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你?”
刘清认真想了下这个问题,“可能很难。”
谁会对一个救自己三次的人感到恐惧?
季末川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那你那么看我,是我灵魂上哪个污点让你意外了吗?”
刘清沉吟片刻,稍微肃正了神色。
“我之前一直以为,虫王和绝对伴侣是命定的知己、爱人,你们对彼此忠贞不渝,腹心相照。也会为彼此付出一切。”
“就像你对爱情的想象那样?”
“……”
“难道你不会觉得这样的爱很虚假吗?因为它是依靠信息素,是命定,是炽烈无比但又毫无理由的。简直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
刘清无从辩驳。
季末川并没有追着要答案。
“双生纪元的初始几代,确实是那样的。虫王和绝对伴侣,佳话美谈。但后来他们意识到,绝对伴侣不止是繁衍、辅佐的角色,还是能共享黄金海的‘王’。
“当这个意识出现,佳话美谈就再也不会成立了。第四任王开始,绝对伴侣成为了虫王的‘敌人’。”
“但绝对伴侣的出现,不就是虫王为了分割王的绝对权力吗?”
“只有初代的王是这样想的,他想要将文明还于虫族,想要解放虫族,所以他以王的‘愿望’造就了绝对伴侣。
“但同样身为王,后来的王自然也可以有别的‘愿望’。
“说来也好笑,虫王越是认定绝对伴侣是‘另一个王’,黄金海就越是判定这是王的‘愿望’,于是渐渐的,绝对伴侣不再是虫王繁衍的必需品,而成为了‘备用的王’。”
刘清愕然,“那你被送出虫星,是虫王想要杀你吗?”
季末川一笑,“真聪明。”
“……”
“虫王送走了我和所有假鞘——在我破壳之前。如果我没有破壳蜕变,或许真的就在这场事故里死掉了。乃至于终结了‘双生纪元’。
“但是,你叫醒了我。”
刘清一愣,“我?”
季末川:“我的意识混沌,你找到了我,喋喋不休地缠着我聊天,最终‘叫醒’了我。而后我才能在破壳后快速接收继承的意识,在太空虫兽的共感冲击下完成蜕变。——常规来说,虫王和绝对伴侣破壳后,至少要用三个小时进食蜜果,同时接收意识传承。”
“……”
刘清完全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走向。
季末川垂下手,轻轻勾住了刘清的一根食指。
“刘清,你看过了最真实的我。那么,你会爱上这样的我吗?”
“……”
刘清无法回答。也没有抽回手指。
季末川等了三秒,而后收回手,一笑。
“等我们出去后,可以好好探讨这个话题。”
“……”
“现在还是说说‘拒绝’的意识吧。你现在明白该怎样建立这样的意识了吗?”
刘清回神,蜷起食指,却还是觉得指尖在发烫。
“大概明白了。但我可能还是生不出这种傲慢的心态。”
季末川为他的用词笑了一下。
“那你就把自己当作我吧。就像你看到的我那样,站在我的视角,俯视它们,拒绝它们,那些如蛛丝般的思绪和意识,不配沾染你分毫。”
“……”
刘清的眼神闪动,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点点头。
“我尽力。”
第28章
说是路上商讨对策,但实际上一车三个大人一台系统,憋了半天屁都没放一个。
眼看街道过了一条又一条,身后跟着浩荡的车队,每一辆车上的男男女女都在向路遥传递不安的情绪。
路遥真的很想骂人:她难道就安了吗?两个小时前她也就是个预备躺一天的大二学生而已。
“所以,你是打算去硬刚。”
她都没用疑问句。
刘清看她终于反应过来,也没再绕圈子,“嗯。”
路遥:“……”
路遥回头对刘清招手,“来,难得一起死,先让我揍一拳。”
刘清没动,“保护区说到底就是个商业性质,我跟季末川是消费者,而且还是稍微有点身份的消费者。如果我们死在保护区里,保护区后头的人会有大麻烦。”
路遥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星光,喜出望外。
“真的?那外边的人就不能赶紧一点?”
刘清摊手,“这个我控制不了。”
路遥冒出来的那点星光又灭了。“所以还是赶不上咱们找死。”
刘清:“别这样想,你找不找都得死。”
“……你可真会安慰人。”
“至少我死之前不会让你死——这样能安慰到你了吗?”
路遥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那咱们都努力一把别死吧。”
叹完后,她又骂骂咧咧起来,抱怨外头那群人为什么不给点力,都两个小时了,一个调频装置的故障都排除不了。
刘清浅笑了一下,又很快敛了神色。
——是啊,运营了几十年的一个娱乐帝国,怎么就这么不给力呢?
…
在钟鼓楼前头的一条街道时,路面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
嘎——。
路遥急剎了车,推开防风镜,看着眼前的画面瞠目结舌。
“这他大爷玩的是什么?”
前方百米,目之所及的路面上都铺满了人。
与两个小时前的无意识昏迷不同,现在这些人意识清醒,鳞次栉比,整齐排列,不分男女老弱,在地面温度趋近五十的路面安静躺着。
刘清的目力极好,所以一眼就看到许多的人都在哭,他们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小声地呜咽着。
变态。
季末川也看到了,皱眉道:“这些人的意识都是清醒的,但身体被操控了。”
对于共感域领主来说,对臣民的行为要求,也只是一个命令的功夫。
由此可见,雷奎对“凌驾他人之上”的意识已经驾轻就熟。
“过去看看。”
车开到“人毯”边缘,路遥三人下了车,但没有过去。
后面的车上下来了两个青壮男人,朝着“人毯”的间隙走了过去。
当两个人踏入“人毯”两米左右,地上的人突然都伸出手,抱住了这两个人的腿。
他们呜咽地更大声了,痛哭流涕。
“求求你们,不要动!我好疼,好疼!”
“不要动!求求你们了!”
“啊!我的手,我的肚子!”
惨烈的叫声从地上的人嘴里发出来,听者惊心。
路遥皱眉,那两个走进去的青壮又原路退了回来——即使如此,他们的动作还是引起了更强烈的惨叫声。
等他们离开后,那些抱着他们的人又重新躺下,只是他们的衣服上都浸出了血迹,丝丝缕缕,逐渐扩散。
“他们……好软。”
“他们的骨头都被弄断了,下半身不被允许从地上起来,但是又必须要抓住路过的东西。所以我们一动,就会撕裂他们的创口。”
退回来的两个人惊魂未定,看向路遥的眼神都带着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地上那些人其实是和他们一样的,而路遥可以轻而易举就把他们变成和地上的那些人一样。
“操!”
路遥骂了一句。
“也不能飞。”
另一个青壮突然惨白了脸,身体里发出了几声沉闷的碎裂声,两行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淌了出来,他的眼白也充了血。
“他们会跳起来,砸死自己也要去抓飞过去的东西。刘清,你想看那个画面吗?”
刘清没响应,视线越过眼前的“人毯”,落在钟鼓楼前的广场上。
路遥的脸色难看,看着那个青壮咬牙切齿吐了个名字,“雷奎。”
但青壮没有回应,下一秒,他的脑袋突然以一个非人的角度猛地朝后一仰。
咔!砰!
青壮像个装满了砂石的沉重麻袋倒在了地上,头颈部淤出一滩鲜血,很快被高温的地面炙出焦腥的味道。
“……”
路遥这边一片死寂。
刘清也没料到会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但他并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这些他早有预料。
刘清把身上的背包解下来,递到季末川的怀里。
露西亚还在睡。
刘清:“你帮我看好她。”
季末川“嗯”了一声,对刘清笑了一下,“别怕。”
刘清沉默了几秒,才突然笑了一下。
“其实今天以前,我是真不怕。”
他有病。上辈子就有,严重的自毁倾向。结果那些不要命的好人行为,反而让他得到了系统的嘉奖。
这份大奖也不是他期盼的,所以他并不曾珍惜。
他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上辈子不曾得到的一切:房子、车子、朋友、地位……同性恋的取向也不再是他的罪孽。
他被全世界原谅了,拥抱了,这是他曾经以为的梦想生活。
可不是的。
他很快就发现他失去了高兴的能力,他失去了“想要的”欲望,他的生活富足舒适,却像是褪了色,什么都变得无趣,生活也失去了感知。
他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于是他去寻找能刺激自己的东西,比如那个极限竞赛。
疼痛、死亡威胁、肾上腺素……他上瘾一样汲取这份“鲜活”的生活。并在背上保留了这些“纪念”。
但他知道这不是治疗手段,反而让他越发漠视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所以在三年前,他举报了这个极限竞赛,并从那以后不再去玩这些东西。
可他依旧感觉不到生命的乐趣,也没有人发现他在伪装正常人。
好像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但是这两天不一样了。
从季末川的飞船降落,那种隔空牵动他神经的吸引;到今天的电梯里,即将随电梯坠落的剎那,他迸发出的强烈求生欲和后悔;再到得知季末川喜欢自己的原因,以及看过的季末川的“灵魂”。
刘清看到了一种可能:他触碰到了他理想中的“完美感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
刘清舔了下因高温而干燥的嘴唇,“今天我们平安出去。那这一个月,我接受你的殷勤。”
季末川笑了,露出了漂亮的牙齿。
他上前一步,额头抵在刘清的额头上,呼吸跟刘清纠缠。
“一言为定。”
刘清也笑了。心里轻松。
他后退一步,解开了手腕上的红绳,转身朝那片“人毯”走去。
季末川跟在他身后,直到“人毯”的边缘才停下。
阿强趴在刘清的肩膀上,结果刘清才踏进去,一个躺着的女人突然像是被线扯起,细长的手臂如抛出的鱼线,一下勾走了刘清肩上的只能载体。
“我操!”阿强骂了句粗口,转头大叫,“刘清!他们抓我!”
没有人碰刘清,他站在“人毯”之中,那些人只是注视着他:仇恨的、悲伤的、哀求的、麻木的……
刘清回头看了眼,“看来他只想要我过去。你先歇着吧。”
阿强愁得要死,“你有把握吗?你的共感域等级是高,但你这些年根本没全开过,你别把自己作死了!你可记得咱不扛物理攻击啊!”
“你盼点我好。”
刘清转身继续朝前走,一米,两米,三米,四米,五米……
季末川看到刘清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踉跄了一下。他站在原地缓了四五秒,然后才继续朝前走,脚步迟缓。
情绪洪流。
上万被折断了骨头,被强迫躺在水泥地上炙烤的人,爆发出的情绪洪流绝对是平静的人群不可比的。
刘清没能“拒绝”。
季末川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像是跑步声。
但下一秒,路遥就猛地朝后一挥手。砰砰砰砰……身后刚刚起步企图奔向刘清的人群,全部倒地昏迷。
“我的天……他也太香了!”
路遥突然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用力咬着牙,额头滚下汗珠。她竭力忍耐着,但视线还是死死盯着刘清的背影。
不止是路遥,连那些被迫躺在地上炙烤的人,也都向刘清投去了渴望的眼神。
毫无疑问,一旦雷奎撤掉控制命令,这些人会像蚂蚁一样淹没刘清。
“路遥。”
季末川突然喊了路遥的名字。
路遥“嗯”了一声,话音未落,就感觉一只皮肤坚硬的手扣住了自己的脸和脑袋。
就像是一个抓上来的铁笼。
路遥瞪大了眼睛,余光惊恐地看着季末川。
季末川的手臂横陈,扣在路遥脸上的手纹丝不动。
他转过头,对路遥露出一个礼貌的笑。
“可以看一下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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