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芜菁思绪百转:“我趁机刺了祂几刀,谁料这怪物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拥有不死之身!祂一定会来煜都找我寻仇的师父!”
然而寿夫子却并未多惊讶,早有所料似的:“傻孩子,你觉得单凭自己就能从三千界手底下逃走么?若不是三千界刻意放人,你连活着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齐芜菁心里一惊。
正当他以为寿夫子察觉到什么之时,一个佝偻的身子从黑暗中踽踽上前。寿夫子端着一碗汤药,安抚道:“不过佩兰,你不必担心,喝了这些药,三千界根本算不了什么。”
齐芜菁目光警觉:“师父,我适才就想问,为何从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寿夫子问:“你在怀疑师父?”
“不敢。”齐芜菁道。
“记不清的都是些腌臜事,佩兰,你只需要记得欢喜之事就可以了。”寿夫子道,“这药是给你补身子的,三月就要喝一次,难道你忘记了?”
“不敢。”齐芜菁毕恭毕敬道,“师父将我解开,我自己可以喝。”
“你筋骨都受了损伤。”寿夫子将碗强塞进齐芜菁的嘴里,无视少君窒息的呛咳和反呕,他摸了摸齐芜菁的脑袋,慈蔼道,“怎么每次喂药,都要顶撞为师呢?”
齐芜菁大口惊呼换气。
药的苦味惊涛骇浪般涌进身体,立时让齐芜菁感觉心肝脾肺都被烫烂了!溺水感漫上口鼻,封住了他的呼吸,齐芜菁从未有这么惊慌的时刻——他感觉体内有一只手,不仅正在偷走他的记忆,还在摆弄他的人格。
“为师都是为了你啊。”
“三千界在你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陷入混沌前,齐芜菁似乎又听到了陈佩兰的声音。
“师父很好。”
“师父很好。”
“要记得,不能让师父……”
这是重生夜里陈佩兰未说完的话语,此刻齐芜菁终于听清。
要记得。
——不能让师父再创造伪神。
要记得。
杀了师父。
无青君!不要喝药!
齐芜菁拼命挣脱身体里那双操控之手。
然而陈佩兰说“你就是我”。
齐芜菁被扼死在那只手中,而后再活过来。
他睁眼。
头顶是陌生又熟悉的床幔,他身体还有些疼痛,却想不起自己何时受过伤。
齐芜菁踱步来到镜前,瞧着自己的模样,神色怪异。少君下意识勾手指,进来的却是提灯侍女。
侍女道:“少君醒啦?夫子传话,近日宗门里囚了一批新的囚犯,要少君下去重新选个贴身侍奴。”
齐芜菁模样困惑,温声道:“重新?”
侍女解释道:“无为教的桑青已经死了,自动和少君断了主奴契约。出门在外,夫子总是担心少君安危。”
“桑青……”齐芜菁一头雾水,似乎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他问,“那是谁?”
第46章
“寻常死奴而已,并非要紧角色。”侍女淡然道,“少君此次用药,药性反应强烈,忘的东西要比之前多。”
“师父待我很好。他医术高明,用药自有考量。”齐芜菁换了身雅青色云纹鹤氅,用丝带随意束了束发,“不过侍奴暂时不需要了,要他当我的随从,今日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事需要得到夫子的准许,少君……”
齐芜菁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何只是出去散个步也要禀报,这种被限制的感觉令他有些不愉快。
齐芜菁摆摆手:“我去找师父说。”
寿夫子与钱悦正在楼下大厅,厅中跪了一排戴枷锁的囚奴。齐芜菁行了礼,却在瞧见钱悦的瞬间笑了出来。
钱悦眼中闪过狠色:“你笑什么?”
是啊,笑什么。齐芜菁也困惑:“见到师兄,便想到了当年的欢喜事。”
他这个“当年”二字让钱悦神色一凛,又在一瞬间恢复和善:“师弟这次病得不轻,刚醒就要出门,还不带侍奴,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无妨,佩兰睡这么久,的确可以出去走走。只不过你体力难支,不可离宫堡太远。”寿夫子和颜悦色,拿出一块晶石项链,“这吊坠你戴着,为师不放心你,得知道你的动向。”
待齐芜菁接过吊坠,寿夫子抬手指了指:“他名宛桑,你将他带出去,此人是这批囚奴中身手最好的,若遇危险,也能护你一护。”
“徒儿知道了。”齐芜菁走到那位名宛桑的囚奴跟前,蹲身与他平视道,“抬起头来。”
齐芜菁微微皱眉。
这人长得俊朗又眼熟,但齐芜菁瞧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寿夫子凝视着齐芜菁的后背,问:“怎么了佩兰?认识他吗?”
齐芜菁摇摇头,实话实说:“像是见过这张脸,但又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寿夫子笑道:“你喜欢看画册,没准是和本子上的戏中人撞了脸。”
齐芜菁点点头:“我猜也是。”
少君起身下意识勾了勾手指,宛桑却没跟上来。齐芜菁觉得自个儿莫名其妙,怎么会认为一个动作就能让别人乖乖听话。
齐芜菁对宛桑说:“走吧。”
寿夫子站在厅堂的阴影里,再叮嘱道:“佩兰,记得遮上你的脸,早去早回。”
*
煜都近日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齐芜菁在街摊跟前挑选簪子,发现对面那老板在看他。
齐芜菁抬眼:“我脸上有东西?”
老板点了点自己的眼尾:“小公子这里有颗红痣,太鲜艳了,我一时眼花,还以为是中了毒针,流血了呢!”
齐芜菁理了理面帘:“为什么是毒针?”
“近日城中混进了一些杀手,”宛桑从摊上选了根玉簪,忽然开口,“以毒针害人,还善于伪作神宗弟子的身份混淆视听,不过几日前已经被宫堡派兵剿灭……主子,这只簪子更衬你。”
宛桑平日不怎么说话,他一开口,声音还怪好听的。
老板道:“没错没错!煜都已经封锁了好些天,不许外人进入,尤其是神宗的人!”
“叫公子就好。”齐芜菁推脱了宛桑手里的簪子,他下意识看了眼宛桑的脖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今日暂且同我出来散心,我们是朋友,不是什么主奴。”
宛桑道:“我明白了。”
齐芜菁付了钱:“这簪子你若喜欢便收下,权当你我相识一场的见面礼。”他替宛桑换了头上枯朽的木簪,忽然福至心灵,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夫子取的。”宛桑温顺垂首,等待少君为他簪发,“这并非我的本名。”
齐芜菁的手一顿,他心里骤然间空了拍:“这样啊……”而后生出一丝莫名的愠气。
少君觉得自己很奇怪,他分明不是这种性子才对。
想着想着,齐芜菁顿生出一股寒意,他忽然背后发凉,似乎有谁正在盯着他。
然而这时,天空忽然滚来无数的阴云,晴日骤变,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下了下来。齐芜菁和宛桑只好草草躲进巷子里的废弃屋子。
齐芜菁浑身湿了个透,因又在病中,冻得发起抖来。
宛桑在屋内拾杂草和枯木,打了一堆火。齐芜菁坐在火堆前,觉得浑身冷得发痛,脑子也晕,他摸出药丸,吞了几颗。
宛桑扔了湿透的外袍,内衫衬着他身体的线条,十分健壮。他用枯枝撺掇火堆:“少君从前经常吃这药么?”
齐芜菁撑着脑袋:“嗯……”
然而他这声“嗯”还未完,就听“嘭”地声,他被人骤然摁在了地上。齐芜菁天旋地转,头顶是宛桑的脸。宛桑神色厌恶,眼中满是杀意。
齐芜菁目光疏离,口干舌燥的:“你发什么疯?想杀我怎么现在才动手。”
“我想!但不能杀你……”宛桑两眼猩红,一路上的温润乖顺尽是伪装,“寿夫子给我画上了奴纹,我必须要……”
他羞于启齿,表露出来的憎恨强烈到蹊跷。还未等齐芜菁说话,宛桑忽然摁过他的双腕,开始单手解他的衣裳。
齐芜菁终于意识到这人要做什么,他曲腿顶他:“你他妈的——”
不,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齐芜菁立马念了咒诀,想要唤醒胸前的吊坠。然而那吊坠只浅浅闪烁了下,并未有任何反应,倒是齐芜菁顿觉自己头昏脑涨,身体从寒冷遽然转变成了难耐的燥热。
宛桑冷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你的催情毒咒!少君,我恨你,更可怜你!”
齐芜菁却异常冷静:“他为什么这样做?”
宛桑道:“因为寿夫子看出来你的身子早就被人动过了!他瞧不起,觉得你脏,更觉得这会阻碍你的修行。事已至此,他特意选了我,在我身体内动了许多手脚,成了个合格的性奴,再派我来同你合修!”
“胡说八道。”齐芜菁舔了舔嘴唇,冷然道,“你恶心么?”
“恶心”一词令宛桑骤然着了火,他痛恨说:“我有什么办法?!你们神宗之人一个比一个龌龊、恶心!我只有同你合交,我身上的诅咒才能解开,我才能重新变回一个人!”
齐芜菁强忍着身体反应,已经略微喘息:“从我身上下去。”
宛桑目光阴郁冰冷,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而后脱了自己的衣裳,听到齐芜菁念了句什么,他讥诮说:“别白费力气了,这吊坠的确用作监视,不过不是监视你的安危,而是监视你我。”
齐芜菁额角青筋直跳,他浑身发软,根本拗不过宛桑的力道!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红色飞刀不知从哪儿飞旋而来,径直砍向宛桑的脑袋!
齐芜菁拼尽全力翻身滚过,将宛桑踹在地上!
弯刀刺过宛桑方才的位置,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齐芜菁喘息不止,他虚弱地瘫倒在地,手指微微动了动,那把凿进墙中的红刀猝然受召而来,利落地掉在了齐芜菁的手边。
齐芜菁瞧着那刀,喘息道:“你认识我?”
他在书籍上了解过,武器用久了,其中是会生出器灵来的。不过这器灵认主,怎么会落到他的跟前?
宛桑倒在一旁,张着嘴发出艰涩的“嗬”声。他双手不住地扣自己的脖颈,将那里的皮肤抓得满是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喉咙。
照少君的性子,他此刻应该懒得同宛桑计较,因为宛桑也只是行保命的无奈之举,他应该快些跑回宫堡找师父问明原委。
可不知怎的,齐芜菁心中有一股窜天的邪火,若就这么走了,他铁定会后悔。
齐芜菁想也没想,他握起红刀,摇摇晃晃走到宛桑跟前。少君头发和服装都被蹭得凌乱,但他懒得管。
齐芜菁二话不说,熟稔地转了圈刀,而后照着宛桑的右腿扎了下去!他坐在宛双胸前,脱力地摁着宛桑脖子,露出个狠厉的笑容,而后用带血的刀柄狠狠将他敲晕了!
——他耳边倏然吹来一阵风。
似乎有人借着风的力道,将他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齐芜菁听到一声很轻的笑气,那人声音轻柔,像是在哄。
做得很好。
但还不够。
齐芜菁道:“谁?!”
无人回应。
齐芜菁昏昏沉沉地从宛桑身上爬起,他头重脚轻,浑身都烧得要命,身体的反应比想象中让人发疯。
少君踉跄着就往外冲,想要借冷雨冲淡燥热,然而与此同时,门外也快步走来一个避雨的人。
那人身躯高大,戴着个破烂的斗笠,一副侠客打扮。齐芜菁头晕目眩,在门口和人撞了个满怀。
齐芜菁本就浑身发软,如今一撞,更是散了架似的往地上滑,那人孔武有力,单臂就将齐芜菁整个人捞了起来。
那人垂声问:“你怎么了?”
饶是少君再怎么糊涂,第一反应也是“这人是故意。”
齐芜菁推开他:“门这么宽,你非要往我身上撞——”齐芜菁被自己的语气吓清醒了,他晃了晃头,“……抱歉啊,我病糊涂了,有些失态……”
那人十分有风度地说:“我喜欢诚实的好孩子。”
齐芜菁捂着额头:“劳驾……让个路。”
那人依言放了手,十分懂分寸地退开一条路:“外面雨这么大,公子不等雨停再走么?”
齐芜菁心绪烦躁,强行温和道:“多谢……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家——”
话未说完,齐芜菁忽然被一股力道拉了回来,狠狠跌进那人的怀里。那人环臂似铁,箍得少君骨骼都在痛。
齐芜菁一点就炸,他冲破那层压在表面的温软伪装,几乎撕破脸皮:“我杀了你!”
那人并未被这句话威胁住。
“这位小公子。”那人俯下身子,温声劝诱,“我知道你生了什么病,我可以帮你。”
第47章
齐芜菁向下拉扯衣裳,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又一个坏胚!
于是不容分说,拿刀就往这人脖颈刺去!不承想这人压根没想过躲,齐芜菁大吃一惊,刺中了他的肩颈!
即便险险避开命脉,血也径直喷涌而出,溅在了少君脸上!齐芜菁吓坏了,那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在意性命,反而握紧少君发抖的手,安抚道:“敌人还未断气,刀就要拿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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