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服输,又再继续运功冲穴,天黑后,头顶有人走动,玉京子回来打开窖门,丢了两个馒头下来。萧尽叫住他道:“我们动不了,怎么吃东西?”
玉京子道:“臭小子,我一不在就想着法解穴,我废了你武功也容易,只怕姓宁的小子伤心起来不肯写水月白芙的配方给我。”说完,他扣着石子飞射宁承轻双肩穴道,转身去后丢了个小小水袋下来。
宁承轻肩膀酸麻,好一会儿才撑着坐直,将馒头捡起,拍去尘土递到萧尽嘴边。
萧尽道:“我不饿,你吃吧。”宁承轻道:“你不吃,我也不吃。”萧尽不解,心想他什么时候如此矫情,这个时候还要赌气。他们自被蛇面阎罗擒住已有两日,期间不时遭玉京子折辱,早已心力憔悴,饥渴交加。萧尽仗着身体健壮、内力旺盛,还不觉得如何,只担心宁承轻体弱抵受不住,因此想让他多吃多睡,弥补回精神。
宁承轻道:“你受伤流了许多血,你先吃。”说完忽又压低声音道,“我答应写水月白芙的配方给他,顺了这蛇怪的心,今日没点我哑穴。他自恃武功毒术十分高明,咱们就应当有意示弱,好让他掉以轻心。我在山洞中言语相激,教他未得水月白芙前不敢施重手伤我,我装作对你关心,他便也不会立时对你下死手。”
萧尽想了一会儿道:“你装作对我好?那……那真心呢……”
宁承轻听他危急之中竟还有此一问,不由愣住,半晌后板着脸道:“我真心喂了狗,谁也不给。”
萧尽叹了口气,张嘴吃了半个馒头,又喝了几口水便说不饿。宁承轻用力将他身体翻过,查看剑伤,黑暗中瞧不清楚,只得用手指慢慢摸来,但觉伤口有流脓之状,便倒些清水擦洗干净,从袖中摸出白天偷藏的外伤药膏,仔仔细细抹了一遍,再撕下衣襟包扎起来。
萧尽被他在后背摸了一遍,明知是治伤,心里却如雨落湖面荡起阵阵涟漪无法平静。宁承轻包好伤口,又握住他手臂,手指一寸寸按他中了银针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后道:“这针我一时取不出来,好在针上的毒已解,这条手臂你千万不要用力妄动,否则针游入血脉就再难找到了。”
萧尽嗯了一声,宁承轻扶他坐起,自己拿了馒头在他身旁慢慢吃着。
第三十七章 犹将此身共患难
次日醒来,玉京子照旧点住二人穴道,再拿老鼠喂饱两条小蛇。
赤螭、碧虺甚是刁滑,宁承轻一夜观察,想伺机除去,但要一手一条同时将二蛇捏住谈何容易,稍不留神不是害死自己就是害了萧尽,因此不敢冒险,暂且放弃。
他听门外有车马声,便知玉京子要将自己与萧尽带去别处慢慢逼问水月白芙的配方。不一会儿两个伙计将抬进一口棺材,玉京子吩咐他们去门外等,自己动手将萧、宁二人自地窖中提出。
他生性谨慎,怕半路出岔子,将宁承轻与萧尽堵嘴、蒙眼、捆住手脚,这才放入棺中盖上盖子,三面钉上铁钉,只留一角缝隙透气,随后让伙计抬去车上。
萧尽心想,这么一去就是金角也追不上,可如何是好。白天气候闷热,棺木密不透风,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已汗出如浆几近窒息,一路昏昏沉沉,直到深夜,玉京子才起开棺盖,给二人喂了几口干粮和水,不等喘息透气又再盖住。
如此不分昼夜赶路,玉京子一路防得滴水不漏,只有每到无人处才将他们放出来歇息片刻。萧尽眼见越走越荒僻,不知身在何处,某日到了座荒山下,玉京子命两个伙计把车停住,伙计以为他要结账给钱,谁知他拔了萧尽的刀,一人一刀将二人头颅斩了,尸体踢在荒草中。
萧尽在棺木里听见两声惨叫,料到玉京子又随意杀人,更添憎恶之情。
玉京子打开棺木,将他与宁承轻抓在手里,抬脚一踹马背,马儿吃痛往前狂奔而去,不知跑向哪里。玉京子撮唇作哨,不一会儿两名童子自山上奔来,接过二人再往山上回去。
萧尽与宁承轻双眼被蒙,不知身在何处,走了约有小半时辰,似乎到了个阴凉之处。两个童子解去二人身上绑缚,除掉蒙眼布团,将满身血污汗渍的衣物也一并剥去,抬进水里清洗。
萧尽见这些童子与当日江上小舟中所见那个一样,其实并非少年,眉眼边已有皱纹,却仍作孩童打扮。宁承轻心知此处定然养了许多蛇,因怕血腥异味有碍才要清洗。这些童子也对赤螭、碧虺十分畏惧,生怕惊扰,口称龙君,只敢用冷水浇洗。
待清理干净,二人又被抬到一个囚室,中间隔开,将萧尽与宁承轻分别囚禁,各用一条锁链锁在床头,只是宁承轻那边还多了一副桌椅。
玉京子换过衣裳进来,对宁承轻道:“这里是我临时住处,本想带你回关外,但路上太远,你就在这写吧,给你三日时间,写不出来可别怪我无情。”
一名绿衣童子送上笔墨纸砚,从旁监守。
宁承轻既来之则安之,提起笔,第一日只写了三个字。
玉京子见纸上蝇头小楷,笔划秀丽,却是“水月白”三字,想来那第四个就是“芙”字了,知道他有意敷衍,满心恼怒抬手要打,却见灯下他容颜憔悴,面无血色,这一掌打下去,只怕半条小命没了,还得花时间供着他养伤。玉京子一怒之下转身把萧尽抓来,在宁承轻面前毒打一顿,第二日宁承轻便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
这回玉京子拿来一瞧,果然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制药之法,他细细研读,照此方法制出一味毒药,也是不必见血,触及则伤,服之必亡,可似乎与传闻中无色无味,致死如常的水月白芙又有不如之处。
他拿着方子去问宁承轻,宁承轻道这近百味药只是引子,有了毒效,接着才要将药里的色味消去。玉京子至此已信了七成,哪怕水月白芙到不了手,这方子于他平日施展毒术也大有助益,心中颇喜,缓限了他两日,命他仔细写来不可有错。
萧尽每每见童子送饭,总想诱他过来杀了搜找牢门钥匙,但那童子十分机警,从不靠近,只将饭菜放在萧尽勉强能够到的地方。
这几日玉京子常来牢里,宁承轻不计前恶,与他探讨毒术药理。玉京子便以为他已认命,安心在这度日,只是那水月白芙消色去味的方子却始终也写不对。每回宁承轻写了一遍给他,他拿去试做,不是色消不全就是味去不尽,要么色味全无但毒性大减,甚至不足致命。
这日玉京子心浮气躁,到牢中将宁承轻一把抓出,命他今日必要将方子写对,如若不然就将他与萧尽一起扔进蛇窟喂蛇。
宁承轻道:“这几日我苦思冥想,应当还是少了一味药。”玉京子忙问:“少了什么?”宁承轻想了一会儿,目光往萧尽的牢房瞧一眼道:“我告诉了你,你将水月白芙制成就要将我二人杀了是不是?”
玉京子正有此意,但此刻不能说个“是”字,宁承轻道:“你不必骗我,既然要死,你且放他出来,让我们再见一面。”
玉京子道:“你不是说他只是你请来的保镖护卫,何时变得如此亲近。”宁承轻叹了口气道:“我与他同历生死,也算至交难得,最后见一面或许黄泉路上能结个伴。”
玉京子急于想知道那少了一味的药是什么,眼看离奇药制成只差一线,防范之心大减,哪里还等得下去,心想只要有赤螭、碧虺牵制,谅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命身后童子开了牢门将萧尽拽过按在地上。
宁承轻到他跟前,瞧着他道:“是我连累你,今日你要死了,下世我再还命给你。”
他伸手到萧尽颈边,赤红小蛇正盘在颈上丝丝吐舌。萧尽总觉他不至就此心灰意冷,必然另有图谋,谁知颈边一凉,宁承轻竟捏住赤螭七寸,猛地将小蛇从他颈边扯开。赤螭口吐毒液,胡乱扭动。与此同时,宁承轻腕上的碧虺已一口咬住他小臂,萧尽眼见一道黑紫血线往他臂上延伸,片刻已爬到脖子脸颊,半张脸布满紫色血管,毒性好生厉害。
宁承轻一不做二不休,将两条毒蛇都抓在手里,用力一绞,扔在地上抬脚碾得稀碎。
玉京子见状也惊骇得说不出话,愣了一下才抓住他肩膀狂吼:“还有一味药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问了两遍才想到摸出蛇毒解药胡乱塞进他嘴里。
宁承轻吞了解药,将一口黑血喷在他脸上。
玉京子猝不及防,毒血入眼,狂呼乱叫,双手屈指成爪却不敢碰自己的脸。
宁承轻道:“还有一味药是什么,你现在……现在……知道了没有?”
玉京子一张蛇怪似的脸变得极为恐怖,站起身便往外奔去,萧尽见他腰间携着自己的青渊宝刀,眼疾手快拔出,一刀往他后心刺入。玉京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萧尽怕他未死,正要再捅两刀,玉京子又挣扎着爬起,将一枚蛇哨放在嘴里吹响,片刻间从囚室外涌进十几条毒蛇,向萧尽与宁承轻游去,自己趁此机会已逃得不知去向。
萧尽将身前毒蛇尽数砍死,反手一刀斩断锁链,立刻将宁承轻扶起搂在怀里。
宁承轻吐了几口黑血,脸上黑紫之气却已退去一些。萧尽急问道:“我……我该怎么办?”宁承轻喘道:“……他怕我死了,给我吃了解药……你……你……快一起出去。你没杀死他……他还要回来……”说到这里,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萧尽斩断他身上锁链,将他背在背上往牢外飞奔,走时见外室角落放着自己与宁承轻的随身之物,便取了拒霜和几样紧要物件。一路奔到外面,几名童子慌乱而至,拿着蛇哨正在驱蛇围剿,萧尽恨极玉京子手段阴毒,拔刀上前,横扫直劈,将御蛇童子杀得四处逃散,凡能追上的一刀一个了命。
玉京子不知逃到哪里,萧尽顺路遍寻不着,心中记挂宁承轻的伤势,只得先行离开。原来这处住所隐藏在乱石如屏的山腹中,虽是简陋,但极为隐蔽,外人难以看破。
萧尽在山腹中走了一会儿,渐渐迷路,左走右拐找不到出口,宁承轻在自己背上又毫无动静,急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又走了片刻,宁承轻微微抬起右手向前一指,边咳边道:“往那走。”
萧尽感到颈边一股热流涌过,知道他又再吐血,忙道:“你别说话,稍指一下,我看得清。”宁承轻听后便靠在他肩上不再言语,只在遇见岔道,萧尽又不知该往哪走时才伸手指点。玉京子为人多疑,虽落脚在此十分隐蔽,却仍不放心,设下五行奇门阵,使得外人无法擅入,里面的人不识关窍也难出去。只是他设阵方法十分简易粗陋,宁承轻略约一瞧便知破解之法。
萧尽依他所指闯出洞外,一路下山,宁承轻却道:“……别下山,往山上走。”萧尽心想,他毒伤沉重,即便寻常医生大夫治不好,也需找个药铺抓药医治,再不济,有个清静安全的地方休养也是好事,怎么却要往山上走,荒山顶上什么也没有,只怕连水都不好找。但他对宁承轻十分信赖,不管他说什么总有道理,于是也不多问,背着他往山头攀去。等到山顶往四下一瞧,果然飞鸟绝迹、渺无人烟。萧尽背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山壁下有个小洞,勉强可供两人栖身,再多一寸也没有。
萧尽找些枯叶铺好,将宁承轻放在地上,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暗,伸手一探鼻下,气息微弱,脉象也散乱异常,顿时心痛如绞,小心翼翼将他扶得坐起,挨在自己身前,双手抵胸,替他慢慢运功治疗。如此过了大半时辰,萧尽觉察宁承轻呼吸渐匀暂无性命之虞,略微放心,随后抱些枯枝石块将洞口藏好,这才起身去找水。
荒山上少见溪流,萧尽怕去久了宁承轻被山上野兽叼走,展开轻功四处找寻,在一处树下见到个小小泉眼,连忙脱下外衣洗了洗,沾湿后捧回去。
萧尽回到山洞,喂宁承轻喝了些水,替他擦去嘴边黑血,摸摸额头,还好并未发烧。此刻天色已晚,萧尽不敢丢下他再去找吃的,便将他揽在怀中,睁眼瞧着洞外守夜。
第三十八章 崎岖脱险归犹困
月上中天,竟是满月。
萧尽望这月色如霜,良夜寂寂,身边的人却命在旦夕,不由难过起来。他本是孤儿,从来就知人情冷暖,合久分离,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再亲近的人也总有一日要天人永隔。可自从遇到宁承轻,与他朝夕相处,虽时常吵闹争执,却实在多了几分赤刀门中不曾有过的温情友爱。想着想着,忽又回想当日柳氏兄弟中的柳璋被赤螭咬到喉咙便即死去,冷不丁低头去瞧宁承轻,心想若是他死了,从此以后又是自己一个人该何去何从,原来那两年在宁家后山谷中才是最快活的日子。
想到这里忽然又是一凛,萧尽心道,我在这里自怨自艾,怀念过往,却不想法救他性命,他虽不会武功,可杀赤螭碧虺时何等果断决绝,若非如此,他们二人也绝不能逃出玉京子的掌心,与他相比,自己实是无能至极。正胡思乱想,忽觉怀中一动,传来几下呻吟,他登时一喜道:“你醒了吗?觉得怎样?”
宁承轻睁了眼睛,脸颊上甚是冰冷,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萧尽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三更吧。”宁承轻又问:“我们在哪?”萧尽道:“山上的山洞里,你饿不饿,我去找些吃的来。”
宁承轻摇头道:“不用,我还好,你走时拿了些什么东西?”萧尽道:“拿了刀和你那个放银针的盒子,扳指我没找到,或许是玉京子戴在身上。”宁承轻道:“那也不要紧,你没有……没有拿那几个头里被玉京子搜走的药瓶吗?”
萧尽当时只怕宁承轻就此死了,情急之下只顾提刀杀出去,能想到拿走银针已是不易,哪还顾得上带走药瓶药丸,此刻经宁承轻一提,心中大悔,不知那些瓶瓶罐罐中有没有能治他毒伤的药。
宁承轻见他面露悔色,便道:“没拿也无妨,只再多费些时日罢了。”萧尽道:“你要什么药,我去替你找来。”宁承轻道:“没什么,我服过解药,不会死的。”
萧尽道:“你要杀那两条蛇,该先告诉我一声。”宁承轻道:“告诉你,难道要你来杀?这两条蛇咬了我,我未必会死,咬你一口,你却难活。”萧尽见他说着话气息渐渐平缓,精神稍长,便继续与他聊天道:“那也未必,金星地仙咬我一口不也没咬死我吗?”
宁承轻似乎笑了一声,萧尽不知他笑什么,又问道:“那条红蛇咬了柳璋一口,他当场就死了,为什么咬了你还能等玉京子喂你吃解药?”
宁承轻道:“你是没见我当场毙命,不太甘心?”萧尽道:“哪有这事,我盼你长长久久地活着。”宁承轻道:“我娘怀胎七月早产,生下我只有巴掌大小,那时我已死过一回,是我爹熬了五天五夜,想尽办法才将我救回。我从会吃奶那日起就吃药,久而久之血中带毒,百毒难侵。不过玉京子那两条蛇毒性着实厉害,没有解药怕是难活,最多比别人多撑片刻罢了。”
24/10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