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听了胆战心惊道:“还好,还好你服了解药……难道你早料到那蛇怪会给你解药,要是他不给,岂不是……”宁承轻道:“生死关头,还不肯放手一赌?我连日来用水月白芙勾得他心痒难搔,最后一刻眼看事成,他怎肯就此放弃。我料定他会给我解药,最多问出药方再将我杀了。”
萧尽好生佩服,心想他聪明细心,难得还有如此勇气敢拼死一搏。
宁承轻说了会儿话,又有些疲乏,萧尽知道他不会毒发死去,心中安慰,顿时也感一阵倦意上涌,可他不敢就此睡着,仍是守住宁承轻,睁眼望着洞外。
早上天还未亮,宁承轻先醒了,抬头一看萧尽整夜未睡,面露憔悴之色,但见自己醒来却满脸欣慰。宁承轻幼失怙恃,虽有段云山回护,可一来段云山年长持重,以仆从自居,内心诚挚却极少真情流露,二来两人相差十多岁,总有长幼生分。萧尽这样年纪相若,偶然相逢却对他如此关心心切却是难得。他本不喜欢与人深交,更不愿付诸真情,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竟也生出些许异样之感。
萧尽道:“天快亮了,我们该去哪里?”宁承轻道:“昨日不让你下山是因为玉京子若不死,定会想到我们逃下山去,所以一夜追寻无功而返,今日便要上山来搜了。我们趁他没到走小路下去吧。”
萧尽说声“好”,用外衣将他缚在自己背上,捡起拒霜作杖,一步一步在山石间探路前行。他依宁承轻指点,转往险要崎岖路上行走,有时脚下无立足之处,还需展开轻功在两处山壁间腾跃而过,几次险象环生,萧尽总是先护住背上的人,以至双手小腿伤痕累累。
一路来到山下,萧尽将宁承轻放在树下休息,肚中饥饿,去捡了几个果子回来,谁知又酸又涩难以入口。宁承轻道:“柳氏兄弟中一人被蛇咬死,他们定然不肯干休,现在咱们各自有伤,最好不要和他们照面,不知师兄眼下到了哪里。”
萧尽道:“段大哥当日在清风客栈断后,见我们这么多天没回去一定也已找了出来,就是他不晓得蛇面阎罗将我们带到这么远来,要不要我们悄悄找回去?”宁承轻摇头道:“我沿途做些记号,他瞧见了自然会找来。我们原本北上,遇到玉京子和温南楼又再南下,这回就先随意往东,之后见机行事再做打算。”
他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你那姐姐孟别昔呢?”萧尽想起自己着急追蛇面阎罗时,将孟别昔点了穴放在巷子里,这时早该解穴离去了,他日再遇见,怕是不能再有这般幸运逃脱。
他对宁承轻道:“我的事与你相比小得很,不必放在心上。”
宁承轻知道他其实十分烦恼,但也不多问,歇了一会儿,萧尽又要背他。
宁承轻中毒力竭,四肢无力,在他怀中睡了一晚本是无奈之举,眼下解药生效,虽仍乏力虚弱,却也没想再让他背着走,就说到前面村庄,不管好坏买一匹驽马、一头骡子都行。
萧尽道:“咱们身边都没银子,拿什么买。”宁承轻笑道:“要银子还不容易,哪个地方没有地痞流氓,没有小偷恶棍,见到打一顿,抢些来就是了。你打不过玉京子,还打不过几个混混吗?”萧尽道:“我不是打不过玉京子,是他诡计多端,又有许多毒蛇才着了道。”
宁承轻道:“世上诡计多端的人何止他一个,有些人道貌岸然,做出的事比玉京子更恶毒百倍。打不过就打不过,何必诸多借口。”萧尽笑笑,不与他争辩。
二人沿着小道往前走,见不远处有人烟,是个小小村落。萧尽想着依宁承轻的法子找几个地痞讹诈银两,走到村口,见桩子上拴着几匹马,均是身形瘦削、四腿修长。他想这种山村哪来这么多好马,再瞧一眼,忽觉有些眼熟,原来是当日温南楼等人放在门外的坐骑,他匆匆瞥过一眼,应当不错。
萧尽道:“温南楼在这里,咱们快走。”宁承轻道:“等等。”
二人放眼再瞧,见马匹旁席地坐着个人,竟是数日未见的段云山。
段云山身旁还守着两个道士,萧尽一看便知他被人点了穴道,立刻要上前去救,又被宁承轻一把拉住。他们躲在树后见一群人自村中小路走来,当先那人果然是游云剑温南楼,身后另跟着几个道人,再后方则是琴剑双侠方从剑与韩琴儿,柳廷守着一口棺木走在最末,里面想必是他弟弟柳璋的尸首。
萧尽一一看过,见众人上马后将段云山架到其中一匹马上,由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骑马看守,一行人往大路而去。
萧尽道:“他们人多势众,段大哥落在他们手里可要想办法搭救。”宁承轻道:“他一个人自然敌不过人多,可若要逃走应当也没人拦得住,能将师兄擒住,恐怕还有高手。”萧尽道:“再不追,可要走远了。”
宁承轻道:“我知道他们去哪,你先找些衣服来换,别让人认出。”萧尽跳进一户农家,将院子里晒的衣服扯下两件,这家是对夫妇,没得好挑拣,带回来给宁承轻一瞧,其中一件是农妇穿的布裙。
宁承轻问道:“你可是故意?”萧尽道:“我再去找一件。”宁承轻道:“算了,这样也好,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是我们。”萧尽笑道:“上回你扮我娘子,这回又要再扮我媳妇儿了。”宁承轻不理他,在树后换了衣服,将头发挽起,萧尽右眼早已痊愈,拿草绳扎了头发,伸手到田埂中抓些泥灰擦在脸上。装扮停当,只是拒霜不好隐藏,萧尽又去农户家里找了把锄头,用布将长刀绑在柄上,不仔细打量,扛在肩头倒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前方有个市镇,宁承轻料想温南楼等人当晚要在镇上投宿,他毒伤未愈,稍走几步便气喘吁吁,胸痛头晕,萧尽不嫌他麻烦,走了一段仍说背着他走。宁承轻要救段云山,不想拖延,也就答应了。
萧尽心想这下可算不算得“背媳妇儿”,想想好笑却不敢让宁承轻知道。他虽身心俱疲,但这样与宁承轻亲近却只觉心头微甜。待到黄昏时分,眼前已见市镇模样,萧尽赶在天黑前进镇,四处探听温南楼等人住处。
他与宁承轻一副农人打扮,毫不起眼,走在街上也很是方便。萧尽找了几家客栈,终于瞧见那些高头大马拴在门外。萧尽想等天黑后众人睡下就去救段云山出来,宁承轻却胆大,说要进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二人身无分文,进客栈吃喝却是不妥。萧尽走到街上,见有个泼皮在偷乞丐碗里的铜钱,便将他拉到巷子里,按宁承轻说的打一顿,命他将身上银钱都拿出来。
第三十九章 薄云高义多受伤
回到客栈,萧尽拉着宁承轻进店,店伙见他二人穿着简朴没什么油水,便引他们在门边角落小桌落座。
萧尽瞧见柳廷、方从剑、韩琴儿与那满脸胡茬的大汉坐了一桌,却不见段云山和温南楼,不知去了哪。韩琴儿那日被萧尽一刀削了头皮,头发难免少一块,为遮丑在鬓边戴了朵珠花,但终究不如以前完美,心里气恼,脸色十分难看。
柳廷道:“那两个小贼不知跑去哪里,咱们捣了鬼阎罗的蛇窟也没将他们找到。”
萧尽只听这一句已感惊异,原来他们逃走后,温南楼便带众人捣毁了玉京子的蛇窝,心想若自己与宁承轻多等一天,他虽不必冒险杀那两条毒蛇,可落在柳廷手中未必好过,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方从剑道:“可惜蛇面阎罗也跑了,没能替柳兄弟报仇。”柳廷一拍桌子道:“蛇面阎罗倒不忙,我非要亲手宰了那杀我兄弟的小贼不可。”韩琴儿听他提起当日之事也是愤然,恨不能萧尽就在眼前,让她千刀万剐才消心头之恨。
方从剑对大汉道:“郑大侠出手擒住冲云拳段云山,实在是大功一件。”
那大汉手边摆着柄九环刀,神态威武,双目如电,显是内力精深,武功高强。
宁承轻悄悄踢了萧尽一脚,待他回过头来道:“你这么盯着人家,再多看两眼,姓柳的就要一拍桌子问你看什么了。”
萧尽道:“我瞧那汉子太阳穴鼓胀,内力非同小可,可段大哥单打独斗应当也不输他,多半是他们以多胜少才得手。”宁承轻道:“这人叫郑全武,外号人称震岳刀,你也用刀,这刀法名家的名号难道没听过吗?”
萧尽摇了摇头道:“他若烧杀掳掠是个恶贼,或许我反倒听过。”
宁承轻双手捧杯假作喝茶,接着再听四人对话。
郑全武道:“冲云拳段云山学的内家拳法,功力深厚,我也是侥幸略胜一筹,想是他关心则乱,以为宁家那小子已落在我们手里,围斗时心乱意烦魂不守舍,这才落败,在下赢得不甚光彩。”
柳廷道:“郑大侠说哪里话,段云山助恶为虐,宁家小贼与蛇面阎罗这等奸邪之辈同流合污,咱们正道之士除恶即为善举,何必纠结光不光彩。”韩琴儿连忙称是道:“不错,咱们光彩,对头可不讲光彩,不然柳璋大哥又怎会被那小贼放毒蛇咬死?对付恶人须比他们更恶才是。”
方从剑道:“明日一早程老前辈便能赶到与我们会合,姓段的在我们手里,不怕小贼不现身。”韩琴儿道:“宁家小贼心思歹毒,刁钻奸猾,哪肯为一个家仆冒险?”柳廷道:“温大侠正想试他一试,若他真不顾段云山死活,那也绝不是个心胸宽大,光明磊落之人。水月白芙这等奇毒在他手里,将来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更当趁他尚不成气候之时除去才好。”
萧尽听他们接着低声商量如何对付宁承轻,虽听得不真切,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他想,蛇面阎罗虽恶,但恶得毫不遮饰,这些人妄称名门正派,行事反倒如此鬼祟,令人不齿。
郑全武等人吃了茶,歇息片刻,各自回房休息。萧尽不知他们将段云山关在何处,有心打听,又想柳廷、方从剑、韩琴儿这几个倒也罢了,郑全武、温南楼是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在这二人眼皮底下行事,需得冒上极大风险。程柏渊明日才到,萧尽便想赶在今晚夜深时动手。
宁承轻为防这些人疑心,叫萧尽在别处另找落脚的住处。
天一黑,萧尽换上黑衣正要出门,宁承轻将他拦住,要他坐在灯下,拿出问店伙要来的镊钳针线,卷起他袖子细摸手臂上钉的那十枚银针。
萧尽中了毒针后及时服下解药,并无大碍。夏照风造的玉雨银针十分细小,嵌在肉里毫无痛感,萧尽早已忘了,宁承轻却还记得,在油灯下一枚一枚用镊钳夹出,放在桌上。挑到最后一枚,那针已深入皮下,镊子难以夹出,他便慢慢用针挑开。
萧尽瞧他双眉微蹙,目光低垂,凝神为自己挑针,心中涌起一阵温柔之意。等到银针尽数挑出,宁承轻抬起头来,萧尽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道:“多谢你了。”
宁承轻道:“谢我什么,我怕挑晚了这针逃进血里,你死了,谁去救我师兄。”萧尽道:“我不会死,小时候我被人扔在河里,漂了三天两夜也没死成。”宁承轻道:“那是你运气好,人活一世未必次次都有这么好运气。你去吧,救不了先回来,我料他们还不会害了师兄,再从长计议就是。”
萧尽道:“你也小心,我去去就回。”他还想再多嘱咐几句,又觉婆婆妈妈罗嗦误事,将心中那一点温存感动打消,转身推窗而去。
萧尽将拒霜缚在背上,飞身上房,展开轻功往温南楼等人住的客栈奔去。到了二楼客房,他小心翼翼挂在窗外,往窗缝中一一偷瞧。客栈房间不多,那几个道士同住一间,玉山派弟子占了两间,云门众人又占两间,柳廷与方从剑一间,韩琴儿与另外两名同行女子住在一起,均不见段云山的身影。
萧尽心想若由温南楼和郑全武看守,那可十分棘手了。
他转向另一头,瞧了剩下的房间,果然见段云山倚墙而坐,温、郑二人在旁看守。这二人单打独斗,萧尽倒也不怕,或趁其不备偷袭也有胜算。可要是一下制不住两个,惊动了客栈中的其余人就糟了。
他在窗外苦等一会儿,房中二人却无睡意,像是要就此守到天亮。他心念一动,想不如先回去问宁承轻有没有一下将人迷倒的迷药,要些来,岂非省事省力。既打定主意,他便要翻身跃到街上,忽听郑全武一声大吼问:“什么人!”
萧尽一惊,以为行迹暴露,手握拒霜刀柄就要迎敌,却听对面窗户一响,郑全武已纵身而出,手中九环刀呛啷作响,翻到屋顶上与人交起手来。
萧尽一颗心怦怦直响,心道原来不是发现了我,那和郑全武交手的又是谁?
他只稍稍转了念头,客栈中许多人都已被打斗声吵醒。萧尽不敢在窗外停留,趁众人还未赶到往街对面的房顶掠去,到了背面伏下身观望。
客栈屋顶上二人刀来刀往,打得难分难解,萧尽瞧着与郑全武交手那人,身手轻灵,刀法精妙,竟然有些眼熟。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那人用的竟是赤刀门的轻功和刀法,只是与左天应传授给弟子门人的更胜一筹,已是十分上乘的功夫。
萧尽想来想去,赤刀门中并无刀法如此精深之人,强如孟别昔也是左天应另眼相待,传了她奇门兵器与剑术。忽然间,他浑身汗毛直竖,猛然醒悟,原来这人就是灵器山庄中冒充他的黑衣人。
此人突然现身与郑全武交手,又是什么用意?可无论如何,有人假冒自己身份行凶总不会是好事,萧尽见他打了一阵,往后一跃,手中银光闪动,撒出一枚暗器。郑全武闪身避过,怒喝道:“奸贼讨死。”
温南楼听到喝声,却是沉住气,全赖郑全武一人应付,不中调虎离山之计,仍守着段云山不走开。然而他虽沉稳,自有心急的人要去帮忙,萧尽一眼瞧见柳廷冲上屋顶,口中喊着“奸贼还我弟弟命来”,长剑起挑加入战团。
那人以一敌二,一时竟未露败相,柳廷武功较弱,反碍了郑全武手脚。他长刀挥舞,格开二人刀剑,转身作势要跑,柳廷闷头去追,不防他突然回头抖手一镖往自己额头飞来。
郑全武道:“柳兄弟小心。”说罢一把抓住柳廷后领,将他拽倒这才险险躲开飞镖。方从剑也登了上来,大声道:“郑大侠,别教他跑了,恶贼毒倒玉山派两位师兄,必要他留下解药。”
郑全武挺身追上,问道:“你是谁?什么来历?”那人顶了别人的模样,毫不回避,冷笑一声道:“应天血刃,荡邪诛奸。”郑全武道:“你是赤刀门的人?”那人不答,柳廷却已跳起道:“就是这小贼害死我弟弟。”提着剑又要上前拼命。
萧尽心知这人胡乱杀人,挑拨自己与各派恩怨,但此刻要救段云山,已不将自己的事挂在心上,反倒庆幸此人将众人等引到屋顶,房中只剩温南楼一个,总算多了几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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