏向离间,更近似于阴谋。
两种不同风格的谋略,核心却大同小异,都是从袁术这一方着手。
刘昀想了想,便明白其中的原因。一来,他们二人对孙坚缺乏了解,但对袁术的性格、出身、行事风格都有一定的认知。二来,在孙坚试图向袁术投诚的这件事中,袁术才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一个。
刘昀将两份计谋放在案上,三个人又低声商讨了一番,敲定了最终的计策。
……
南阳太守张咨收到孙坚的来信,要求他为义军供应粮草。
刚看完信的那一刻,张咨简直想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内容。
区区一个长沙太守,撑死了与他同级,甚至按照地域与家世划分,孙坚还得矮他一头,有什么底气向他讨要粮草?
就算是荆州刺史,也做不到这么理直气壮。
张咨第一反应是孙坚找茬来的。他和孙坚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关系,两人的治所中间还隔了四个郡,长沙太守孙坚向同为太守的他讨要粮食,这不是找茬是什么?
他连忙召集郡治的官员与自己门人,把孙坚送来的信交给众人传递,问他们怎么看。
大部分人都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这孙坚怕不是喝酒喝多了,昏了头,这才要粮要到了南阳太守头上。
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这或许只是单纯的筹粮与试探。毕竟,董卓在京中倒行逆施,许多地方官员都看不下去。有人选择明哲保身,自然也有人身先士卒。或许这个孙坚就是身先士卒的那一个,来找他们郡守当盟友来了。
只有极少数人皱了皱眉,觉得来者不善。
众人各抒己见,大部分都认为不应理会对方这个离谱的要求,小部分认为,可以随便提供一些,就算不答应,也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伤了对方的颜面。
在此起彼伏的提议中,张咨注意到一个王姓的从事紧紧皱着眉,欲言又止,却又始终不肯发言。
张咨觉得奇怪,点了王从事的名字:“子渊有何高见?”
王从事吓了一跳,惊惶不定地看向张咨,嗫嚅不安。
张咨越加觉得奇怪,这王从事虽然腼腆懦弱,往日却从未露过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再次点了王从事的名,此时已隐隐多了一分不悦与不耐:
“子渊若有不同见解,但说无妨,我绝不会怪罪。”
王从事抖着唇,鼓着勇气道:“在下只是想到昨日听到的传言……不免胡思乱想。”
“是何传言?”
王从事几经犹豫,小心地走到张咨身边。
张咨警觉地看着他,但没有阻止他的靠近。
随即,王从事凑到他的耳边,小心地说了什么。
张咨大惊失色,一把推开王从事,瞳仁颤抖。
众人皆觉得奇怪,正要相问,却见张咨揪住王从事的衣襟,厉声喝问:
“此话当真?”
王从事害怕地发抖,使劲点头:“确实好几个人都那么说,应是真的。”
张咨丢开王从事,勉强朝众人一笑。
“诸位请回吧。”他送走了属官与门人,只留下了最信任的幕僚。
他将幕僚引入隔壁的房间,来回踱步,带着焦灼与惊惧:“孙坚那厮竟然逼杀了荆州刺史!他好大的胆!怎么办,他写信给我,是不是也是想借机引我见面,然后如法炮制地杀了我?”
幕僚见张咨惶惶不定,连忙安慰了几句:“主公,现在情况未定,未必如此。只那孙坚……没想到他竟敢做出如此逆乱之事,倒是不得不防。”
“我该怎么做?听说那厮行军悍猛,为了往上爬,常置生死于不顾。南郡如今已经落入他的掌控中,要是他趁势北上,进攻南阳,我们该如何抵御?”
张咨虽为南阳太守,但本身并不擅长作战,麾下也没有孙坚这般凶猛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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