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介意。”舒枕山讲话不留余地,“衣服我自己处理,账单寄你公司。”
郝乐心中滑过一丝疑惑。
舒枕山这话说得太刻薄太尖锐,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准确来说,从舒枕山拒绝让冉步月喝酒赔罪那儿开始就有些奇怪。正常的话,喝杯酒、讲两句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舒枕山很少给人摆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商人都懂这个道理。
况且舒枕山是个能打碎牙往肚子咽的狠角儿,小时候被扇过的巴掌能忍到十五年后再扇回去,曾经差点要了他命的子弹他能蛰伏到十年后再打过去。舒枕山一步步摸爬滚打到现在的地位,早已修炼成了精,什么时候情绪这么外露过?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块方巾对舒枕山来说,有着至高无上的重要地位,谁动都得死。
冉老师,你运气不好啊,刚回国就撞枪口上。郝乐感到无比惋惜,弄了这一出,冉步月肯定没机会跟舒枕山公司合作了。
面对舒枕山的要求,冉步月很淡定地点头:“可以的。”
舒枕山站着没动,眼睛也没从冉步月身上挪开。
冉步月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心说大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舒枕山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心提醒:“我连贵公司叫什么都还不知道,账单往哪寄?”
啊,确实。刚见面就吐了,还没来得及寒暄。
冉步月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去:“我刚刚回国,工作室还没有选好位置,所以名片上暂时没有地址。如果账单准备好了,我就……去砚川集团取。”
目光飞快掠过拿着名片的那两只细白的手指,舒枕山纡尊降贵地捏住名片一角,看都没看一眼,抽过来直接扔进了名片夹里。
比收陌生人的名片还敷衍。
直到晚宴结束,两人没再讲过一句话。
-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院门刚刚打开,一团黑白灰混杂的巨大冲击炮撞入舒枕山怀中,发出几十公斤的嗷呜声。
“芝麻。”舒枕山笑着弯腰,轻松地把四十多公斤重的阿拉斯加抱起来,“你已经是六岁多的巨型宝宝了,还要抱。”
说完这句,舒枕山笑容突然变淡。
六年过去了。
狗子没感觉出来主人的低气压,还趴在他背上兴奋地嗷嗷。
客厅的暖光灯自动亮起来,舒枕山放下芝麻,在客厅地毯上席地而坐。今天的酒似乎后劲很大,让他感到思维迟钝,胸口发闷。
狗爪子踩在毛毯上,发出落雪般柔软的声音,簌簌地走来走去。
“芝麻。”舒枕山出声,阿拉斯加便听话地靠了过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舒枕山用力抚摸厚实的狗毛,一遍又一遍,几乎有些神经质。
他隐忍地舒了口气,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芝麻,我今天……碰到你爸了。”
芝麻仰头:“汪呜——”
“另一个爸。”
“嗷嗷——”
“只知道嗷,你还记得我说的是谁吗?记得的话就说记得。”
狗子歪头:“嗷?”
“你看,你也不记得他了……”
舒枕山从兜里摸出一张小卡片,不知被谁攥得皱巴巴的。
在回程的车上他已经看了将近二十遍。
名片的质感非常好,LOGO以月相图为元素,简约现代,设计很高级。底下是工作室的名称,ROAM,意思是漫游、漫步。
另一面印着“冉步月”,旁边是他的邮箱和电话,毫无疑问,均属工作用途。
狗鼻子好奇地凑过来,使劲儿往舒枕山西装里拱,左拱拱右拱拱,一条被染红的方巾掉了出来。
芝麻兴奋地跳踢踏舞:“汪汪!”
“不能动!”
舒枕山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嘴筒子,敏捷地往旁边推开,从它敦实的利爪下把口袋巾抢了出来。
已经被踩皱了,沾了几根狗毛,大片不规则的酒渍散发出浓郁的、醉人的酒香。
舒枕山双手捧着方巾,修长指节屈起,指尖用力地、缓慢地捻动布料,留下凌乱的褶皱。
方巾质地粗糙,远比不上那人皮肤的细腻与温热,但舒枕山不想放手,好像这样就能摸到他的身体,尽管这只是饮鸩止渴。
目光深沉地盯它许久,舒枕山仿佛被蛊惑,喉结上下滚动。
接着,他没什么表情地将脸埋进了方巾。
深深、深深地吸气。
目眩神迷。
第6章 自我丧失
冉步月把方巾从舒枕山手中抽出来,稍微靠过去一点,淡淡地问他:“所以要怎么折?”
舒枕山不动声色把目光从冉步月身上挪开,抖开自己的丝绸方巾,说:“我教你。”
这是他第一次见冉步月穿西装,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今天是团队里博士生学姐的婚礼,平时整天穿学校连帽衫的nerd们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最正式的礼服,摇身一变,各个都拾掇得光芒四射。
天之骄子们从小就没少参加这样的场合,打扮起来得心应手。但对冉步月来说,这是头一次。
冉步月独自远赴重洋念书,彼时不过十八岁,性格孤僻,不爱讲话,像朵长在角落的莲花苞,生生嫩嫩的,一掐就能出水。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要开口求人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都会问舒枕山。
就比如现在,他问舒枕山口袋巾要怎么叠,瘦巧的下巴微微仰着,语气平静。
撒什么娇啊。舒枕山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想。
舒枕山将冉步月对他的亲近归结于雏鸟效应,当初在半夜的实验室里抓到冉步月的人是自己,而自己恰好也是中国人,恰好成为整个学校里第一个对冉步月施以关怀的同乡,冉步月因此和他走得更近。
同胞之间惺惺相惜是正常的,撒娇就不太对味了。
冉步月买的方巾是最基础款,白色亚麻,不贵,但足够经典。
舒枕山教他叠好,帮他放进胸前口袋。冉步月低头扒拉了一下,评价说:“像两只奔跑的兔子耳朵”。
就是在这一刻,舒枕山觉得冉步月逾矩得过分。
这薄薄的、似乎总是懒得张开的淡色嘴唇,怎么能够说出这样招惹人的话。
叫人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舒枕山觉得自己像个风筝,原本自由自在地飞翔天空,不知怎么来了个坏小孩,拽住了他的线,往下扯线,他就降低一点,往远了放,他就升高一点,就这么起起伏伏,坏小孩也不放手。
真挺坏的。
婚礼在草坪上举行,阳光温暖,彩色的气球随着清风碰在一起,在舒枕山心里咕嘟咕嘟煮泡泡。
新娘新郎携手走过铁艺拱门,宾客们鼓掌欢呼,彩色纸屑漫天落下。冉步月安静地举起手机拍照,唇角扬着笑。舒枕山偏头看他,看彩带正好落在他略长的发梢。
几个月前,冉步月开始留长发。
当时他们在看学生乐队表演,台上的男吉他手留了一头金色长发,很野很酷。
类似的表演舒枕山看过太多,所以兴趣不大,但他注意到冉步月看得很入迷,目不转睛。
他总是可以敏锐地发现一些冉步月的爱好。大家都以为Ran只对机器人和机械设计感兴趣,但其实不是的,大抵因为冉步月总会用不明显的方式泄密给自己。
“喜欢吉他?”舒枕山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问的,因为音乐很吵。
冉步月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我中学时也留过长头发。”
“噢。”舒枕山端详着冉步月干净清爽的短发,很自然地说,“那就再留长啊。你留长发会很好看。”
这是舒枕山通过客观评估得出的结论,不掺杂任何主观因素,所以很值得采纳。
冉步月不太相信地问:“真的?”
舒枕山有点想说“假的”,因为从客观上来说,冉步月不管留什么发型都很好看。
没想到冉步月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从那天起开始留长发。
随着冉步月的头发一寸寸长长,舒枕山觉得自己在被一点点攥紧。
到婚礼这天,冉步月的头发留得不长不短,正处在所谓的“尴尬期”,舒枕山却觉得一点都不难看,半长的头发软软地搭在耳朵尖,看起来像乖乖的中学生。
乖学生穿着正装,漂亮的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劲儿劲儿的。来往宾客都会多看他两眼。
机器人社团的大家聚在一起闲聊,聊到穿搭,组里的意大利美男子眨眨眼睛,风情万种地问:“你们知道胸袋方巾的暗语吗?”
大家表示好奇,他满意地抽出自己胸前的口袋巾,优雅地进行示范。
美男子说,和女士们的扇语一样,男士方巾也有自己隐秘传情的语言。
将方巾折叠在手中意思是“我想和你讲话”;将它掠过眼睛的意思是“请宽恕我”;掠过额头是指“我们正在被监视”;放在肩上是“跟我来”;将方巾绕在食指上是“我和别人订婚了”;绕在无名指上是指“我已婚”……
接着,他随手拉过身边的金发女孩,轻轻将方巾擦过女孩的脸,暧昧地讲解道:“用方巾轻蹭对方的脸颊,意思是……「我爱你」。”
女孩顿时笑起来,在起哄的声音中和他接了个吻。
舒枕山转头去寻冉步月,没想到冉步月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很干净。舒枕山心里一跳,淡定地把视线挪开了。
又来了,又来了,坏小孩攥紧了他的绳子,将他往下拉,拉入荡漾的海平面。
婚礼晚宴结束,泳池派对开始,新娘开了一瓶香槟,酒液划过完美的喷溅弧度,喷到草坪上,气氛被推向最高峰。
这会儿人们已经醉得七七八八,国外玩得开,刚才的意大利美男子正搂着另一个女孩亲嘴,这次也没人起哄了,大家都在忙着找自己的乐子。
来找舒枕山搭话的人很多,有男有女,好不容易打发了他们,转头发现冉步月被一群漂亮女孩围着,手里握着辣妹塞给他的一杯高度烈酒。
冉步月那么内敛的人,肯定需要解围,舒枕山便朝他走过去。
谁料刚到半路,就见冉步月和她们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舒枕山一对上冉步月的眼睛,就知道他有些醉了。黑眼珠亮晶晶的,闪烁着平时没有的波光。
他把人捞出来,问冉步月想不想回家,冉步月慢慢地摇头,两人就站在游泳池边吹风。
有群人玩得很疯,在池水边嬉笑打闹,突然一个金发帅哥被推到了游泳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舒枕山和冉步月来不及躲,被殃及了半身,衬衫都打湿了。
冉步月抬手就把扣子扯开了三颗,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肉,应该是想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
舒枕山头皮发炸,赶紧摁住了他的手,没想到一杯shot就让他醉得这么彻底。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舒枕山,细声说“热”,又说“衣服好黏”,“不舒服”,语气很软,身上又烫又香。
风筝骨架好像要被融化了那样痒。
“……进屋再脱。”舒枕山咬牙切齿,半拖半拉地把人扶进别墅,玩通宵的客人可以在这里过夜。
随便踹开一间空卧室,舒枕山把人端到床上,整个房间的空气里都充斥着令人头晕的香气。
冉步月开始若无旁人地脱衣服,西装外套被丢到一边,半/透/明的衬衣紧紧贴着身体,像一条正在蜕皮的白蛇。
视力极好的舒枕山甚至被迫瞥到,他有一侧……是内陷的。
像一座顶部平平的小富士山。
舒枕山忍无可忍,粗声粗气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就想往外走,却被冉步月叫住了。
“Shu.”冉步月很轻地出声,舒枕山就走不动了。
冉步月抬手,捏住舒枕山的领子往下拽,几乎没用力气,但舒枕山拼尽全力无法挣脱,别无选择地、顺从地俯身。
“你脸上有点……”
舒枕山觉得脸侧贴上了一片柔软的布料,帮他拭去他脸上的水。不知是在游泳池被溅上的,还是他自己的汗水。
舒枕山隔了几秒才看清,这是冉步月的胸袋方巾。
操了。
舒枕山清晰地听到风筝溺亡的声音。明明死物是不会再死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舒枕山声音嘶哑,简直是低声吼出来的。
他恨透了冉步月这幅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目光纯真,却衣衫半褪,手上做着杀人放火的命案。
实在是太找死。
舒枕山用力从冉步月手中抽走方巾,掰起他的脸,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这是他的初吻、初/夜、初恋……
是恋吗?那时的舒枕山不确定。因为在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类似的心情,也从未被什么人爱过,所以他无从参考。
他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他好像失去了自己,又好像得到了自己。
那时,舒枕山只渴求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渴望怀里的人永远不离开。
直到许多年后,舒枕山才迟钝地意识到,不怪冉步月太惹人,只怪自己动了心。
而那种如生如死的自我丧失感,好像叫“爱”。
第7章 雏鸟情结
冉步月从生日宴会回来后,马不停蹄地投入了连轴转的工作。
他把之前收到的名片整理了一遍,挑出价值更高的潜在客户,计划和他们约个咖啡聊聊。
其中他最看好的项目是李曜的,他虽然抛出了橄榄枝,但自己不一定接得住,国内优秀的汽车设计师一抓一大把。
另一件重要的事是工作室选址,田小喆踩点了几个地方,初步筛了三个给冉步月过目。
“老大,您看看。”田小喆工作起来是很认真的,点开资料,详细地介绍起来,“第一个是吉祥大厦,优点是便宜;第二个在龙腾商业中心,周围配套齐全,交通便利;第三个是砚川地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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