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辞抿着嘴不说话,泛着水光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玄鳞别开眼,怒吼道:“你就知道哭!说话!说为什么!”
李青辞低下头,依旧没吭声。
他要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说了这只妖能懂吗?
沉默良久。
玄鳞耐心告罄,他松开人,起身下床。
他不是非待在这里讨人嫌不可,净好地方供他挑选。
这时,他两根手指被握住,很轻的力道,稍稍一甩就能挣脱。
可是,玄鳞却被这轻若鸿毛的力道定住了。
背后,贴上来一具身体,软软的,很暖和。
耳边响起很轻的声音。
“不是排斥,我只是……只是……”
李青辞说不下去,他握着玄鳞的手引到自己耳朵上来。
指腹下热热的,玄鳞回头看过去,小崽子一头撞进他怀里,闷在他肩上不露脸。
露在外面的耳朵很红、很艳,还有一截纤长的脖子也染着淡淡红意。
玄鳞抬起手,握住那截颈子摩挲,眼中浮起笑意,他没再调侃,怕薄脸皮的小崽子再跟他置气。
搂着人往床里一倒,他挥手落下帷帐:“好了,闭嘴睡觉。”
李青辞闷闷嗯了一声。
怀里的人很放松,抱起来浑身都是软的,玄鳞又搂紧一些,下巴压着人的头顶,开始打盹。
渐渐,李青辞的困意也涌了上来,沉睡过去。
翌日寅正二刻,到了平日该起的时辰,李青辞依旧酣睡。
永思站在门外来回踱步,这时,门房又来问请,永思没敢进去,咳了咳嗓子高声喊道:“老爷!上衙时辰到了!”
李青辞咕哝一声,依旧睡着。
“老爷!”又一声高喊。
李青辞皱了皱眉,他迷瞪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猛地一下惊醒,开口回道:“这就起!”
说着,他踢了下腿,脚腕上的尾巴倏地一下消失,然后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
玄鳞不耐烦地皱眉,低低嘟囔一声,转身背对他。
李青辞急忙起身穿衣,快速洗脸净口,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系着腰带。
永思拿着他的官帽,急匆匆跟在身侧。
进了马车,李青辞长长舒了口气,急得他脑袋都出汗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踩着时辰点卯成功。
他下了马车一路疾行,坐在案桌前好一会儿还心跳急促。
张方印坐在他隔壁,忍不住打趣道:“青辞兄今日是怎么了?往日都提前一两刻钟到,今日倒是反常。”
李青辞喘匀气,平复呼吸道:“昨晚看书忘了时辰,今早睡失迷了。”
这时,孙茂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色萎靡。
张方印转头看他,促狭笑道:“孙兄这是又醉在温柔乡了,难为你还要早起。”
孙茂林笑骂道:“你小子!我就不能是看书批文以至于误了就寝时辰。”
张方印呵呵笑道:“青辞兄说这话我信,你嘛……”
话没说完,意思已然明了。
孙茂林抄起一本册子朝他砸过去:“去你的!”
张方印哈哈大笑。
其余人也摇头失笑,都水司主官为人温和敦厚,是以治下宽松,衙署办公时气氛轻松自然。
午正二刻,众人去堂前廊庑用餐。
官员的餐食是按官职品阶定的,每个衙署的采买开支不同,饮食有异,都水司不是清水衙门,但也不算肥差,伙食一般。
虽然在京这几年,李青辞胃口被养刁了,但好赖他都能吃,不挑。
他正拿着筷子认真吃饭,孙茂林往他这边移过来,笑问道:“青辞贤弟,今日我在永春楼设宴,请几个同科好友闲聊,你可否赏光?”
他和李青辞是同科进士,今年开春调来都水司,如今又是同僚。
李青辞慢慢咀嚼,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好。”
孙茂林顿时喜笑颜开,见他饭已吃了大半,诧异道:“你今日胃口这么好?”
李青辞道:“多吃才能多长肉,贴点冬膘。”
孙茂林视线落在他身上打量一圈,确实偏清瘦。
端起自己的小碗羊肉,孙茂林朝他道:“我还未动过,你吃吧,我不爱吃这口。”
“多谢。”李青辞接过他的好意。
孙茂林眯眼笑了笑,侧头看他吃饭,状似不经意问道:“对了,你那个落水的未婚妻找到了吗?”
李青辞咀嚼一顿,缓缓道:“找到了。”
孙茂林笑意滞住,难道李青辞真有个未婚妻,竟不是在扯谎?
他问:“那她如今可在府上?”
李青辞敛着眼皮,淡淡道:“不在。”
孙茂林神情松快不少,他就说嘛,没听说李府多出个女人。
“青辞,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李青辞道:“不知道,还未问过他的意见。”
一个落水失踪多年的女人,李青辞难道还真打算娶她进门。
孙茂林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嘴里的饭菜不知滋味。
这几个月,他屡屡设宴邀请李青辞,五次里最多来一次,席间对那些貌美妓子并无狎昵之色。
他以为李青辞和他一样喜好男子,李青辞长相、身段都颇合他的心意,想着,若是能心照不宣,便可风流一度。
不过,话又说话来,即使有未婚妻,也不代表不喜欢男人。
他家里虽然养着如花美眷,孩子都四五个了,还是改不了喜好男子。
饭毕,李青辞朝他颔首示意,起身离去。
回到自己案桌上,李青辞摸着腕上的珠串闭目养神,下午发来了两大摞公文,他赶着下衙的时辰处理完了。
放衙后,他随着一行人往外走。
孙茂林招呼他:“做我的马车吧,宴席结束,我送你回去。”
孙茂林与他并不顺路,他摇头拒绝:“不必,多谢美意。”
“好吧。”孙茂林语气遗憾。
前后两辆马车朝永春楼驶去。
孙茂林家里累世官宦,从曾祖父起就是京官,因此出手很是阔绰,永春楼二楼的小包房,一晚就要二百两银子。
他们这间宽敞、阔达,连小塌都放了两张,一位貌美乐伶弹着清雅小曲。
李青辞被孙茂林推到上首:“这可是咱们二甲的头名,理当上座。”
众人笑着应是。
李青辞谦逊一笑,推辞不受,孙茂林又请,他没再推辞,掀袍落下。
五人一桌,先后齐齐落座。
很快,菜肴奉上,酒水一连上了六种,皆是陈年佳酿。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包房里温度渐升。
孙茂林使了个眼色,他的侍从悄然出门。
没一会儿,一股芬香盈满整个房间。
六女,四男,都是好颜色,风情各不相同。
“怎么还有男人?”桌上一人诧异。
另一人拽过一清秀少年,喂他喝酒,嬉笑道:“何必拘泥,各有各的妙处。”
桌上笑开,各自拉着可心人入怀。
李青辞不胜酒力,撑着额头静坐,此时,他还算清醒,知晓这场宴席已经变了味,依旧神色淡淡。
酒有百种,人有万千。
他抬手扶了扶额,心想,以后要再扯个由头,少赴私宴。
扯什么由头呢,侍奉寡母?
高琼枝才三十五岁,身体康健,也轮不到他一个继子侍奉。
在家陪妻小……啧!
李青辞迟钝地想着,这时肩上搭上来一只手,他抬眼看去。
抬眸的一瞬间,孙茂林心中闪过惊艳,他吞咽一下,语气诱哄:“青辞,这俩少年你看哪个可心?”
李青辞挺直腰身,不着痕迹拂开他的手,朝他低声怅惘道:“临近先母忌日,我饮酒已是不妥,这些你就自己享用吧,为补我的错处,我决定以后下了衙就回家修身养心,抄经唱诵。”
“不打扰诸位雅兴,我先行一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
孙茂林愣了一瞬,赶紧追出去。
李青辞走得很快,孙茂林缀在后面,攥了攥手,到底没敢真去拉扯他。
两人到了大门口,马车赶到近前,李青辞淡淡道:“孙大人请回吧。”
“青辞~~”
一声轻喊,婉转愁肠,孙茂林深情望着他。
李青辞握拳抵唇,压住心里的恶心,他一句话都懒得敷衍,当即踩上脚踏上车。
这时,一只大手破开帘子,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拽进去。
还没等他惊呼,一只手就紧紧捂住他的嘴巴。
“不在家陪我睡觉,竟然跑出去跟别人厮混,李青辞,你可真行,真是欠收拾!”
李青辞悬着的心倏地放下,他艰难转身,朝着玄鳞眨眼睛。
玄鳞心情不顺,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然后才放下手。
这一下,刚好捏到腰眼,李青辞的腰登时就软了下来。
他垂下头,抿着嘴,低低道:“以后不去了。”
“那个又脏又丑的东西是谁?那么恶心地叫你!”玄鳞语气充满嫌恶。
听见那声”青辞”时,他鳞片都要炸开了,太恶心了!
李青辞低着头,很小声道:“我的一位同僚,比我年长,才直呼名字。”
他拽了拽玄鳞的袖子,轻轻说话:“你声音小一些,车里没有那么隔音,外人会听见的。”
李青辞神情小心翼翼,很拘谨,玄鳞瞥他几瞬,耐着火气道:“不用憋着,他们听不见,随便你叫唤。”
李青辞哦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垂头坐着。
玄鳞心情很差,一把将人从腿上掀下去:“身上难闻死了,别挨着我!”
李青辞猝不及防,跌坐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他身上确实不好闻,酒味、菜味、脂粉味,还掺杂着熏香味儿。
“你留在车里,我下去走走。”
他撑着手臂爬起来,敲击铃铛,示意车夫停车。
马车依旧行驶,他又摇了两遍,没人理他。
这时,玄鳞一把捞过他的腰把人搂回来,斥道:“腿都软了,瞎折腾什么!”
李青辞闷闷道:“不是你嫌弃我难闻吗?”
“老实在这待着!”
李青辞低哦一声,垮着肩膀,弓着腰,两只手搁在膝头,老老实实侧坐在男人腿上。
玄鳞揉着自己空落落的脖子,烦躁地抖腿,腿上的人被颠得摇摇晃晃。
李青辞架着两条胳膊,试图维持平衡。
忽然,身下猛地一颠,他不受控地滑倒,靠在男人胸前,下意识去揽他的脖子维持平衡。
这时,颠簸停了。
玄鳞往后一仰靠着车厢,闭着眼一言不发。
李青辞环着他的脖子,进退两难。
松开,怕他不高兴,不松开,又怕熏到他。
这时,一条手臂横在他腰间,往里摁压。
李青辞彻底放松下来,搂着玄鳞的脖子,枕在他肩上歇息。
忽而,响起一道冷漠的质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群人?”
李青辞惊诧一瞬,房里的人玄鳞也看到了?
他抿了抿嘴,低声道:“四年前,那时你不在,我们科考认识的,门口那人是我的同僚,此次就是他邀请的我,我们在一个衙署当值,不好次次推拒,其余人我跟他们来往很少。”
玄鳞满脸的烦躁,那间屋子里乱七八糟,一眼望去全是人,男男女女滚作一团,简直不堪入目!
越想越恶心,他一把掐着李青辞脖子,阴沉道:“我离开这段时间,你晚上都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脖颈传来窒息感,李青辞抬了抬下巴,语气艰涩道:“……不是,就今晚这样,我也不知道后来是那种情况,以前他请我赴的宴,都只是吃饭闲谈,连酒都很少喝,我也是刚察觉出来他……”
语气越来越委屈,李青辞闭着眼不说话了。
玄鳞回想刚才房里的场景,小崽子确实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只被那个恶心的人搭了下肩,然后小崽子很快就起身走了。
他松了松手,严厉地警告:“以后不许再跟他们来往!下了衙你立刻回家,哪都不许去!”
李青辞抿着嘴道:“知道了。”
“大点声!”
“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玄鳞把人搂在怀里:“脸皱成这样,怎么,不想听话?”
李青辞蹙着眉道:“不是,酒劲泛上来难受,而且里头的香味也熏得我头疼。”
“活该!”玄鳞粗暴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一股清冽的湿润气味盈满鼻腔,李青辞顿时觉得好受多了,那股恶心劲儿下去不少。
他无意识蹭着温凉的掌心,喃喃道:“再摸我两下。”
说话时,潮热的吐息洒在指腹间,水润、湿红的嘴唇贴着掌心蠕动,双颊、眼周都晕开一抹淡红,半阖的眼睛含着一层浅浅的水色。
李青辞说完,玄鳞没有动作,他低着头,视线落在一张略显艳色的脸上。
“玄鳞~再摸摸我…”李青辞蹭着他的掌心催促,轻轻的尾音透着一股撒娇味儿。
玄鳞移开视线,滚了滚喉结,抬手在热热的脸上摸了两把,语气凶狠道:“李青辞!你再敢喝酒,我就把你溺在酒缸里淹死你!”
“知道啦!”李青辞偏头歪在他掌心里,脑袋无力垂着。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了,永思道:“老爷,到家了。”
李青辞昏昏欲睡,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始终保持清醒,他打起精神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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