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心想,难道那三个盗墓贼就是要来盗这里的墓,可这又是谁的墓呢?
他满心狐疑,随着法凝越走越近,等到近处一瞧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黑漆漆,看似墓碑的东西都是断了的墙和柱子,这如同坟山的地方竟是个倒塌损毁的庄院。夜色阴沉,萧尽遥遥一望不见尽头,慢慢往院中小路走去,虽周遭全是残垣断壁,却依稀能想见昔日恢弘。他直道可惜,若这院子完好无损,偌大景致、奇花佳木、亭台轩榭,岂不是人间绝景。想着想着又觉怪异,如此大个院子,缘何毁于一旦,看断墙、山石、树木皆有焦黑迹象,泥土中新草丛生,想必是多年前大火烧毁所致。
萧尽想起前阵子路上那个瘦高老者说的,宁府一家连带当日到府之人上上下下死了几百口,三更过后一把大火将庄院烧了个干净。
难道这里竟是宁家庄园?
法凝一路不肯明说,可到了此地萧尽也有八九分确准。两人将马交给法念,由他解了鞍辔赶去林间放生,再回来一同在废墟间穿行。萧尽走了一会儿,忽觉脚边有东西挨蹭,低头一看是法凝那条叫金角的小黄狗。原来这黄狗乖巧通人性,法凝等人一路走走停停,易容改装它也照旧认得,且不碍事悄悄跟随,走到这里才过来蹭人。萧尽忙抱起它亲热,法凝却忽而停下脚步道:“这是我住的屋子,烧得这么干净。”
法念知道他平日不露声色,重返故地终是怀念,可父母家人早已不在人世,旁人一切安慰尽皆苍白无奈,因此只是静立一旁并不劝解。萧尽自幼无父无母,反倒没有法念的顾虑,张口就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难道以前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吗?”
法凝心中那点刚生出的淡淡哀愁登时烟消云散,没好气道:“宁家世代殷富,一个人住院落大屋又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我料想那三个盗墓贼今晚要来,你少说话别惊动他们。”
萧尽奇道:“这里烧了十年,难道还有金银财宝留下不成,真有也早被人翻去了。”法凝冷笑道:“金银财宝算什么,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只记挂那些没用的身外之物。”
萧尽心想身外之物虽俗,但身无分文终究难以为继,这小子假清高真讨厌,倒要看看他没钱时怎么办。
法凝当年死里逃生,十年中从未回过故居,离别时只远远瞧见宁家山庄烈火熊熊,热浪如烧在身上,如今故地重返,物是人非,心中五味杂陈。他依照记忆中的路径往正院走去,萧尽跟着他,这里虽也墙倒屋塌,烧剩的梁木家什早已化作炭灰埋在地下,院中却还有一泓泉水汩汩不绝。
萧尽心想这是他爹娘的住处,他不远千里深夜来到,自然是要祭拜自己的父母,也是人之常情,正想着要不要回避,法凝却只瞧了一眼荒废的院子便转身走了。萧尽大惑不解,法凝一路而行再没停留,直到一座假山下才停住。
那假山也被烧得黢黑,多年风吹雨淋早不成样子,只不过比木梁木柱牢固些还未倒塌罢了。法凝走到山石前,侧身往石缝中钻去。
法念紧随其后,二人并未阻止萧尽,萧尽心中何止好奇而已,立刻也跟着进入。假山石缝中另有洞天,从外边却瞧不出来。法念伸手到怀中拿出个火折点着了,光亮照在地上,萧尽见满是灰尘的地面有一道缝隙,歪歪扭扭,看似非人力所为,却被法念一只手插入后往一旁缓缓推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地洞。
法凝继续往下走,三人鱼贯而入。到了底下,法念将石壁上一支火把点燃,那火把放了十年,南方地下又潮湿,点了许久才慢慢燃起一丁点火光。法念举着火把将地下照亮,却是方斗室,迎面有一堵石墙,光滑可鉴,表面刻着个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硕大圆盘。石墙前方是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木盆,盆边散落着许多黑乎乎的东西,萧尽借灯火一看,都是枯萎腐烂的花瓣,木盆中插着一支枯木,其上枯藤盘绕。他想世上采花插瓶的多见,枯枝栽盆闻所未闻,况且这木盆放在地下无人观赏,不知有什么作用。
萧尽百思不得其解,法凝却盘腿在石台前坐下,一双眼睛望着那盆枯木出神。他想了没一会儿,萧尽已极不耐烦,忽听头顶有人声走动。
方才下来时,法念将地下一块巨石移到入口,即便有人发现缝隙,推开后也不能轻易找到地洞。萧尽见法凝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索性回到洞口下抬头倾听外面的动静。
地上的人窃窃私语,声音耳熟,果然是那三个盗墓贼。
好色的壮汉声量大,纵使压低声音也十分清晰,只听他抱怨道:“宁家烧了十年,没想到是这副光景,只怕连地皮都已被人翻过,咱们白跑一趟。”
再说话的是那瘦子:“未必,宁家灭门至今,江湖上可听说有什么新近崛起的高手?”壮汉道:“咱们也算耳目灵通,倒是没有这样的人。”瘦子道:“宁家既是药圣,家中古籍藏书岂止万卷,听说其中不少记着普天下的绝世奇术和武功心法。宁家先祖神医启凤仙人游山历水,行遍天涯,将所知所闻尽数记在书册中,宁家的金银财物倒不稀罕,那些藏书才是无价之宝。”
壮汉道:“金银遇火烧了还能留下些,书册怕早成灰了。”瘦子道:“所以我问你江湖上有什么新近崛起的高手,若有人得了宁家的武功心法秘书,哪有不学了在江湖上出头露脸的,十年也足够练成了。既然没有,那就是无人取得。当年火烧之前没人找到,那书阁自然不在显露之处,想是……地下……”
壮汉一拍膝盖,喜道:“有道理,大哥说得有理,好东西自然是要藏在地下了。”
他惯于掘坟盗墓,只觉地底有无尽宝贝,一时间到处乱走,只想找出密室暗道。
萧尽听他们不知拿了什么在头顶地上四处戳弄、敲敲打打,一刻不停。那书生模样的人还与二人讲解宁家庄院构造,正门几间,游廊如何,房舍后院又怎通甬路,说得头头是道,说完指点壮汉和瘦子往几个可藏地窖的去处查探,虽找出几个暗室,但并无贵重之物,不过是藏酒储粮之处罢了。
三人回到原处,壮汉累得狠了,发怒道:“这狗家子到底将东西藏在哪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瘦子道:“既是价值连城的宝藏哪能这么容易让咱们得手,今日到了此地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老三就是急躁,耐不住半点性子。”
壮汉道:“你性子好,你耐得住,你去找。姓宁的死了还守着财宝,老子再放把火连他们撒在这的骨灰也烧没了。”说着不知用手上什么家伙对着一旁的假山猛砸一下,萧尽只觉头顶如雷轰顶,震天巨响,不由咋舌这莽汉手劲奇大,倒有劈山裂石之势,正想到这里,又听一声脆响,原来是假山遭烈火焚烧又经年累月磋磨早已脆弱不堪,被壮汉一击顿时四分五裂。
萧尽心道不好,果然听三人一起“咦”了一声,发现了藏在山石洞中的地室入口。
书生喜道:“不错不错,就是这里,再没有别处更巧的了。老三这回立了大功。”壮汉也喜道:“我就说费那么多功夫,咱们把立着的墙柱子什么全砸了,还怕宝贝不见天日。”说着就要砸地缝。
瘦子道:“别忙,小心些。宁闻之极擅毒药机关,这底下虽不是古墓也未必不如古墓凶险,可不要着了道。”书生连声称是,壮汉却极不耐烦,将石缝撬开,三人见石缝下仍是巨石也不失望,反而更增信心,料想宁家宝藏就在此处。壮汉连使蛮力敲凿,书生与瘦子在一旁出主意,不到一个时辰,巨石竟被撬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
瘦子拿手比了比道:“我下去瞧瞧。”
他双肩瘦削,往日盗墓无论多小盗洞也钻得进去,此时肩膀一缩,如猫一般浑身无骨地滑进缝隙。萧尽在石室中见他一跃而下,心想他兄弟三人觊觎宁家财物不是好人,便出其不意伸手将他肩膀扣住。瘦子不防下面有人,但见火光闪烁,心里一惊已被点中穴道不能呼救。
壮汉在上头等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喊道:“大哥,下面怎样?”瘦子不答,壮汉急道:“怎么了,什么好东西迷了你的眼,快拿上来让我瞧瞧。”
他只当瘦子入了宝库眼花缭乱,一时心急如焚,又去撬石缝,只想自己也跳下去。那书生性子比他沉稳,心知老大见过世面,不是见财起意的人,只怕地下有诈,因此拦着壮汉不许他胡来。
二人正自争执,一阵轻烟从缝隙间飘来,烟中隐隐有花香之气,兄弟俩一惊之下不约而同纵身后退,落地时腿脚已酸软无力,双双坐倒。
壮汉与书生面露惊骇之色,这时一个人影自地下窜出,双手一伸抓住二人衣襟往地室扔去,原来是法念推开巨石上来将他们擒住。
三个盗墓贼下了石室,见微弱火光中一个长发女子坐在石台前,不知是人是鬼,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第十三章 困似枯木泽水象
法凝调转身回头望着他们,壮汉见了他的脸“咦”一声道:“小娘子,原来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相公呢?”
萧尽见他到了这地步仍然难掩色心,要与法凝这“假娘子”套近乎,于是伸腿踢他一脚。壮汉“哎哟”着抬头看他,也认了出来道:“是我姓钟的眼拙,没瞧出你们扮猪吃虎的手段,你两位也是来盗宝吗?先来后到,既然你们先找到宝库你们先取,咱们兄弟等等就是了。”他只当法凝与萧尽也是为宁家财宝而来,眼下自家兄弟三人受人所制,须当服软,便大方地与他们分享起来。
法凝问道:“你姓钟,叫什么?”壮汉道:“老子叫钟不四。”法凝又问:“这两个呢?”钟不四道:“是我两位哥哥,仇不二,石不三。”法凝道:“果然人如其名。”
钟不四正要回嘴,萧尽又一脚踢他,钟不四气得火冒三丈,胡乱骂道:“你做什么,你老婆骂我,我不能回嘴吗?还是你怕老婆,她说一句你就要在旁充打手伺候?”
萧尽听他老婆长老婆短地乱说只觉好笑,抬头瞧法凝一眼,却见他女装绝艳毫无违和,若真是姑娘,不知谁有福气娶了做老婆,可惜这小子脾气乖戾喜怒无常还一身是毒,这等福气送给自己也不敢要。
法凝对钟不四道:“我劝你最好省些力气,你们方才吸了秋阴离魂香,越动怒中毒越深,眼下只是双腿无力,半个时辰后连嘴也动不了,如生人离魂,只能活活饿死了。”
钟不四将信将疑,心里害怕,嘴上还是不干不净地骂人。先下来的瘦子仇不二年纪最长,被萧尽点了穴道不能说话,老二石不三道:“在下兄弟三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来历,既然技不如人自当服输认栽,还请赐我兄弟解药,咱们即刻离去,绝不纠缠。”
法凝道:“不忙,我还有事要你们做。”
三人面面相觑,一旁的萧尽也十分意外,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
法凝道:“你们三人挑一个从这出去,往后院墙下有一带清流,沿溪道向上至源头处往下挖三尺,将里面的东西挖出拿来给我。”
钟不四道:“我去,我力气大,挖得快。”法凝道:“你若去了不回来,不止你两个哥哥惨死,你自己也活不长久。”
钟不四冷笑道:“你将荆州三杰当做什么,咱们兄弟同生共死,绝没有一个人逃走的道理。”法凝道:“既如此,那你去吧。”他并未有什么动作,一句话说完,钟不四酸软麻痹的双腿突然有了劲道,心中大为惊奇,心想这小女子难道是宁家后人,怎的用毒用药如此精奇,如鬼神一般。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爬出密道,按法凝的嘱咐去后院深处三尺地下挖出一个十分沉重的大铁盒。钟不四常年盗墓,伸手一掂,摇一摇便知里面是极贵重的珠宝,心中顿起贪念,但果然惦念兄弟之情,稍一起念便又打消,快步赶回石室将铁盒交给法凝。法凝并不接手,让他自己打开,钟不四翻开盒盖一瞧,这一盒珠宝首饰件件光华灿烂绝非凡品。
法凝道:“你们拿了这盒首饰北上关外,每隔十天卖掉一件。卖了之后当日必须快马赶路,不得逗留,不可让人发觉行踪。我给你们每人服一半秋阴离魂香的解药,三年内并无性命之虞,每年白露那天发作一次,只是手脚酸麻不能动弹,过后便好。三年后你们来这里,事办得好我再给你们剩下的解药。”
钟不四转头瞧着仇不二和石不三,三人俱都识货,知道这盒珠宝价值连城,简直是天上掉下的横财,这种好事怎会落到自己头上,总觉其中有什么歹毒至极的阴谋,因此一时拿不定主意。法凝对钟不四道:“你们答不答应,毒也已经下了,要不要这珠宝自己考虑清楚。不信问问你身旁那小子,他身上的毒十天发作一次,比你们惨多了,他虽不情愿也只好在我身边,对我言听计从,否则就要活活痛死。”
钟不四朝萧尽脸上瞧一眼,萧尽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如何,但他想到当日自己调戏那女子时,这人又想袖手旁观又不得不出手阻拦的模样,登时深信不疑,大起同病相怜之感。钟不四将铁盒揣在怀里,伸手对法凝道:“解药拿来。”
法凝将一个木盒给他,里面放着三个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钟不四心想今日不吃这药也难以脱身,把心一横道:“我先替哥哥试药。”一口将药丸吞了下去,半晌并无大事,才放心喂给仇不二和石不三吃,二人服药后即刻行动自如。
法凝道:“今日在这里见的人和事也不准透露半点,只要有人找来,不管是不是你们说的,我只算在你们头上。”
仇不二和石不三年纪稍长,知道宁家用毒的厉害,想她若是宁家后人此番前来必是复仇,自己实在不便掺和,可偏偏沾上这麻烦,只能自叹倒霉。唯独钟不四不知天高地厚,拍了拍胸脯道:“你尽管放心,这一路上要听到有往南来的我全杀了。”众人都知他说的是赌气的话,只有法凝点了点头道:“很好,就是这样。”
他长发披肩,容颜秀美,灯光下更添几分神秘,钟不四听他首肯,便如赞赏自己一般,竟高兴得乐不可支,更以他所托之事为己任。
三人服药离去,萧尽明白法凝这是要那三个盗墓贼拿了宁家财宝四处散卖,暂将仇家引开。那三人贪财怕死,得了财宝本来就要变卖,盗墓之辈昼伏夜出,有人追赶找个孤坟古墓一钻,任谁也难找到,加之法凝以毒挟制,他们更当心有忌惮,因而此计万无一失。
法凝在石室中静坐片刻,忽然对法念道:“你去把千钧石放下,再不要让人进出。”
法念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萧尽惊疑不定,心想,怎么难道他也不出去了吗?他要陪死去的爹妈在这里殉葬?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出去?
他只片刻犹豫便听一声大响,转头看时,法念开动机括将另一块巨石移到入口,那巨石挪动后又有一声落地响,正巧卡在地上凹陷处,此后再想推开便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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