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摆摆手:“哪儿跟哪儿啊,听说仙陵的弟子两天就把邪祟收伏了,是后来才出的事!”
宫无岁听着老板说话,余光又忍不住落在那道人影上。
有人被挑起了兴趣:“出事?出什么事?”
那老板四下打量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六丰村的人在庆功宴的时候在那些饭菜里悄悄下毒了……他们村本来就邪里邪气的,他们村长总是念叨什么‘佛母娘娘’‘逆天改命’,这回更是不识好人心,直接把人家仙陵的弟子毒死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听说这次来除祟的弟子里好像还有个什么什么亲传弟子,地位很不一般,现在人死了,仙陵绝对不会罢休的。”
有人道:“真的假的?他们真敢那么放肆?六丰村这群疯子简直忘恩负义!人家好心替他们除祟,他们倒好……仙陵要是不肯罢休,可、可千万别连累我们!”
几人如临大敌,七嘴八舌地讨伐起六丰村的村民,宫无岁耳朵听着,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怪人。
怪人趁着老板在说话,磨磨蹭蹭走到蒸笼边,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又白又长,骨节分明,很是漂亮,显然是男人的手,和破烂斗篷也半点不搭,那只手在空中停顿许久,很有些纠结的模样。
下一刻,那蒸笼轻轻一响,再落下时,连带着怪人也不见了踪影。
宫无岁记下那人逃离的方向,抱着剑挪到蒸笼边:“老板!来三个包子,顺便结账。”
“好嘞!这笼是新蒸的,您刚好赶上了!”那老板连忙不唠嗑,笑眯眯地过来开蒸笼,宫无岁垂目一扫,却见蒸笼里包子已经少了俩。
他把包子揣进怀里,又多留了几个钱,朝着那怪人逃离的方向而去,最后来到一处荒废的破庙。
清晨冷风飒飒,那破庙里的石像已经四分五裂,他蹑手蹑脚钻进去,终于在地上看见一条褪下的破斗篷。
一道熟悉的人影正靠着供桌,呆呆看着手里的包子。
宫无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奉君,心中一惊,又想起先前两人在神花府打的架,不由清了清嗓子,学着他以前的口气:“这包子是有主之物。”
沈奉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是你?”
宫无岁故作惊讶:“这不是严于律己的阙主吗?当初为了几个枣就和我打到神花府大门口,这两个包子应该不是偷的吧?”
他本来只想揶揄几句,谁知沈奉君听完,手中的包子“咣当”落地,一张脸登时惨白:“偷……”
“我为偷生反做贼……”他呆呆看着那两个沾了灰的包子,忽然偏过头,呕出一口红来。
宫无岁心头一跳,忙扑过去:“沈奉君!”
第46章
宫无岁没想到一开口就把人急吐血了, 登时手忙脚乱:“只是两个包子,你何至于……”
沈奉君紧闭着眼,没有回话, 宫无岁伸手一摸, 只摸到他冰凉颤抖的双手, 再一探丹田,脸色微变:“你中毒了?”
“我带你去找大夫,”宫无岁刚要将人扶起, 却被一把抓住。
沈奉君拭净唇边血迹:“别去,他们人多势众,耳目众多, 我呆在此处,就是为避追杀。”
宫无岁想起方才在茶棚里听的那些风闻,忍不住问:“真是那些村民下毒?”
沈奉君想起那些枉死的同门, 握紧了身边的两把佩剑:“六丰村穷乡僻野, 几年前举村加入天命教, 他们装作受灾民众, 请仙陵除祟, 又在饭菜中下毒, 想取我性命。”
他修为深厚, 没有立时身亡,当夜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中奇毒, 无法运功, 佩剑财物也不知所踪, 其他同门也已经失去声息,他盛怒之下拼死夺回佩剑,趁夜逃出六丰村, 谁知才到镇上,就见六丰村的教徒在以寻贼为由搜寻他的下落。
他身份特殊,又中了毒,怕连累无辜,只能在藏在破庙,寻机脱身。
宫无岁没想到那些教徒真敢对仙陵下手,不由道:“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沈奉君道:“……四天,他们守住出口,我不能离开。”
宫无岁心说怪不得这人会大清早披着斗篷鬼鬼祟祟出门,饿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偷两个包子,结果还被自己吓吐血了,心中越发愧疚。
要是换做没中毒的沈奉君,又怎么会怕几个乡野农夫,只是仙陵常常教导弟子济世为怀,不懂人心险恶,更猜不到自己救过的人会反过来害人,才把年少无知的沈奉君逼得如此狼狈。
宫无岁心中复杂,把怀里的三个包子递给他:“我刚刚看见你……已经帮你付过钱了,这是我买的,吃吧。”
话题又绕回包子,气氛又寂静下来,宫无岁要是知道他失去同门还受了那么多苦,断断不会开这种玩笑。
沈奉君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慢慢接过包子咬了一口。
宫无岁盘腿坐在对面,歪头看他吃东西:“你渴不渴,要不我再去买壶茶压一压?”
沈奉君显然饿惨了,吃得很急,却还是维持着仙陵弟子的风度,腰背挺得笔直:“不必。”
他愿意吃东西,宫无岁松了口气,安慰他:“这样吧,等你吃完,我送你回仙陵疗伤怎么样?”
沈奉君没说话,宫无岁又自顾自道:“我这几年进步神速,神花府同辈的弟子都打不过我了,保护一个你绰绰有余。”
说完他又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我还带了不少钱,足够我们路上吃喝,要是不够我就去地里偷果子,你知道的,我最擅长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偷看沈奉君的脸色,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你……你怎么哭了?”
“你别哭啊……”沈奉君半个包子还没吃完,只呆呆坐在原地,两边眼眶都是红的,他两同岁,此时的沈奉君已然可见长大后貌美如玉的风姿,一张清俊雪白的脸上还沾着香灰,额心一点红也黯淡了,只是偏头隐忍着不愿掉眼泪,越发惹得宫无岁心中罪恶。
像沈奉君这样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恐怕从生下来就不曾这样困难狼狈过,自己还讽刺他偷东西……宫无岁手忙脚乱地凑过去:“你别哭了……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都是我嘴坏!”
沈奉君却道:“是我行为不检……还连累几位同门。”
宫无岁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救人还有错了?要怪就怪害你的人……你只是迫不得已拿了两个包子,又不是杀了两个人,而且我都替你给过钱,给钱的就不算偷!”
宫无岁以前受不了小姑娘掉眼泪,现在更受不了沈奉君掉眼泪:“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陪你哭了。”
沈奉君终于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落在他身上,宫无岁眨了眨眼,忽然猝不及防被迎面搂住:“你……”
一双手死死箍着他,宫无岁脑子一片空白,鼻尖却只闻得见一股又浅又淡的白梅花香,他忍不住想:“沈奉君流落了这么多天,怎么身上还一股香味,他该不会是白梅花成精吧?”
下一刻这种想法就被一阵疼痛打断,他的锁骨被人隔着衣料泄愤似地狠咬了一口,宫无岁疼得下意识要往后退,后腰却被狠狠箍着。
“你干什么?你要疼死我吗沈奉君……快松嘴松嘴……我叫你松嘴——”
他疼得龇牙,却不敢伸手去打这个人,好不容易才逃脱了他的利齿,却听沈奉君在他耳边闷闷道:“……你活该。”
他连滚带爬地从沈奉君怀里逃出去,揉着伤处:“我好心好意要带你回仙陵,买东西给你吃,还安慰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恩人的?”
他疼得厉害,忍不住解开衣领,把被咬伤的地方扒开给沈奉君看,委屈巴巴道:“你看看,都咬出印了……沈奉君,我和你有仇么?”
果然红了一片,锁骨上有个圆圆的牙印,乍一看还有些滑稽,谁知沈奉君只盯着伤口看了两眼,就移开目光,还有心情咬了口包子,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宫无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沈奉君,你居然耍无赖!你幼不幼稚?”
但一想到沈奉君终于不红着眼睛不说话,还有心情咬自己,他又觉得算了,重新把衣服穿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喂。”
沈奉君“嗯”了一声。
“今晚天黑我带你逃出去,怎么样?”
沈奉君没拒绝,又低低“嗯”了一声。
这就是被哄好了,宫无岁松了口气,又不免欣慰,更不敢触他的霉头。
吃完了东西,他们留在破庙里修养到入夜,杀了守在路口的两个天命教徒,一鼓作气越过风诏边境,逃到了仙陵。
谁知在逃难中途,阙主身死的消息就已传得到处都是,天命教怕毒杀名门弟子的事情败露,故而一路尾随追杀,不死不休,宫无岁本来还想把人带到仙陵弟子的驻地,但想来想去还是担心不安全,最后决定送佛送到西。
他们不眠不休躲藏了四天,好不容易就要到仙陵,沈奉君却突然病倒了。
上仙陵前一晚,他们在天命教的围杀下逃脱,沈奉君却为宫无岁挡下一掌,夜黑风高危月夜,宫无岁带他躲在山洞之中,眼看着沈奉君体内毒素攻心,连清醒也断断续续,甚至同乘御剑都难以支撑。
他脸色越来越苍白,什么都吃不进去。
那明黄的篝火忽高忽低,如同宫无岁不上不下的心绪,他自从认识沈奉君,就知道他是人人夸赞的少年天才,律人律己的仙陵楷模,从未这般虚弱狼狈,纵然宫无岁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此刻也还是心乱如麻。
可到了这一步,沈奉君反而冷静下来,他垂眼靠在石壁上,像一樽即将失去声息的玉像,可还是强撑着主动和宫无岁说话:“……我院中种了很多白梅。”
宫无岁心急如焚,听他突然主动搭话,也愣了下:“都是白梅?”
沈奉君点了点头:“都是白梅,冬日落雪时,竞相开放。”
宫无岁却道:“可一下雪,白梅不就和雪掺在一起了?到处都白茫茫的,肯定什么都看不清。”
沈奉君道:“……你不喜欢白梅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冬天赏白梅很怪,你为什么不种几株红梅,白雪配红梅,多好看。”
沈奉君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宫无岁又感慨道:“可惜神花府很少下雪,我从小到大也只见过几次,不过我听说仙陵雪景天下独绝,一到冬天就如仙境一般,你住在流风阙,是不是日日都住在仙境?”
宫无岁很久之前就像来仙陵玩儿,可惜他父母过世以后,宫照临年纪轻轻就撑持着神花府,离不开家,没时间带他来仙陵串门;二是仙陵门规森严,他在仙陵又没什么知心好友,贸然来仙陵看雪难免冒犯。
沈奉君实话实说:“雪景是好,但下雪时很冷。”
宫无岁眼睛却亮起来:“如果我把你送回仙陵,咱们能不能做好朋友?”
沈奉君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宫无岁道:“那冬天的时候我能不能来仙陵看雪?我还想住流风阙,就当你报答我这一路辛苦?行不行?”
他畅想着以后能大摇大摆住在流风阙赏雪,最好赏雪的时候还能看阙主练个剑弹个琴什么的,却未注意到沈奉君有些古怪的神情:“只是好朋友……”
他低声问道:“你还有多少好朋友?”
宫无岁自豪道:“当然有很多啊,等你下次去神花府,在街上转一圈,再报我的名,马上就有好朋友来招待你!怎么样,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他以为沈奉君在嫌弃他,厚着脸皮道:“好阙主……你就带我看一次雪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只能去求你那个脾气古怪的师兄了。”
沈奉君被他缠得没办法,又听他要去求柳恨剑,半晌才道:“……那就先做好朋友。”
宫无岁笑起来:“那我今年冬天来仙陵找你!”
阙主这一生众星捧月,却只有师长同门,没有好朋友。
纵然宫无岁遍地都是好朋友,自己或许无足轻重,但那片刻的犹疑,还是让他同意了下来。
第二天天亮时,沈奉君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迷过去,
宫无岁再顾不上什么追兵暗敌,一秒也不敢耽搁地背着人上仙陵。
桃花渡江水涨潮,坐船时差点将他们卷进船底,他又无法和仙陵联络,只能穿着打湿的衣袍,腰间跨着三把佩剑,背上背着人。
顺着那上千台高耸入云的石阶,一步一步爬上仙陵。
第47章
宫无岁背着沈奉君爬到仙陵山门口时, 被江水打湿的衣袍已经蒸干,又重新被汗水打湿。
他两边膝盖被石阶磨出两个圆洞,已经见了血, 脚底也火辣辣地疼, 那山门处的弟子一见有人闯上山来, 登时握紧了剑锋,神情戒备:“什么人?”
宫无岁把沈奉君放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救……救人……”
两个弟子低头一见沈奉君, 登时脸色大变:“阙主!”
一群弟子闻讯赶来,手忙脚乱地把沈奉君抬进仙陵,宫无岁松了口气, 再难支撑,像条死鱼似的直挺挺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 头顶忽地投下一片阴影。
他翻了个身, 眯着眼睛去看是谁, 却见一张阴柔清瞿的面容, 乍一看分不清男女, 很有些貌美, 不由道:“这位仙子, 你先站在这儿别动,对……替我挡挡光, 我实在走不动了……”
谁知他话才出口, 那美貌仙子眉头就拧起来, 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分明是男子的声音,宫无岁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呆呆看着来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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