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界静坐其间,任凭这只眼被啄得血肉模糊,血泪满面。
天上还在下雨,地上正在燃烧,宗门之人隔岸观火,纷纷疑虑起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火里谁在唱歌?”
“不,是女人的声音,女人在叫!”
“无所住……无所住死没有啊!”
火将山烧得通红,黑袍人坐在山顶之上,对下方之景一览无余。
暴雨如注,将他淋得湿漉漉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个死人。那火熊熊地烧在他的眼中,黑袍人抿紧了唇,浑身都在颤抖,他似乎有些冷,正准备离开去山林间找他的酒壶——
忽然,一声乌群的嘶鸣划破天穹。
黑袍人转身,看见河岸边的宗门之人连连撤退,无数黑鸦从火河之中飞出,它们见人就杀,却只吃眼睛。
那条巨蟒在火河中游走,撞开如岩浆般的河水,抬头之时,蛇头上已经坐了个人。三千界被烧得血肉糜烂,露出森然白骨,祂坐在琉璃座上,对宗门的各位笑了笑。
夜已降临。
雨还在下。
烈火不减。
轰隆。
雷声震耳,霹雳砸下,照出了河对岸一张惨白的脸,祂手端莲花,双眼覆纱,正等着黑鸦将对面之人杀戮屠尽。
——齐芜菁猛然从溺毙中醒来,他迎面碰上桑青沉沉的目光,二人此刻正躺在河对岸。
齐芜菁想也没想就推开桑青,而后翻身坐起:“我们得破开镇鬼塔!”
他似乎不愿给自己喘息,甚至无暇追问自己是如何从四独河中上来的。
桑青紧随其后,有些捉摸不透,他道:“你……”
这个“你”字还未说完,齐芜菁猝然回身将他扑倒,而后拔刀刺向他。
桑青慢了一步,被刺中了胸口。
血从胸襟出晕染开。
桑青不觉痛,反倒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齐芜菁一言不发,狠命摁着刀柄,要将刀刃推到最深!
桑青忽然笑了,他握着少君的手:“我帮你。”
齐芜菁杀红了眼,立马摸到腰侧另一把刀,正要拔刀出鞘,却再一次被桑青按住手:“我只有一颗心,你已经刺歪一次了。”
齐芜菁的眼中有滔天恨意,他喘息不止,脑中只有一个“杀”字。
桑青深深地看着他,在他的目光中明白了前因后果,倏忽笑了:“我教过你,杀敌不可留情。”
被杀之人却悠哉悠哉,桑青好整以暇,目光中甚至有欣赏的意味。
“你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无青。”
第38章
过往的火正烧在齐芜菁的眼瞳中,一如他烧断线的理智!
——无青、无青、无青。
混账孽种你何必傻得可以真要杀我不在乎众生好臭佛祖不可杀生父亲帮帮我跪你好不好?
菩萨菩萨求小菩萨显灵。
观音悬天倒辨我,要你无青无我永忘我。
忘、忘、忘!
父亲为何给我取字叫“无青”?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历清霜半死生 ,还要你记我厌我长恨我!
悔、悔、悔!
重新问“我是谁”。桑青桑宛双。我是你的。
弯刀穿心下,桑青目光坦率又疯狂,他握着齐芜菁的手,似乎迫不及待要将心脏和命门都送出去。
“你知道吗?”桑青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他在笑也在喘,“我每日每夜都在想,哪种死法可以让你记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你去死吧。”齐芜菁拧动刀柄,滔天恨意中掺杂着绝望,“你去死!”
然而正在这时,一根尾羽燃火的金箭破风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漫天火光和箭雨!
桑青兴奋道:“那我们一起死,一起死好吗?”
万箭下坠,桑青却没动。齐芜菁暗骂一声,一脚踹开上方的人。电光石火间,少君拔出双刀,立刻开了扇结界!
河岸对面是观南宗弟子,人数比先前追杀他们之时还要多!为首的老头清风道骨,手臂上搭着一把拂尘,正是观南宗宗主,号名“若水”!
然而鎏火金箭威力不必寻常箭矢,不过眨眼的功夫结界便破了。万箭齐下,少君用双刀挥砍,在沙地之中连连后退,却仍旧被箭矢射穿了大腿!
桑青身疾如闪电,几下重影瞬移到少君跟前。
“铮——”
他反握住少君的手臂,以弯刀挡下最后一箭!桑青道:“看来你还不想死。”
齐芜菁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拔出腿上的箭!他调动全身灵能,让身侧黄沙中的箭矢全部悬滞在空中,而后方向一转,所有箭矢皆对准对面!
百箭如雨,反向杀回!
不料观南宗早有对策,鎏火金箭本就是观南宗的法器,受观南宗的调动。若水冷哼一声,箭矢方向尽数调转:“自讨苦吃——”
话没说完,密密麻麻的百箭之后忽然杀出来一人!
齐芜菁双臂挥鞭,金色的灵鞭自双刀末尾延伸而出,打出两条响亮的罡风。观南宗之人被一鞭打散,若水抬臂,拂尘一搅,竟硬生生与齐芜菁的灵便缠绕在一起!
齐芜菁往火河中坠去。
若水拂尘一甩拂尘,其上的灵鞭便落下去,道:“佩兰,你——”
灵鞭再度打来!
齐芜菁一鞭挂着河对岸的沙中巨石,将自己身子再次从下方荡回,另一鞭不带半分喘息,直直朝若水打去!
棘手!
若水向天抛掷拂尘,身下立刻开了一张巨大的阵法结界!他撩开衣袍,席地而坐,一时间罡风猎猎,尘土飞扬!
“嘭!”
灵鞭落在结界处,观南宗人忽然一分为二!一方负责防,一方负责攻!
谁料此时,齐芜菁竟松了一臂,径直落入四独河中!魏洛见状,顾不得布阵,连滚带爬扑到河崖边,谁曾想他刚一脱离法阵,灵鞭忽然自下方迅猛钻出,缠绕环锁上他的双脚!
齐芜菁轻声道:“收。”
八张金色符纸萦绕在齐芜菁身侧,身下是一道八边形的大阵,少君单膝跪地,掌心镇着法阵中央,升到河岸另一侧。
魏洛失了重心,立马掉下四独河!
说时迟那时快,灵鞭果决一收,魏洛被抛在半空。观南宗的鎏火金箭和幡旗放到一半,忽然顿住。
“狡诈!”
“不可杀师兄!”
齐芜菁飞身接住魏洛,将他当做肉盾挡在自己跟前。
齐芜菁拿活人当靶子,眼睛都不眨,他用双灵鞭拴着魏洛,径直略过桑青,几下跃身出了观南宗的视野。
——黄沙的尽头有了绿林,还有一个悬崖和一片无垠之海。
待落地之时,魏洛竟有些开心,他正要说话,齐芜菁却骤然拔出魏洛腰侧的长剑,对着魏洛大腿狠狠扎了一剑!
而后对着他脚踝一踢,让魏洛径直跪在了自己跟前。齐芜菁抓住他的头发,逼他仰视,漠声道:“我问你,杀丹无生的都有哪些人?”
魏洛好不狼狈,他仰面之时,那些欣喜退得干干净净:“你关心他做什么?”
齐芜菁冷声道:“问你,你就说。”
魏洛丝毫不怵,他眯起眼睛:“佩兰,我忽然觉得你和从前——”
齐芜菁耐心告罄,他猛然挥鞭,魏洛就被甩下了悬崖。海浪冲刷,下方俱是礁石,风中飘散过来的是血味还是海水的腥咸味,齐芜菁已经不关心了。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齐芜菁忽然感觉非常、非常地疲惫。
汹涌的浪潮像是拍在他的脑子里,让他顿感眩晕,少君扶着身旁的大树,长久地喘不过气来。
丹无生已经死了,洛蛟也死了!
——冷静,冷静点好吗。
洛蛟身体断成了两截,但三千界献祭了所有信徒的魂魄,重新复活了洛蛟。
齐芜菁下意识动手指勾狗链。
忽然听到脚步声。
齐芜菁浑身汗毛倒立——他已经知道心脏是哪里,方才失手了而已。少君果决拔刀,旋即朝身后刺去!
身后之人轻易就握高了他的手腕。
齐芜菁屈膝要踹,灵鞭却忽然飞过来,捆住了他的双腿。
好、好痛。
桑青的力道大得骇人,他的手背因为用力满是青筋,一直延伸到小臂。
其实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握紧、握痛少君的手腕。
可桑青却因为失了冷静,而失了克制。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向上攥过齐芜菁的腕,留下深刻的红痕。
齐芜菁的厌憎不加掩饰,像是赤裸裸的利刃,他道:“混账、骗子、贱狗!我要杀了你!我一定——”
齐芜菁被握高的手臂用力到发抖、发白,骨骼都愤恨到作响!桑青自下而上,用食指顶住齐芜菁掌中紧握的刀柄,力道不大,一如他平静且专注的目光。
“我恨你!我永生永世、生生世世都恨——”
而后。
“哐。”
整把刀都从齐芜菁手中掉落。
砍断了两个人的理智。
桑青骤然吻住他。
齐芜菁因为惊吓,发出了抵触的“唔”声。
然而桑青攫取了刀柄的位置,手指狡黠地钻入齐芜菁的指间,与他十指紧扣。
桑青的吻带着不可理喻的侵犯性,两个人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同时感受到了疼痛。
齐芜菁双手都被摁在树上,粗粝的树皮磨破了他的手背,可疼痛却在胸腔。齐芜菁的闷哼声里都是那句未说完的“恨你”,他黔驴技穷,将桑青的唇和舌咬得鲜血淋漓。
桑青放开他,直视他愤恨憎恶的目光,并用阴影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方寸囚笼里。
看我、看我。
齐芜菁偏头吐开桑青的血,唾弃道:“你别碰我,你知不知道有多恶心!好恶心、好脏!你他妈的——!!”
桑青却再次吻下来。
他撬开齐芜菁的齿,将伤口和血一同搅进齐芜菁的舌。他分明知道痛、知道血、知道对方的恨,可桑青仍旧选择让齐芜菁更痛更恨!
“我不会……唔……你!”
他呷住齐芜菁的舌,让鲜血渗透进对方的味觉。桑青并不满足,他单手握住少君头顶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了齐芜菁的后腰。
几乎是凶猛地将人摁在自己身前。
心脏还在跳,那有力的迸进像巨锤一样打在桑青空空的右胸腔。
他其实很早就感觉不到左边的心跳了。
一巨陈年糜烂的腐尸被剖心挖坟,要他胸腔空空地行走于世,还要他永世不得安息。
活着。
齐芜菁没接过吻,他在这个近乎啃咬的血吻里窒息。然而桑青并不愿给他呼吸的机会,他们之间被浓稠的恨意塞满,连吻都是苦的。
桑青放开他,问他:“我是谁?”
齐芜菁道:“恶心,我恨——唔!”
回答错误。
桑青掐高他的脖颈,以最接近死亡的方式和他接吻。其实这远远不够,他记恨齐芜菁鲜活的心跳和血肉,更记恨仿佛凌迟般度日的十年。
桑青吻他,问他:“我是谁?”
齐芜菁说:“疯子!滚——”
桑青又亲他。
齐芜菁的手臂全是摩挲的血痕,他的心像被锐刺扎破后的水球,撒了一地淋漓的鲜血。
他整个人都被桑青撕咬成了碎片和齑粉。
桑青问:“我是谁?”
齐芜菁撩起眼皮,冰冷又讽刺地笑他:“父亲,你和我做这种事,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桑青眼中的疯狂满到快要溢出来,烛雪君正用目光不加掩饰地侵犯着养子的每寸血肉。
恶心他吧。
恨太好了!
桑青笑出声来,与齐芜菁额头相抵,鼻子相错:“你恨我。”
这不是疑问句。
齐芜菁双唇殷红,他被浓重的血味纠缠,再次竖起全身的刺,字正腔圆道:“我一辈子都恨你!我、恶、心——”
桑青放声大笑。
他凶狠道:“你要最恨我,无青。”
齐芜菁身体忽然紧绷。
“每时每刻,我都在想要怎么杀了你,要怎样,将你我永生永世相连。”
齐芜菁想制止,却仍旧晚了一步。
“凌迟、鞭笞、还是将你拆开,再吃掉你的骨头和肉。”
桑青掐高他的腰,偏头咬住了他的脖颈:“我不舍得,你知道吗?于是我又想,将我的血和肉灌到你的身体里,啊……”
桑青的目光狰狞又疯狂。
“你要是再敢离开我一步,”齐芜菁呼吸一滞,听见桑青如毒蛇一般地警告,“我就杀了你。”
第39章
“请便。”齐芜菁含笑抬起眸,他半点不怕死,反倒因为这句威胁而变得兴致盎然,“不过需要我提醒你吗,父亲,你早就杀过我了。”
桑青凑近些。
齐芜菁忽然向后仰头,随即狠狠撞在桑青的鼻梁上。他太天真了,竟以为仅凭疼痛就能让三千界放手。
“我魂魄在这,动手,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让我魂飞魄散的。”齐芜菁鼻血横流,他的鼻梁都断了,桑青却仍旧没放开。
桑青的面中被撞得全是血,他仰高面颊,在阳光刺痛下享受这片刻的鼻酸和眩晕,这令他的兴奋达到高潮:“啊……没错,你在这。”
他垂下头,那颗银珍珠被染得血淋淋的:“在我身边,这太好了。可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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