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一松,郁安就要往地上倒。
薛无折顿住动作,将他彻底抱了起来,然后顺着灵气流动的方向,往尽头走去。
汹涌纷杂的气流冲刷出绚烂华彩。
在那刮得肌肤生疼的风潮里,一道银白屏障无声延展,避开所有迎面而来的凌风。
郁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简陋的阁楼中。
染了血的外衣已经被换了下来,右手也被接好了。
他缓缓起身,再仔细探查,发现身上大小伤势都有所好转。
这是过了多久?
耳边风吹竹叶的声响,郁安来到窗边,推开窗扇望见了一片苍翠的竹林。
这不是玄光宗。
木门一声“吱呀”,一道月白身影跨门而入。
“终于醒了?”嗓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郁安回身,问道:“这是何处?”
薛无折答得轻松:“云砚山。”
将手中物件往桌上一放,他向郁安走近,“玄光宗的位移阵,开到了千里之外的云砚山。师尊不想解释一下?”
郁安立即道:“我对此并不知情,又要如何解释?”
他一看到薛无折笑眼盈盈的模样就头疼,试图转移话题:“位移阵的出口在哪里?”
薛无折答道:“半山竹林,距离此地二十里。”
郁安若有所思,“开到了山中么?”
薛无折走到了他身边,叹气道:“自山庄焚毁,山中无人踏足,唯有山底有人烟。出了阵法,我可是带着师尊寻了好久的歇脚处。”
他晕倒又是谁害的?
郁安懒得接话,只问道:“为何无人敢上山?”
薛无折神色微冷,“那些人说,在山中见过薛家鬼魂。冤魂势凶,怕冲撞了。”
将冷光掩去,他又低低笑了,“若真有薛家鬼,我何苦废这么多周折?”
鬼神一事,多是传闻。
十年过去,无辜亡魂早该投胎转世,若是真凶做得再绝些,恐怕魂魄都不保。
就算真有鬼,也只会找挂念的薛家人。
而薛无折是从这里出去的,山中要是真有冤魂,不会不知。
“薛家与人为善,云砚山下的凡人曾经皆称颂功德……”
薛无折看向了郁安身后的那片竹林。
“可见人心虚伪,见到好人的鬼魂都吓得退避三舍。”
郁安不语。
薛无折却不放过他,幽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师尊觉得可在理?”
知道这人没安好心,自己怎么答都有错。
郁安闭口不言,隔了一会,才出声道:“薛无折,鬼魂的事是怎么传出的?”
“不知道,”薛无折嗓音沉缓,“我也很多年没回来了。”
那双丹凤眼情绪深沉,像是透不出光的魇障。
唯有恨意汹涌。
郁安偏过脸,平淡道:“传言蹊跷,或可追查一番。”
薛无折看了过来,不冷不热道:“郁安仙君为了洗清嫌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郁安冷静道:“随你怎么说,但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
薛无折掰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回来,“不想死,就乖顺些。我不可敢保证,自己忍得住不杀你。”
郁安掀起眼帘,如他所愿重新看向他,“你已认定真凶是我,我若坐以待毙,岂不是傻了?”
郁安将薛无折的手掰开,“我不屑做这样阴损的事。一个薛家,我并不放在眼中。但你不信,那我们便查,看看究竟哪些鼠辈在搞鬼。”
他笑得肆意,“薛无折,你且等着。”
眼前的青年毫无疑问是身体低位的,举目无亲又失修为。
饶是如此,那双漂亮的眼睛仍满是高傲,丝毫没有低入尘埃的卑微。
此时,薛无折忽然有些记不清对方从前的模样了。
自己伏低做小拜作师尊的人,那时也是这样浑身傲气宁折不弯么?
从前知他傲慢,却只觉虚伪,这样的浓墨重彩,唯有此刻得见。
心中百转千回,薛无折敛去笑痕,回道:“那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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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惨案发生得突然,大火烧尽了整座山庄,要查线索谈何容易。
但这闹鬼的传言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
身体受损严重,郁安又养了几日,终于走出了房门。
虽然得罪的人不少,但山野村落里,没人认得原身的脸。
村中人是知道,有位降魔卫道的温柔道长做客于此,只是不知与道长同行那位是何许人也。
且说二人初次到访,那位温柔道长抱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入村,将村民们吓了一跳。
而今一看,那位也是好脾气的人,样貌更是顶好。
郁安套了话,理清楚了山中传言的由来。
曾有醉酒猎户入山,看到月光下林间人影幢幢,走近又无从得见了,唯有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猎户骇出一身冷汗,屁滚尿流地逃了。
山下人认为他是饮酒太多一时眼花,都不以为然。
可后来又有人在山中误入迷障,辗转数月才走出来。再入人世,那人已神志不清,张口就是咿呀胡言。
此类怪事后来又有发生,几次三番,山中有鬼的传言就传了出来。
是以人们虽以山林为生,但都萧条改业,不敢再靠近云砚山。
第146章
山中怪事太多,那段时间发生得又密集,不像闹鬼,倒像是人为。
有人在阻止村民进山。
玄光宗的阵法也通到了这片山林里,无论如何,云砚山都必须要走一趟了。
郁安先去看了位移阵的出口,发现那处位置隐蔽,阵法图腾幽微,只有注入灵气才会绽出光华。
这道改进过后的位移阵,可以反复使用,也就意味着玄光宗与云砚山被连成一线,宗门的人可以短时往返。
往返的目的又是什么?
移开灵刃,郁安垂头深思,只听身后薛无折柔声开口:“师尊执意来此,可曾看出什么?”
这人心情越差,嗓音就越是温柔,心口不一到了极致。
郁安回身看他,妥协道:“玄光宗确实和云砚山有关。”
宗门的人亲自参与了当年薛家的事也未可知。
薛家在时,此地灵气丰沛,世人都道这是人杰地灵,一族中英才不断,个个皆是天骄。
可天骄陨落后的云砚山风光不再,只有竹林成片,山中灵气已消失殆尽,宛如泉水枯竭。
“这阵法玄妙,非我力所能及。”
为避免薛无折认为他在推卸,郁安又出声道:“去山上看看。”
薛无折一言不发,带着他往山上行去。
山中景致甚美,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却听不见一丝鸟鸣。
没有活物,这倒奇怪。
山路多年无人踏足,其实并不好走,薛无折却如履平地,衣摆轻扬不染尘埃。
郁安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沉默地上了山。
薛家坐落在云砚山顶,琼楼金阙,灵泉无歇,玄石灵玉只是装饰,蕴藏着数不清的稀世奇珍。
昔日雾气缭绕的仙家府邸,如今只余断壁残垣,土地焦黑,裂痕纵布。
灵木枯枝斜立,发出腐朽的气息。
在得到薛无折的应允后,郁安绕过枯木,踏入了这片荒芜的山庄残址。
细致观察着周边环境,郁安问道:“少宗主灵佩,你是在何处寻得?”
“山庄腹地,祠堂一带。”薛无折淡声答了。
自进入薛家地界,他便情绪寡淡,不再伪装和善,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拂开挡路的断枝,郁安抽出空看向他,“带我去看看。”
薛无折沉眸凝视他几秒,而后移开视线,默不作声地在前引路。
越是深入,腐朽气息越浓。
祠堂周围曾经灵木成林,烈火烧尽生机,只有炭黑的枯枝直入云霄。
焚毁的痕迹太重,焦石横陈,越是往前越是步履维艰。
郁安被碎石枯木绊了一下,默默扶住一旁粗糙的古木稳住身形。
薛无折步履不停,对他的狼狈漠不关心。
郁安擦去掌心蹭到的黑灰,追上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出了枯树林,视野逐渐开阔,但天幕依旧被古木遮挡,地上破碎的砖瓦上蕴含灵纹,从前应当全是禁制。
前方已是一片乱石,薛无折止住步伐,转身回视。
“祠堂已毁,师尊也要一观么?”
郁安也停下脚步,看了看那片残垣,又转眸看向薛无折。
薛无折对他轻轻一笑,“灵佩是在那堆乱石中翻出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郁安却知事实并非如此。
家族尽灭,捱着一腔愤恨满身伤痕,躲过追杀的十岁少年重归故土,想要报仇雪恨,只能翻找残局自己推出真相。
凶手做事狠绝,又怎么会留下象征身份的破绽?
静默过后,郁安问道:“除了玄光宗的少主灵佩,还有其他线索吗?”
纵是亲临现场,仍是那副镇静模样,像是要将那句“非我所为”贯彻到底。
薛无折视线黏在郁安身上,“只有玄光宗的留痕。”
郁安直视着他探寻的目光,“事情和玄光宗有关,我不会推脱。此事我不曾参与,身为少宗主却也难辞其咎,定会追查到底。”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薛无折这些年少说也听过千百句,陪着郁安大费周章走这一趟,听他如此说,只觉可笑。
且不说此人还未洗清嫌疑,光是凭对方而今作为玄光宗逃犯的身份,又是以什么立场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
可笑的负累,总是满口虚伪。
“师尊境界尽毁,又要如何追查?”
郁安一静,笑道:“没有修为又如何?境界再高,做事无脑也是白费。”
他绕过薛无折,走进了那片乱石中,黑石残缺,隐约能闻到焦烟味。
往里走些,烟味却淡了,石块破损得很严重,像是受过重击。
靠近中心的地带无从下脚,郁安踩到了碎石,停步静望。
过了一会,他蹲身下去,擦去黑灰,观察着石块上纹路。
“石上画的是什么?”
薛无折抱着手臂站在远处,“净魂阵。”
用于安抚亡魂,护佑往生。
年代久远,碎石上的纹路光泽暗淡,灵力已经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郁安擦干净附近的石块,将那些纹路拼凑在一起,想看看阵法是否还能启用。
但某些石块已碎成齑粉,阵法缺少了关键枢纽,拼凑不出全貌。
拼凑无果,郁安擦去黑灰,走回薛无折身边,提出要继续在山中看看。
这是要追查山中鬼魂的事了。
薛无折看他一眼,没提出异议。
两人离开祠堂,郁安将山庄逛了个彻底,始终找不出线索。
天色渐晚,山庄逐渐笼罩起一层阴暗的薄暮。
奔劳了一天,伤口隐隐发痛。
郁安维持着波澜不惊,任由身后的薛无折如何打量。
二人最后来到后山,平坦的土地延绵至此,在前方几丈外突兀地消失了。
那是万丈山崖。
而在山崖之上,他们望见了远天的霞光。
柔和的光线倾落大地,身后是漆黑的山庄残壁,前方是悬崖峭壁,光亮照在几近垂直的地面,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昏黑。
薛无折没有欣赏西沉落日的雅兴,兀自来到郁安身侧,无言地瞧着对方的侧脸。
暖色的日光映入眼眸,宛如风吹水皱的秋日池塘。
表面是清澈的池水,深层是脏污的泥藻。
纵然郁安对云砚山的一切都表现得十分陌生,对当年之事也是一副全不知晓、要追查到底的模样,但也无法脱身事外,
这一切,会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伪装吗?
真想剖开这具清高的外壳,看看其中的魂魄是黑是白。
猜疑不断的时候,薛无折往往更相信那个最坏的选项。
所以猜不出郁安的真意,他也不会放手,阶下囚还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掌心。
可眼下还是解决一天的郁结要紧。
故地重游,挥动的剑尖和飘洒的鲜血重现眼前,耳边隐隐又传来族人的哭叫。
薛无折被这些魇障折磨了一天,早已心烦意乱,注视着郁安平静的侧颜,却只想将对方所有的平和都撕碎。
郁安敏锐地察觉到薛无折心情不佳,默默往边上移步。
薛无折将他拉了回来,“师尊要去哪?”
郁安转过头,对上了对方阴沉的眼神。
“师尊逛了一日,心中可有思量?”
这是要找事,一日之内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真有结果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返程。
郁安面不改色,“薛家的事我一时没有头绪,但有玄光宗参与,待宗主叔伯归来,我会向他禀明。”
薛无折毫不留情地揭底:“以什么身份禀明?宗门逃犯?”
真要论感情,原身和这位宗主叔伯并无深交,但由于对方一心向道的性子,原身让出少宗主位置时也不觉可惜。
这件事交给铁面无私的离霄宗主,应当可行。
如今身份尴尬,要见宗主不易,用传信纸鹤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郁安还没回话,薛无折又道:“若是此事与离霄有关呢?师尊的这位叔伯,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
“……”
“或许你沦落至此,也有这位授意?”
在原身看来,离霄是可以信任的人,但地牢受刑一事,对方若在宗门,不至于袖手旁观,也不知离霄知情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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