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空亮的格外的早。
当天空第一缕日光照耀在灼华殿内的青石砖块儿上,连带着砖缝里拼命生长的绿芽孢都蒙上一层荧光,烨烨生辉,生机勃勃。
空旷的前殿空地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穿着整齐的宫人们,在一个眉眼精明的老太监带领之下,人人手里用托盘端着一应内衣、外袍、云靴、腰带、发冠……朝灼华殿内走去。
张和本来是东厂里的千户,原本不用入宫侍奉,可一大早就受了督公大人的命令,五殿下今儿可是头一遭参加京城里的宴会,难免有所陌生和纰漏,今天一定要仔细的跟在这位主儿身边。
“都小心着儿点,这可都是殿下的今天要穿的衣物,要是脏了褶了,小心你们的爪子!”张和掐着嗓子,浸染深宫多年的威压不言而喻。
身后年纪不大的宫人们闻言走的更小心翼翼,然而一进内殿,老太监看见还在呼呼大睡的南灼儿,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这声音即不敢大了,惊扰贵人,又不能太小,免得听不到,就连叫醒南灼儿的第一句话都相当精妙,就一句:
“殿下,该用早膳了!”
还爬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南灼儿,闻言电打一般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呢,嘴里还挂着一抹干涸的口水印记。
嘟囔着,“该吃饭了?今儿早吃什么......”
说完后,一颗脑袋又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宫人们见状都抿着唇忍笑,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不然就是冒犯贵人了。
张和一挥手,几个小宫人手脚麻利的给南灼儿穿衣的穿衣,梳头的梳头,所有动作一丝不苟,极其熟练。
不到半柱香,一个尊贵不凡,神采飞扬的五殿下新鲜出炉。
南灼儿半途闻到一股饭香后就醒了,他坐在饭桌前用玉箸夹了一个灌汤包,一口塞进嘴巴里,满脸幸福,正欲再夹一个,就被张和拦住了。
张和态度温和,但却不容置疑道:“殿下先垫垫肚子就罢了,别吃的太饱,不然这腰带还得再松。”
南灼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张和直接来了一句,“这可是督公大人的嘱咐。”
南灼儿一听,只好讪讪一笑,默默收回了爪子。
“督公大人呢?”南灼儿拿起一旁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油光的嘴角,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问着。
说起来,南灼儿有十一天都没有见过督公大人了呢,这几天真是过惯了米虫的日子,每天除了吃就是吃,然后就是陪老皇帝说说话。
他又时刻谨记着之前督公大人的嘱咐,也不敢再偷偷溜出宫,免得督公大人又十分生气。
张和弓着身子,在后面回话,“督公这几天在处理东厂里堆积的公务,难免顾不了五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无妨!”南灼儿又不是在怪对方,就是有点想见他而已,没由来的,“那今天督公大人也会去郊外的桃花宴吗?”
也许他自己没有察觉,可这句话确实隐含了几分期待。
张和大概是一早就得了督公的吩咐,一般而言他是不会向外透露严弃尘的行踪,反而这次特地回答,“若是今日的公务能早些解决,想必应该是赶得及的。”
南灼儿闻言,步伐迈的更欢快儿,几步就朝宫外的马车跑去,不等宫人替他放好小踏板,一个跳跃就掀开车帘,进了车厢。
惹得训练有素的官马都发出一阵不安的嘶鸣,马车车顶上挂着的铃铛响个不停。
“铃铃铃……”
这一幕看的张和又心惊肉跳,他差点以为南灼儿又要骑马,看着人钻进了车厢内才捂着胸口,叹气道:“哎呦!我的祖宗啊,您可吓死老奴了。”
马车缓缓沿着宫道,朝郊外的皇家别苑驾驶着。
南灼儿盘腿坐在柔软真丝的垫子上,面前还放着一个小桌子,几碟子精致、颜色鲜艳的点心。
他拿起一个紫色渐变扇贝形状的小巧点心就抛进嘴里,品味了一下,“嗯......香芋味的......”
“这个是橙子味道的......这个是樱桃味的......”
还想再吃,就发现盘子里空空荡荡,又摸了摸肚子有了七八分饱,
这些点心不论是分量还是口味,都像是专门为他的肚子准备的。
南灼儿干脆朝后面的垫子上一靠,就听着原本只有车轮‘咕噜噜’的声音,这时却声音嘈杂起来。
有小贩吆喝叫卖的声音,有姑娘们调笑的声音,还有稚童嬉笑玩闹的声音,人间烟火,世间百味不过如此......
他好奇的掀开帘子,就见前后不止自己这一辆马车,还有许多样式不一却尊贵不凡的车马,但很显然他们要去的地点确实一样的。
南灼儿刚想放下帘子,忽然眼前一花,一个有些脏污破旧小布包扔进了他的车厢,落在软绵绵的榻子上,毫无半点声响。
“咦~”
南灼儿掀开车窗帘,朝大街上看去,街上人来人往,倒一时弄不清楚是谁扔进来的,他只好拾起布包,一打开就看见里面是一个包裹着碎石的信封。
打开皱皱巴巴的信封,里面居然空无一物!
南灼儿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忽然见到薄薄的纸页出现了墨迹:
‘冒昧来信,实乃打扰五殿下,不过小女有要事相见,还请五殿下于举办桃花宴的郊外行宫无垢阁楼一聚,此事事关你我终身大事,切记切记!——镇北府安如夏’
就在南灼儿还在品味这句话的意思,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的墨迹又开始变淡,变的虚无,上面的字顿时消散。
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南灼儿一惊,用手抖了抖这薄薄的纸页,毫无反应,皱眉道:“真奇怪了......见还是不见呢......”
接着他脑袋灯泡一亮,果断决定道:“算了!不见了!今天的好吃的肯定特别多,哪有时间去见这个什么将军府的小姐!”
正好此时,稳速前行的车轱辘一停,马匹不安的嘶鸣一声。
车壁外响起张和提醒的声音:“五殿下,咋们到了!”
南灼儿一咕噜爬起身来,掀开车帘动作轻快又潇洒的跳了下去。
一座巍峨中透露着奢华的行宫落入眼前,和高大威武的皇宫不同,这里的行宫像是一处世外桃源里的金色宫殿。
宫墙外是金灿灿的银杏树,金色的银杏树外又是漫山遍野的绿植。
人工和自然的结合,金碧辉煌又美轮美奂。
车马都停在了半山脚下,再徒步上十几层台阶后,才算真正进入了这集合几代帝王出资建造的郊外行宫。
南灼儿踏在光洁无尘的汉白玉砖块上,入眼所见地面都闪着金沙般的碎光。
道路两旁立着一个又一个的装饰物,有用青光玉雕刻的石狮子,有珐琅瓷器,有用金子铸的各种各样的神兽......
不过最吸引南灼儿视线的就是用红宝石雕刻的石榴树,亮晶晶,红艳艳,颗粒饱满!
他立刻脚步一转,就朝另一边跑去,好在张和早有准备,咳嗽了几声,“殿下,那是假的,不能吃!”
南灼儿却扯了扯嘴巴,第一次有些不情愿道:“不能吃我就看看......”
张和耳朵一动,又咳嗽了一声,罕见无情的说着,“殿下注意仪态,您得先去最里面皇室们才有资格进入的风华亭,拜见各位皇兄皇姐后,才能自由行动。”
见南灼儿似乎毫无兴趣,张和又补充了一句,“督公说不定也在里面。”
南灼儿立刻表情一变,路也走的虎虎生威,“事不宜迟,那我们快去吧!”
第59章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沿着汉白玉堆砌的道路,一路平坦,立着各种各样雕塑和装饰物,眼前开始出现亭台楼阁,并且各式各样的亭子下的脚柱都立在蜿蜒的人工溪渠里,流觞曲水,难得一见。
有穿着华丽的公子小姐们沿着溪流,吟诗作对;
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有几位公子挽着袖子投壶,激烈热闹;
旁边飞燕屋脊的小亭子下,又聚集着一堆爱好文雅的公子小姐们,品鉴书画墨宝......
俊男美女,欢声笑语。
南灼儿一时都有些看呆了,扫视了一圈......最关键的是半点好吃的影子都没见到!!!
身后的张和以为南灼儿确实‘看呆了’,连忙挂着笑容为他介绍道:“这桃花宴啊历年都是由永顺公主一手操办的,公主心思玲珑,观察细致,便是那些速来性子难伺候的公子小姐们也没有不满意的!”
“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特地划分了不同的区域,兴趣相同的便自发聚集到一起,也是个互相了解彼此的机会啊......”
“殿下要是喜欢也可以去......”
南灼儿忽然举手一扬,示意张和闭嘴,面容难得严肃了几分,声音沉沉道:“美食区在哪里?”
张和:“......”
他连忙指了一个方向,“殿下这边请。”
南灼儿一路上目不直视,目的明显的朝最中间的也是最大的一个亭子里走去。
待他走出外围们公子小姐们玩闹的区域后,那一群人才开始叽叽喳喳的交流起来。
“天啊!这就是最近才回京的五皇子啊!是谁说他就是个深山里的野猴子的!快给本姑娘出来,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有脑洞大的小姐用帕子掩唇,微微不解,“奇怪,不是说五皇子是出家人吗?我还以为会看见一个光头和尚呢?”
“你蠢不蠢!五皇子是为国祈福,带发修行,又不是真的出家当和尚了!”
一蓝衣小姐面颊通红,想起自己之前偷偷看的话本子,激动道:“这五皇子长得可真俊俏,这不就是那话本子里说的风流侠客吗?”
“哼!”总有嫉妒别人的人来了一句,“长的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一个!”
这些南灼儿是不知道的,他专心朝最里面一处建造有三层飞檐翘角楼阁走去,踏过建造在流水上的十几米红毡铺地的弯月形小桥。
掩映在随风摇摆的落花间,远远就瞧见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
“五皇兄!”落座在最下方的七皇子见到来人,立刻起身迎接他,见到南灼儿后也是眼底一亮,夸赞道:“看来五皇兄格外喜欢红色呢,不过这颜色也衬你。”
南灼儿心想有吗?
他从未要求过衣服必须是什么颜色,不过这么一想,好像确实那些宫人给他穿戴的衣服都是大红色的。
“还好吧,七皇子这身衣服也不错。”
和南灼儿不同,七皇子的衣衫不是天蓝就是浅蓝,总归不是什么张扬的样子。
南思烛闻言,低头腼腆一笑,似乎是不好意思,然后才回神提醒道:“五皇兄既然来了,就快些入座吧!”
楼阁内金顶石壁,绘着各式各样的花鸟图案,色彩斑斓,地板上则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青花白玉的圆口盆里堆着袅袅寒气的冰块,上面是色彩琉璃的各式水果。
和外间的一些小官家的公子小姐不同,里面落座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皇室里按照尊卑大小,坐在首位的是大皇子,左边第一位的还是穿着一身绛紫宫服的永顺公主,接着是扇着扇子,笑容如春风般的三皇子。
然后就是一些和皇家沾亲带故的人,此刻都心思各异的打量着南灼儿。
男子还好,倒是女眷难免有见到俊秀少年郎的羞赫,一个个都是用帕子掩唇。
有大胆的则直接出言夸赞,“原来这就是五皇子啊,早就听说了五殿下神采飞扬,俊逸翛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莫不就是那诗文里说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众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朝门口看去。
只见透亮的阳光下,一少年脚步轻快而来,走动间袍角翻飞,一身箭袖绯袍,玉带将他的身姿勾勒的挺拔劲瘦,漆黑如墨的头发高高竖起,剑眉星目,神采飞扬。
有着与这京城人中格格不入的落拓潇洒。
众人忽然一阵沉默,这番模样倒是当得起那句诗了。
接着响起一道打趣的声音,三皇子手里的玉骨扇一摇,嘴角微勾道:“林七姑娘可得小心了,若叫常胜将军听到了,不然倒霉的就是五弟了。”
那方才还敢大声调笑的黄衣女子,此刻却面含羞意,嗔怪一声,却不再多言了,“哼!三皇子的消息倒是快的很!”
林七是林阁老的女儿,林阁老原本是各位皇子们的启蒙师父,如今已然致仕,远离庙堂,为人低调的很。
要说这林七姑娘和常胜将军当年也有一段名动京城的往事,还差点被林阁老棒打鸳鸯。
倒不是说这常胜将军不好,自古联姻文武相配,真正阻挠这对痴男怨女的是常胜将军的弟弟常一道,偏偏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若说东厂在众人眼里是毒蛇,那这锦衣卫就是黑皮狗。
十六年前的怀王谋逆案,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无辜的人,关系复杂,其中就有林阁老的至交好友。
不过好在,如今万世太平,锦衣卫也不曾再像当初大开杀戒,好在常胜将军是个心诚的,居然真的等了三年,叫他等来这桩姻缘。
“哎呀!想必再过不久,这京城啊又该有喜事了!”
众人又是一番调笑,惹得林七姑娘满脸羞涩,倒不复方才调戏男子的大胆。
忽然林七姑娘注意到自己身旁一穿着深蓝色广袖裙,某样利落飒爽的姑娘,冲对方使了一个眼色,掩帕小声道:“哎!哎!怎么样,这下可放心了?”
“如此姿容落拓的好儿郎,倒不似那些多嘴多舌妇人们口里的山野小子啊。”
蓝衣姑娘动作利落的拿起桌上的桃花酒,一口入喉,然后不轻不重放在桌上,冷冷瞥了眼林七。
后者讪讪一笑,不敢再招惹这位将门虎女了。
南灼儿在张和的提醒下,一路上排资按辈的一路见礼,什么你父皇的堂姑啦,皇后娘娘家的二哥,你名义上的二叔......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完全分不清。
然后一路见礼到右侧下首第四个位置,面前端坐的是一个穿水田衣的老妇人,丹头发饰,贵气逼人,张和在身后小声提醒道:“这位可是镇北将军府家的老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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