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腿脚麻利的宫人连忙朝外冲,然而一声从嗓子眼里扯出来的声音,叫停了他们,“不用!”
方才只是骤闻噩耗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的老太君却生生凭借一股斗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扫视了一圈,“老身还没死呢,叫什么太医!”
接着,老太君直接朝门外大步走着,稳稳的步伐却急切许多,走到还在原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婢女面前,扬手一巴掌甩过去,“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于是反应过来的众人,皆是跟在婢女的身后,朝着隔壁的屋宇走去,堪称浩浩汤汤。
永顺走在最后,朝身后的的贴身宫婢低声吩咐道:“去告诉郊外行宫的巡逻将领,将里里外外给我围起来,擅出擅入者,格杀勿论!”
最后一句话,隐隐加重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杀气。
宫女连忙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离开人潮。
张和早在听到一个婢女尖叫的时候,就心底直呼不好,又听居然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姐,觉得这事儿铁定是逃不开了,刚想和南灼儿说什么,就见那抹红色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坐席上空空如也。
“完了......来者不善啊......”
不知想起什么,张和四顾一圈,忙弓着身子朝侧殿出去。
众人在翠绿衣衫的婢女的带领下,步行至西南方向一处偏殿,一灰扑扑的牌匾依稀可辨‘无垢阁’。
也不似外间行宫的华丽,这里以前只是堆放一些名贵玉器的库房,后来因为容易被偷盗,也就空置下来了。
如今这处偏远的地方,罕见来了这么多的人。
经年失修的门框有些咯吱作响,屋脊屋檐上还堆着一些飞灰,就连院子里的池水都见底了,一潭死水上飘着几朵从别处飘荡来的落花,隐隐可见灰尘污泥。
“噗!”有些不染尘埃的公子小姐们打了一个喷嚏,帕子扇成一道残影,“这郊外行宫居然也有如此落魄的院子,下面那些宫人惯会偷懒!”
忽然,只听又是一阵惊呼。
原来走进院子里,正堂大门打开后,众人才看见一蓝衣女子如同木偶一般被人抱着腿,放了下来,脖子上还挂着白色缎子,嘴唇青紫,面色已然灰白。
白绫缓缓飘在地上,沾染一层灰尘。
世人总喜欢用‘香消玉殒’来形容美好事物的逝去,可是直面死亡,才知道它有多么残忍,多么丑陋,多么不堪......
方才还像寒梅一般飒爽鲜活的女子,如今就像干枯的花朵,结了一层寒冰的霜,叫人看着便心寒。
“真的是将军府的小姐!”有人惊呼道:“她怎么会上吊自缢?这太奇怪了吧?”
“是啊!刚刚她还与我们一同在殿内说笑,如今怎会如此?”
有人更是怀疑眼下的情况,“说不定是有人杀害了她?安小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上吊!”
众人又是一阵赞同,纷纷交头接耳说着话,忽然只听一声撕裂的吼声。
“啊——”
“夏儿!我的孙女啊——”
老太君连忙扑在蓝衣女子的身上,老泪纵横,方才强撑着的理智和意志,此刻荡然无存,仰天大哭。
众人见之,无不被老人的悲痛感染。
都说隔代亲,众人都被自家祖父祖母宠爱过,怎么不感同身受,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想必自己的祖母也会是如此绝望。
“可恶!究竟是谁做此等恶毒的事情!”
“就是,杀人者人恒杀之!此等畜生当夷九族!”
众人纷纷义愤填膺,交头接耳询问有没有人有什么线索,原本负责‘无垢阁’打扫的宫人,都一个个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无垢阁速来少有人来,况且地势偏远,风景也不好,按理说不会有世家小姐来此地啊!”
“放屁!人都死了,还说不会有人来?”
“就是,要是你们这些宫人不偷奸耍滑,指不定就有人能看见安小姐了!”
一片纷乱中,浑浊的眼睛毫无光彩的老太君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身后的嬷嬷哭着在叫她‘注意身体’、‘别倒下’……
可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是用满是皱纹的手慢慢摸着自己孙女冰凉的脸庞。
干脆她也跟着夏儿去了……
忽然,她的手一顿,浑浊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死死盯着夏儿身上褶皱的内衬,白色的里衣上有一块儿污泥和血迹,老太君又看到里衣下的皮肤,目光一瞬间通红噬人。
常嬷嬷是老太君身边的老人,也是真心为老太君着想,忍着哭腔道:“老太君,您可不能倒啊,就算是为了小姐,您也得撑到少将军回来啊!”
老太君忽然一把拉过常嬷嬷的手,常嬷嬷不解,身子不稳跪倒在地,恰好挡住了外面一些窥探的视线。
只见老太君颤抖着手,微微掀开里衬的一角,瞬间泪如雨下,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呜呜……”
常嬷嬷也看到了苍白皮肤上的青紫痕迹,还有各种齿痕,咬痕,瞬间瞪大了一双眼睛,“这,这是......”
老太君连忙死死压住衣服,眼泪都不再流了,急促的呼吸连带着气管都在震动,常嬷嬷却眼眶红了,“老太君,小姐她得有......”多痛啊。
后面的话,常嬷嬷说不出口了。
因为她对上了一双布满红血丝、充满仇恨的双眼,老太君牙齿咬的嘎嘣响,从嗓子里抠出一个一个字,“把你看到的烂在肚子里!!!”
常嬷嬷连忙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尸体可有看出什么?”
南灼儿靠着门框,一只腿曲着,脚尖点地,手里还拿着几颗路上现摘的杏子,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应当不是自尽吧,要不要叫仵作来验......”
南灼儿话还没说完呢,一声怒吼的声音微微变形,却盖过了庭院里众人的声音。
“不准验尸——”
南灼儿一愣,抬起头对上老太君愤怒赤红的眼睛,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不验就不验吧,可这样很难找到凶手的线索啊。”
南灼儿不解,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孙女,人家说了算。
常嬷嬷背着身子,连忙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要把这事儿给说清楚,“五殿下想必深居佛寺,也不了解京城里的规矩,验尸这种事儿莫要再提了,不要让小姐去了那边,还不得安宁。”
说道后面,常嬷嬷一阵哽咽,众人也无人有异议。
南灼儿还是不明白,“可若是真凶抓不到,死者如何安宁?”
常嬷嬷一阵哽咽,无言以对,眼底一片苦涩。
“五弟!”忽然,一声冷斥声在背后响起,大皇子南武璟迈着步子走来,皱眉道:“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一旦验尸很难保留全身,安小姐一个清白女子,就算是死了也容不得那些低贱的人触碰!”
安南朝的丧葬延伸到很多。
如风水阴阳,祭祀祈福,平民可以草草下葬,但是大户人家,尤其是传承好几代的高门,则追求尸身完整,不容损毁,以求身死魂不灭,魂去尸长留的效果。
另一边,三皇子南文丞罕见的和大皇子达成共识,手里的扇子一合,沉声道:“没错!死者为大!不容冒犯......况且,想必犯人就在这郊外行宫,要是连这样一个卑劣的凶手都抓不到,那我朝养的这些守卫都可以一人一根白绫吊死了。”
南灼儿将杏核一抛,不再说话退避到一旁了,“真是奇怪了......”
算了!
他人的死活本来就不干他的事情,不过是之前和安小姐有过交谈,所以难免多说了几句话。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太君,忽然扶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面色仍旧灰败枯槁,可一双眼睛却是坚毅犀利,里面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她目光在人群中巡梭,似是找寻什么。
永顺公主似有所感,从人群的最边缘走出来,老太君见状,连忙颤着步子上前一把握住永顺的手,“公主,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永顺公主聪慧机敏,不待对方的话说完,就直接道:“老太君放心,这行宫已经叫人围的水泄不通了,连一只老鼠、一只苍蝇都出进不得!”
“另外也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第一时间通知锦衣卫,他们素来是查案办案的好手,定然能找到凶手!”
“好!好!好!”老太君连道三声好,她突逢骤变,一时没有及时应对,若叫凶手趁机逃脱,那才是真正的悔不当初。
如今天色已渐进黄昏,诸位小姐们为了身材,本来就腹中空空,宴会上更是不敢多吃,如今见天色渐暗,待从郊外驾马回到京城,只怕是要天黑了。
有人忍不住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走了,等大理寺或者锦衣卫的人来查明真相就行了啊。”
“是啊,”有人附和道:“我近日身子不太舒服,想回府了。”
人群中渐渐躁动不安起来。
老太君眉眼一沉,在常嬷嬷的搀扶下,走到众人前,扬声道:“老身看你们谁敢走!”
“我家孙女儿为人所害,在真正的凶手水落石出前,你们每个人都有嫌疑!”
“谁要是敢第一个走,老身就将他视为凶手!是我镇北府的敌人!老身拼了这半条命也要让凶手不得好死!”
一群娇气的公子小姐们都默默的不说话了,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狠毒无耻的人,真正可怕的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
如今的老太君就是后者!
况且,镇北府背后坐拥数十万大军,只要镇北府登高一呼,别说杀个‘凶手’了,只要不是谋逆,就说老太君将一个大臣家灭门,陛下估计也不会责怪镇北府。
第61章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郊外行宫各处的楼阁殿宇已经点燃了灯笼,无垢阁因为地处偏僻,只能让宫人拿着火把照亮周围,倒是灿若白昼。
夜晚的凉风一吹,火焰飘舞 ,加之还有一名女尸就躺在最里面的屋子,有些渗人。
都是素来娇养的小姐们,此刻难免抱成一团,心有戚戚,“你说,若是安小姐真的为人所害,死不瞑目,那她现在会不会已经变成怨灵了......”
“呸呸呸!”有人一时惊怒,骂道:“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就算她变成了恶鬼,也该去找那杀人凶手才是!大晚上的!你会不会说话!”
“够了!”
坐在石桌旁的圆凳上的林七小姐,眉头越皱越深,起身呵斥道:“你们越说越没边了!不去想该如何为安小姐伸张正义,惩戒凶手,一口一个恶鬼的,你们该庆幸如今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你们!”
诸位小姐闻声一凛。
是啊,毕竟目前还不知道凶手究竟是有目标的杀人,还是随意杀人,也许毫厘之差,本来该死的人就变成旁人了。
“凶手也许就在我们中间!”
“是啊!此刻行宫被封,凶手说不定就混在我们中间!”
“那我们岂不是也有生命危险了?”
眼看现场越来越纷乱,各位公子小姐都待不住了,唯恐凶手会伤害他们,纷纷闹着要回家。
永顺公主咳嗽了一声,看向一旁搬了一把椅子,老神在在坐在院子门口的老太君,“只怕锦衣卫还需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赶来行宫,这些可都是有品级的大臣家子女,老太君看......”
如今天色已经晚了。
方才戍守行宫出口的将领已经来通报,门口有多家大臣已经赶来,马车将通道围堵的水泄不通,问为何将他们家的儿女扣住。
老太君闻言,半瞌的眸子缓缓睁开,眼底一片沉寂和冷漠,“公主的意思是?”
永顺公主眼眸微动,微微倾身,雪青色的帕子微微掩唇,“我记得安小姐离席前似乎与老太君交谈过,可有听她说过什么?”
老太君眼眸微闪,随即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只说她出去透透气。”
永顺公主垂眸沉思,火光下的眼尾拖长一抹阴影,缓缓道:“行宫的宴会乃是日中开始,从安小姐离席宴会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而那女婢突然闯入宴会只怕刚刚日跌。”
“也就说说安小姐被害乃是从午正至末初,那么这其中整整半个时辰......”
后面的话不用说尽。
老太君已经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直起身子,原来还吵的纷纷扬扬的众人,皆是看去。
老太君站直了身子,锐利的眸子一一扫过整个庭院,扬声道:“按照我家孙女离席至被害这段时间,犯人乃是从午正至末初行凶,在这半个时辰内要是同旁人在一起,或者有人可以为你证明你没有单独离开的人,可以先站到我的右手边!”
“待老身确认无误后,先行回府!”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找寻能为自己证明在场证明的人。
老太君说完后,看向一旁的永顺公主,“至于那些行宫的下人还要麻烦公主费心了。”
今日那是桃花宴,宴席中本来就人员复杂。
来往服侍和侍奉酒水的宫人不计其数,好在行宫里有一套自己的管理方式,每次宴席都会提前审查相关的宫人,避免混进来不相干的人呢,下人基本上是两两行动,倒是极好排查。
而真正麻烦的是这些出身尊贵的公子小姐,他们若是有人更衣换衣,上个茅房,再有下人为其遮掩,很难发现端倪。
果然......
此刻的庭院分成了两派,大批的人都站在了左边,右边倒是稀稀拉拉有三两个人。
一个穿着鹅黄色百褶裙的小姐,此刻面色苍白,眼眶红红地,啜泣道:“我......我就是出去透了口气,想着很快就回来,没有让侍女作陪,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常嬷嬷一看,借着搀扶老太君的姿势,小声道:“老太君,这位是谏议大夫家的徐六小姐,而且还是个女子......”
怎么看凶手都不可能是谏议大夫家的六小姐。
53/127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