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枝仍如昨日般坐在院门口认真做着针线活,任何动静都没能吸引小姑娘的注意。
“惜枝。”
她唤。
小板凳上的女子听见她的声音后才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默默低头,不搭理她。
宋渝归:……
这么小气。
“还不高兴呢。”
她自己打开院子的围栏进去,将手中糖葫芦递给沈惜枝,“给你买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惜枝一见到红艳艳的糖葫芦,黑色眼瞳便颤了颤,又听她哄她,心里控制不住浮出委屈的情绪,怎么也消灭不掉。
那支糖葫芦被人闷不吭声接过,但对方拿了她的东西,却依旧不理她。
宋渝归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一只闷葫芦,诧异,还能这样?
不是,有本事你别要啊,你凭什么要了又不原谅我!
大反派都这般不讲道理吗?
宋渝归愤愤不平,很想真与人讲一通道理,但她觉得反派不会听,又怕将人惹得更生气,只好白白赔出去一根糖葫芦。
不理就不理,哼。
明明先在人前训人的是她,她也有些愧疚,但看见沈惜枝不理她,不和她说话,她反而生起气来。
没有再站在沈惜枝面前,偷溜到后面去看加餐好几日的猪去了。
长得倒是比初见要肥一点,但也比不上旁人家的,这种程度割了肉她都卖不了几个钱。
片刻宋渝归又出来了,默不作声提起背篓,拿起镰刀,继续给猪加餐。
沈惜枝紧紧抓着手中的鞋垫子,指节泛白,气的要死。
多说几句话怎么了?
累着你嘴了吗?
宋渝归不知有人在心里偷偷骂她,背着背篓认认真真割了一背篓猪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随着炊烟飘出阵阵肉香,香的她眼睛都直了。
是肉!
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宋渝归赶忙去后面喂了猪,然后跑进堂前,看着沈惜枝做饭。
沈惜枝见她终于回来,心中莫名便松了一口气。
嗯,不是去找哪个女子了。
“今晚吃什么?”
对方百忙之中抬眼看她,眼里仿佛闪过一抹湿润水光,但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闷闷的说, “栗子炖肉。”
“栗子炖肉?板栗吗,这个我爱吃!”
沈惜枝一边搅弄着防止糊锅,一边在心里故作冷淡想,我才不管你爱不爱吃呢,哼。
她故意与小妻子说话,也没得到几句回复,怀疑人生,不是,这么生气?
不就是,不就是说了她两句吗。
宋渝归心虚,但也不好意思再服软,只能沉默下来。
小姑娘表面不搭理她也不说话,心里却在万分期盼着什么,见她又不说话了,雪白的牙齿硬是将薄唇咬出深深的印子来,直到舌尖尝出血腥味,才恍然作罢,用力铲了一下被烹饪的软乎乎的肉。
喷香的晚饭很快做好,两人依次坐下,仍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
沈惜枝抽出筷子握在手心,忽而道,“我今日买了半斤肉。”
“啊?哦,半斤够了。”
她们家就两个人吃,也用不了很多。
“半斤肉花了十八文,又买了一点细棉布,二十文,买了一只小鸡,花费五文……”
宋渝归听到诧异处,抬手打断她,“等等,你还买小鸡了?”
沈惜枝撇了撇嘴,“嗯,买了一只。”
“怎么忽然想养鸡?”
“小鸡便宜,养大了可以吃鸡蛋,老了可以喝鸡汤。”
她想的很好,垂眸将这些话说完,又安静下来,姑娘身姿纤薄,侧颜漂亮动人,要是在现代,不爱说话也能引来一大帮追求者,就是当下很火的清冷女神。
宋渝归看完,又匆忙收回视线,佯装随意问,“哦,那鸡呢,我进来怎么没看着?”
“关在后面。”
“哦。”
买的这些东西宋渝归都没有意见,“你喜欢什么买就是了,不必和我说。”
沈惜枝握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几分,心里禁不住想,她不管我吗?就一点也不管我吗。
“妻君是一家之主,我自然要说。”
女子声线冷淡几分。
宋渝归还没听出来,想给她最大的自由,“不用,我没有这个规矩,你自己看着买就行,喜欢什么也买一点,别亏待了自己。”
沈惜枝深吸一口气,不理她,自顾自从怀里取出一把铜钱来,“还剩十七文。”
宋渝归:?
“剩的你拿着就好了啊。”
小姑娘头一低,雪白的侧脸显得分外冷淡,就三个字,“我不要。”
十七文加上前面花完的,足有六十文了,她只给了沈惜枝五十二文,这里面还有沈惜枝自己的钱。
宋渝归笑了,她说不要让她看见那些洗衣服挣的钱,现在沈惜枝就把钱摆在她面前,还要还给她,明显还在赌气,但很可爱。
宋渝归怕惹得她更生气,神色无奈,终于抬手接过钱,并温声哄她,“好了,好了,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她被香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给小妻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默默观察她的神色。
沈惜枝抿着唇瓣,将肉在碗里戳成肉泥,然后才开始拌着肉泥吃饭。
可爱。
晚饭过后,两人也没有出去消食,而是专门烧了一锅热水来洗一洗一整日的尘汗,洗完后便关门躺床上了。
沈惜枝同往常一样坐在床尾脱了衣裳,赤条条钻进去,宋渝归下意识伸手要去搂她,然而那只手刚搭在人腰上,纤软的腰肢便如泥鳅般滑过,躲得远远的,面向床壁背对着她,一副不给碰的样子。
黑夜寂静无声,好一会儿,忽而传来一阵女子轻笑。
她声音愈发温和,没有一丁点儿怒意,“就白天说了你一下,你气到现在?”
两人谁也不戳破时还好,眼下宋渝归一戳破,数不清的委屈便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叫小姑娘湿了眼眶。
又沉默不语,她不擅长责怪别人,有任何情绪都是一点一点埋在心里的,慢慢去消化的。
只是很多时候往往消化不了,情绪会变成一根刺,狠狠扎在心里。
宋渝归躺在她背后,月光莹润,微微照亮了雪白滑腻的后背,她看着,沉思片刻,缓声道,“白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到你惨兮兮的去给人洗衣裳,洗到手都肿了,就气急之下胡言乱语,许伤了你颜面,不要生气可好?”
说错话就道歉,对宋渝归而言是多年教育使然,很正常的事,可对沈惜枝,却是妻君对她第一次低头,承认自己做错了。
她在家中,爹是从不会向娘低头的。
这叫小姑娘一下又慌了神,猛的转过身来,枕在破旧枕头上,水灵灵的眼睛惊慌失措的望着她,可夜深露重,伸手不见五指的,她哪看得清沈惜枝是什么表情啊。
一只登徒女般的手摸索着握住她的肩膀,然后顺着脖子往上摸了摸她的脸,感觉她好像不生气了,都没躲,才敢接下去说,“原谅我吧,我以后不在有人的地方说你不是了。”
沈惜枝又垂下漂亮眸子,心中郁郁,那还不是要说她。
坏人。
嘴上却已经迫不及待原谅她了,并且还要面子的表示,“我本就没有生气,妻君何必如此。”
宋渝归:……
谁信谁是笨蛋。
“嗯,不生气就好,小枝儿最大气了。”
沈惜枝脸红,什,什么小枝儿,唤谁呢,从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抱抱?”
许是见她不说话,宋渝归便自顾自询问她。
沈惜枝扭扭捏捏的,缓缓将如雪的身子送上去,被人勾着小腰儿,轻轻揽进怀里。
直到抱稳了,宋渝归才舒了一口气,太难哄了,日后还是不能惹她生气,又记仇,可别提前刀她啊。
修长的手指在人背后抚了抚,既是安抚她,也是悄悄安抚自己。
沈惜枝抿唇,垂下长睫掩住半分羞意,缩进宋渝归怀里。
第21章
转瞬过去一日,之前忘了买米,今日下班,宋渝归特意买了一袋米回家,足有十斤,又花了四十五文。
这样算下去,手里余钱已然不多了。
宋渝归愁啊。
回到家也一时没法露出笑脸。
沈惜枝见她这样,心间不由忐忑,黑黢黢的大眼睛盯着她,走到近前拉住她一点衣袖,小声问她,“你怎么不高兴啦,我做错什么了吗?”
小姑娘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贴的人更近了。
被宋渝归顺手攥住白嫩纤长的手指,疑惑道,“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在想事呢。”
她说完后又安静下来,显然没有要把事说给她听的意思,沈惜枝抿了抿唇,不大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安静的坐在一旁陪着。
预支的半月银钱都快见底了,她想过上日日有肉吃的生活显然还不大可能,只好先过几天清苦日子。
粥再难喝也得喝,野菜再不爱吃也还是吃了。
剩余的四十八文除了三文买白菜种子外,她很少动。
一个月的工钱得花两个月,起码要将这两个月撑过去,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宋渝归跟个劳模似的,每天早起割一桶猪草,傍晚回来又带上老婆去山里捡柴火,吭哧吭哧做了一个月,拿到剩下的一百五十文,只觉得人生无望。
一个月的时间,总是要花一点钱的,家里要用,两张嘴也要吃饭,那四十八文早已经没了,幸好领到了工钱,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然这工钱也得花一个月,日子当真是紧巴巴的。
回家路上,宋渝归一路都在唾弃自己,把她自己的钱花完就算了,居然连老婆的钱都花,还是老婆辛苦洗衣服挣来的钱。
小土坡上,沈惜枝正端着一盆什么东西喂鸡,她打开围栏走过去凑近看,原来是一些碎菜叶。
沈惜枝察觉熟悉的温度靠近,不用回头也知道谁回来了,柔声解释,“李大娘家种了白菜,给了我一些烂叶子喂鸡。”
“哦。”
宋渝归对喂鸡一窍不通,只能好奇的望着,片刻开口,“我们只养一只鸡吗?”
沈惜枝摇摇头,“日后再多养几只吧,也不急的。”
哦,对,她们穷着呢,哪有这么多钱买鸡。
“我会努力挣钱的。”
宋渝归垂头丧气,养家好他爹难,真佩服父母能把她养大,她现在媳妇儿都快养不起了。
沈惜枝倒是看起来对银钱并不看重,闻言转身看向她,眉目间极是温柔,“没事的,现在这样也很好,妻君别太累了。”
她始终记得,她们都是女子。
女子虽也有坚韧的心性,但比之男子,体力还是要差许多,更容易劳累。
日子过得下去便好,何必辛苦去挣更多的银钱?
以前她想着宋渝归最好是苦的不着家,现在却隐隐生出不愿不舍来。
宋渝归不置可否,她还是觉得手里没俩钱怪不安心的。
“我去山上捡点柴,你在家等我?”
“我也要去。”
旁的事她帮不上忙,捡柴还是可以的,为了多捡点柴过冬,她每日都要跟着一起去。
小姑娘寻了一个自己最近用竹条新编的背篓来,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起去了。
秋天的枯枝最多,她们没有选择砍树,只是捡了一些比较粗壮耐烧的树枝回去。
一人背了满满一背篓,也能烧很久。
“累吗?”
走在回家路上,宋渝归侧身问。
沈惜枝乖乖摇头,“不累。”
她这算什么,不过是每天在家喂喂猪喂喂鸡,哪能比得上宋渝归的辛苦,再喊累就太过分了。
“嗯,晚上吃什么?”
“我,我买了两个鸡蛋,晚上摊鸡蛋饼吃好不好?”
“买了两个鸡蛋?”
宋渝归抓住关键字,忽而扭头,眼睛瞪的像铜铃,想到沈惜枝性子倔强,之前又闹着脾气,不肯要她的钱,那……
“你哪来的银钱买鸡蛋?”
说着,宋渝归皱眉,“你不会又去给人洗衣服了吧?”
不怪她怀疑,沈惜枝她不听话啊!
总是阳奉阴违。
小姑娘白嫩的面颊红了一些,娇俏跺脚,“没有没有,是我帮村子里的人务农,他们给我的。”
宋渝归:?
瞧瞧我听见了什么。
你还不如去给人洗衣服呢!
“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你就这么坐不住?”
她偏过头,声音听起来有一点凶意。
沈惜枝缩了缩脖子,握住穿过肩膀的麻绳,小声叨叨,“可是,可是你也是女子,我不能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等着你来养我。”
从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一个女子起,她便是这么想的,只要对方比她父母待她稍微好一点点,她便会与她好好生活,双方都努力经营家庭,只是没想到……
嫁过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更深的地狱。
她对几乎见不到光的生活妥协了,若是日子过不下去,死了也行,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宋渝归变了。
变成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样子。
她竟然也会怜惜她了。
漆黑的地方被撕开一道口子,光争先恐后的跑进来,从来没被人好好对待过的小姑娘轻易受到迷惑。
“你不是洗衣做饭吗?怎么能叫等我来养你?”
宋渝归不解,劳动价值也是价值啊!
“那,那不一样,我也想给家里赚些银钱。”
真是有好日子都不会过。
她被人鄙夷的望了一眼,可宋渝归也不敢骂她,之前说她两句就生了一整日的气,可难哄了,今天纵然心里憋闷,也不敢再说她,憋了半天,只有一句话,“不许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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