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时铄!休要用酒来糊弄——”
时铄提醒道:“师父,人已经走远了。”
礼云方才如梦初醒,追喊道:“什么酒?哪家的?!”
*
齐芜菁在悠悠山最隐匿的林子里等着,机关虫正在他的指节上打盹。
过了不知多久,机关虫霎时苏醒,朝着某个方向飞走了。齐芜菁坐在石头上一收脚,跟前滚来个“枝繁叶茂”的人。
齐芜菁撑着脸,鼻子前翘着根草:“好慢啊朝盈君。”
朝盈抖掉叶子,将兜里的机关小虫还给齐芜菁,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很快了!白天有个同门和我吵架,我为了趁早溜出来见你,只险胜了一把!”
齐芜菁道:“行了,时师姐呢?”
“她在听师父倒苦水呢,后头来追我们。”朝盈有些局促,他说,“教,教主。”
齐芜菁扔了那根草:“要不要这么没意思?再这样下次不和你玩了。”
“别不和我玩呀,主要你,你又不是陈佩兰。”朝盈一瘪嘴,“那我叫你邀月君还是无青君?”
齐芜菁倒在石头上,翘着腿:“你若是和我得好,便唤我无青或者佩兰,若是要同我随便玩玩,便叫我邀月。”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你交朋友,便是陈佩兰和你交朋友,我既然替他活,那就不能只活一份。”
“佩兰君……”朝盈双肩下沉,心里舒坦了,“你可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当我听说你又是无为教教主,又是烛雪君养子之时……”
齐芜菁坏笑:“帅吧?”
朝盈夸张道:“我当时都快哭了!”
齐芜菁奇道:“好兄弟,没想到你竟这么为我感动。”
“倒也不算。”朝盈索性也坐到石头上,“主要是你藏得太深,身份还全是宗门的仇敌。不过,你当真厉害!若我担上这两重身份,早吓得自爆当场了。”
齐芜菁哈哈,被阳光晒得很惬意:“那还是我厉害些。”
朝盈五体投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真的要去不周城吗?虽然三千界于你有情有恩,可对我而言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齐芜菁泰然:“你正好可以杀他呀。”
“不是我要杀他。”朝盈瞪着眼,“是他要杀我!不周城内尽是业障,恶鬼万千,最爱吃我这种阳刚正气的宗门弟子。”
齐芜菁笑掉大牙:“谁告诉你的?”
朝盈道:“就那……伏岁,你忘啦?她当日和无所住做交易,就是拿人命去喂不周城的恶鬼!我么,我这种在里面肯定更吃香!”
齐芜菁笑得坐起来,他说:“你可真有意思,我听闻是你们齐心协力渡了海,将三千界送回不周城的,怎么?朝盈君,不周城果真那样可怕么?”
朝盈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我们根本没有将他送回去,扔、扔海边……瞧见了有个人在哭,临近不周城的海域雾又大,大伙儿还以为是鬼,结果一看,是个壮汉,再一看,竟是白虎将以色声!吓得我们屁滚尿流的,哪还有力气抬人过海!”
齐芜菁捧腹大笑,从石头上摔下来。他笑了好半天,才拍点脑袋上的泥巴,打抱不平道:“如此更好了,新仇旧恨,你跟着我,我去给你一并讨回来!”
朝盈有些犯怵:“也……也不必真要讨。哎,说来惭愧,我从出生起就被灌输‘打倒不周城,诛杀堕恶神’的思想,其实压根没见过三千界害人!但却和众同僚一样,无端将他当做了敌人,实在是……不分黑白,一叶障目!”
齐芜菁道:“你没有仇?”
朝盈摇摇头。
“但我有。”齐芜菁拍拍手,“我也不为难你,你为我指个路,我自去找他报仇。”
*
这是一片白雾浓稠的海,在悠悠山最东面儿。
齐芜菁鼻子通红:“好大的风。”
左边瑟缩道:“好冷。”
右边说:“能不能回去换件厚衣裳?”
齐芜菁和时铄异口同声:“不能。”
朝盈在他俩面前气势莫名矮了一截,他咕哝说:“上次来没这么冷……况且真就我们仨啊?你也不多叫点人,这下好啦,纯纯羊入虎口。”
这雾用灵能拨不开,齐芜菁只好无奈看向茫茫雾海:“你上次……啊,你上次来,是只有丹无生,他阳气重。”
时铄霎时戒备起来:“这次呢?无所住也来了吗?”
齐芜菁道:“兴许不止。师姐,我眼神不是很好,你能瞧见对面那座城吗?”
时铄道:“能是能,但特恍惚。”她示意朝盈上前,“我近日与师弟师妹挑灯玩……温习,也伤了眼睛。朝盈,你看看。”
海风侵袭,海潮拍岸,齐芜菁被拍来后退了半步。
他说:“麻烦你啦朝盈君,看仔细点。”
朝盈眯起眼睛,嘀咕着看不清楚,开始不自觉往前迈步,凝神眺望,而后下一瞬,他身体陡然一僵,险些跳起来。
齐芜菁、时铄赶忙道:“怎么了!”
朝盈脸色煞白:“人,我跟前有个人。”
齐芜菁说:“鬼。”
他话音刚落,朝盈大叫“啊”了声,而后直挺挺倒下了!
齐芜菁和时铄往后一跳。
朝盈翻面儿,朝两人大喊:“快跑!”
“轰——”
这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如古钟回响般厚重,两人还没来得及撤退,跟前的海水遽然涌起千丈高!
齐芜菁仰面,那海水却霍然分成两堵高耸云霄的水墙,露出中间一条宽阔的路。
朝盈忽然腾空,后领被攥在洛蛟手里,变得像只蜈蚣,在半空张牙舞爪。丹无生扛着大刀,正笑呵呵看着齐芜菁与时铄笑。
这俩人从不周城出来,却没带一兵一卒,不像是捉拿,他们身后一个人没有,只有一座崔嵬庞然的城池,两扇巨硕的石门正大打开。
若非跟前还有条路,时铄险些以为这大门就在眼前。
齐芜菁说:“刀来。”
人厄和无事像悬空中的鸣鸟,俯冲落下,被齐芜菁攥在掌中。
时铄盯着前方,悄声道:“我没打过这俩。”
齐芜菁说:“我打过。”
“你当真有两把刷子。”时铄刮目相看,“结果如何?”
齐芜菁实话实说:“险些被掐死。”
时铄语气变调:“我操?”
她话音刚落,忽然扬起鞭子挥了出去。时铄勾起唇角,四面响起蛇吐信子的冷声,然而她此刻却热血澎湃,像头矫健的豹子,直冲洛蛟而去!
齐芜菁“哎”道:“师姐,你怎么把厉害的那个给抢走了!”
丹无生大刀落地,笑意顿无:“你说啥?”
洛蛟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朝盈往前一扔,谁料却并没有阻止时铄奔向她的步伐。
朝盈大叫着从天而降,时铄往旁边儿一躲,压根没想过接人!
朝盈头朝地,铲了一地的沙。他听见风声,伸手往旁边一拦:“佩兰君,你也不管我死活!”
齐芜菁跨过他的胳膊,冲向丹无生:“好兄弟,我现在就为你报仇!”
两道刀光划过,丹无生横着大刀往前一挡,堪堪拦住两把勾下的刀尖!
齐芜菁目光兴奋,跃跃欲试:“太好了!你不带人,是专门来和我打架的吗?”
“蠢小子。”丹无生抽出手,一掌拍向齐芜菁,“我来接你回家。”
齐芜菁朗声一笑:“那先打赢我。”他目光看向不周城,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我再考虑要不要回。”
头顶鸦群盘旋,沙海中游蛇慢行,时铄和洛蛟斗得正酣!
鞭子缠过洛蛟的手臂,时铄没拉动人,反倒将自个儿拉了过去。时铄力量不及,也不狼狈,反倒笑说:“姐姐,你半点灵能不用,是在小看我么?”
洛蛟身姿稳妥,她借着鞭子将时铄反甩到一旁,淡声说:“嗯。”
时铄摔到地上,却不生气,她目光沉沉,兴趣盎然:“你不用小看我,我可不比无青君弱——”
话音未落,时铄的鞭子骤然脱手,被对方把玩在掌中。她讶异了瞬,却见洛蛟拿着她的剑鞭打量,好奇道:“无青?你和他比?你为何要和他比?”
时铄后肘撑在地上:“万佛之死屠佛手,当年南明王一役里,他操控了全局,还不厉害么?”
洛蛟将鞭子化剑,直指时铄,蔑然说:“厉害?他和我打架从来没赢过,你觉得他厉害?”
时铄却笑嘻嘻:“那看来你更厉害。”
——“什么呀。”齐芜菁骑在丹无生脑袋上,正要用双腿绞他的脖子,闻言说,“师姐,你可是见过我本领的吧。”
丹无生反手将齐芜菁两条腿抓在手里:“现如今你师兄师姐倒是多了许多,”那两条腿非常活络,几下从他掌中逃脱,丹无生躲过随之而来的刀刃,“我和洛蛟这么大岁数,也没见你恭敬高过几回哥哥姐姐。”
齐芜菁落地,两手握着刀,被这话惊来没动弹:“你说什么?”
“不好意思。”丹无生大笑,“岁数是有点大,你叫爷爷也不是不可。”
齐芜菁说:“我叫他父亲,叫你爷爷,这辈分你敢接吗?”
丹无生道:“为何不敢,你叫我爷爷,便叫他老祖宗。”
“你还挺聪明。”齐芜菁忽然对着他身后喊,“父亲。”
“这可不兴……”丹无生骤然反应过来,“啊?”
迷雾散去,两边的水墙轰然倒塌合拢,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渡了海,站在了不周城跟前。
几人都停了手,朝盈却拍拍屁股爬起来,下定决心似的:“我来了,我也能打!”
但没人理他。
齐芜菁仰面,对着城墙上方的塔说:“看够了么?你说,该判谁赢?”
时铄道:“神台建在城墙上,意思是谁来都要跪拜么?”
齐芜菁握着两把刀,忽然朝着城墙冲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借着灵能与机关,几下跃身上了高墙。
丹无生抱着手,对上面喊:“当心点儿,这墙高得很。”
这话刚落,齐芜菁就骤然消失在半途。
丹无生和洛蛟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皆不讶异,丹无生拍掉身上的泥沙,忽然变得友好风度起来,邀请道:“菩提门的两位小英雄,要进‘虎穴’做做客么?”
时铄兴致勃勃道:“客气,走!”
洛蛟提醒道:“注意你的小命。”
时铄回过身,也提醒朝盈说:“还有你的。”
大门轰然关上,雾重聚,然而城墙之上却响起“哐啷”声。
——酒盏和香炉全部滚到地上,齐芜菁一滴酒也不让他喝。
桑青躺倒在神台,袈裟盛满了被打翻的宝石琉璃。他戴着鬼面,银瞳里却满是慈悲。
像一轮映照着齐芜菁相的水中月。
齐芜菁冒犯地坐在他身上,桑青笑说:“输了就这样恼羞成怒?”
齐芜菁俯身,闻了他身上的酒味:“这么说,你适才不判我赢?好啊你……已经不偏心我了。”
桑青说:“你只是个小孩,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可叫你心高气傲,从此以后无法无天。”
齐芜菁靠得更近,低声问:“父亲,我哪里有?”
桑青知道小孩俯身的意义,他早知道,盯着那颗泪痣,心里充满了发疯的占有。可他将自己裹束在袈裟之下,变得像正人君子。
但他今日刻意没戴佛珠和璎珞。
他就是要让自己脖前空空,尽管自己才是最渴望的那个。
桑青压抑着爆动的心跳,即便喘息已经出卖了他。
“哪里没有?”桑青指向自己的脖颈,示意那条被齐芜菁亲手解除的命脉。
“你最大胆,不跪我,不敬我,还敢不要我?”
第68章
“不讲道理。”齐芜菁诧异,“你要自由,我便给你,如今解了链子,怎么反倒舍不得了?”
“是你的错。”桑青低声说。
“自欺欺人罢了。”齐芜菁轻拍他的脸,像在在教他,“你要我扯你,拽你,还要我永不舍弃你。父亲……从始至终都是你甘愿对我‘汪’啊。”
桑青不否认,他像被齐芜菁的眼神勾住了,又问:“这么多要求,你要答应哪个呢?”
齐芜菁道:“哪个都不答应。”
桑青充耳不闻:“可以吻么?”
齐芜菁凑近,贴着他的唇:“乖一点,父亲……”
烛光晦暗,四面墙壁上都是红色的咒文与图案。那图案阴森,呈叶片状,像是伤口,又像是眼睛。
桑青在这样的注视下倾倒了神台。
果盘和宝石落雨似的溅在地上,声音清脆,令桑青笑起来:“你占领了神台,还占领了神灵,无青,我是这样教你的么?”
他这样指责,仿佛自己吃了亏,然而芜菁被掰开双膝,又被摁住后腰,跨坐在他身上,分明更加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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