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于清瞧见贺渊脚步轻快地走入灶屋, 红润的唇角不由微微上扬,知晓贺渊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果不其然, 没一会儿贺渊就凑到于清身旁, 闻了闻:“清哥哥, 好香。”
于清捏起碗中温热的小包子塞进贺渊嘴里:“香就多吃点, 把那盘萝卜丝端过去, 咱们吃饭。”
一家四口围坐在陈旧的木桌旁, 一缕阳光照进屋内, 屋外不时传来鸟鸣声。桌上摆着四碗香甜的南瓜稀饭,搭配着小笼包、泡萝卜、咸鸭蛋,清脆爽口,十分下饭。
平日里贺家早饭并没这丰盛,也是因着贺渊第一日上学。
贺渊啃完包子,从水瓢里捞出一个咸鸭蛋在桌上轻轻一磕, 蛋壳破裂, 他剥掉一半蛋壳,露出光滑蛋白,用筷子将蛋白与蛋黄挖到于清碗里。
“夫郎,多吃你还是瘦了点。”
贺母喝了口米汤,反驳道:“瞧你说的,清哥儿从小就光吃不长肉,吃再多瞧着也是苗条,好儿子你多吃点肉, 吃完咱早点去镇上, 别耽搁了。”
贺渊将最后一个包子吞咽下肚后,才回屋将书本笔墨依次装进布袋, 这是小夫郎做的布包,款式简单,比箱箧方便多了。
收拾妥当,贺父驾着牛车,载着一家人缓缓驶上土路,夏日过去,秋收结束,农家人有了空闲去镇上,搭车的人增多。
村口老树下,悠闲的农家人端着碗聊得热火朝天。贺山一大早就在村口卖鱼,他家地少粮少,不需铜钱也能以物换物,秋收过后,家家粮食多,所以贺山鱼摊生意还不错,换了不少粮食。
虽大家伙觉得读书靠脑子,渊小子以前脑子不灵,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开蒙能读出什么名堂?
但也并不妨碍他们与贺渊聊天,毕竟渊小子和善有礼,比村里高傲的读书人亲切多了。
赵大牛带着一伙兄弟爬上牛车,乐呵呵地说:“哎呦,渊兄弟这身打扮,真像个俊朗书生。”
牛车上人多,贺渊往于清身边挪了挪,腾出位置:“大牛哥,你们去镇上干活?”
赵大牛一屁股坐到板车上:“渊小子,这几日你没出门,不知道吧?离松安镇二里地的长平山下,要建军营,虽说现在太平,可也有山贼,有军营在,他们就不敢来捣乱了。”
身旁的汉子附和道:“是呀,咱们松安镇是大镇,有书院,有码头,现在又要建军营,让自家婆娘没事去军营外摆一处小食摊,海能赚些铜板哩。”
“嘿,可不是嘛,建军营要人干活,咱们庄稼汉还能赚钱。”
赵大牛点头:“是这个理,渊小子,你堂哥说卖几日鱼换些粮食,到时跟我们一起去军营干活。”
贺渊闻言连忙回道:“大牛哥,我堂哥老实,你有活记得叫上他,以后有活,他也定会告知大家伙。”
赵大牛爽快地拍拍胸脯:“没问题,咱们一村的,理应多照应。”
牛车上一伙汉子有说有笑,为能有两月的活计而高兴。
只有贺渊陷入沉思,几年前老皇帝去世,三皇子登基后平定内乱,砍了造反的异姓王。
如今朝局稳定,虽说有山贼,但不足为惧。不想着遣散军队,反而养精蓄锐有扩张之势。
天下分为三,大夏朝占地最广,莫非这位年轻皇帝想要统一天下?好大的雄心。
各国目前相安无事,可谁知道其中的玄机,那个帝皇不想一统天下,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于清跳下牛车,拍了拍板车上兴奋的大傻子,语气不善道:“贺渊,做啥美梦呢?一脸傻笑,真是白瞎一张俊脸。”
贺渊大脑中正浮现自己在战场上,身披银甲手持九尺墨刀,杀敌如砍蚂蚁,令人闻风丧胆,威风凛凛,被于清这一巴掌甩到脸上,顿时回过神来。
贺渊连忙起身跳下牛车:“爹,你赶紧去把车停了吧,来不及了,我先去书院哈。”
贺渊沿途路过南街,还能见一群群书生,背着布袋或箱箧结伴而行。此时,阳光明媚洒落在街道上,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贺渊飞快穿过鹅卵石铺设的地面,来到了层层叠叠的石阶之下,好在忙碌了大半年,平时吃得好,爬石梯倒也不在话下。
为节省时间,开头还小跑着往上,可越到后头,速度越慢,累得人喘不上气,两脚发虚,他心想读书果然受罪,每日都要爬这么高的山。
石阶两旁风景宜人,青山连绵不断,一条宽阔河水蜿蜒流过,山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石阶尽头,一座气势恢宏的书院矗立其中,右侧的大石上刻着“鹤林书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一步踏入书院大门,青石板路通向四面八方,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院内植物多以松柏、青竹为主。
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错落分布,学子们三两成群或者独自漫步,脚步匆匆往教学楼而去。
贺渊也在上课之前赶到丁字班门口。
跨过门槛,他往课室内望去,一排排木质桌椅后面坐着一群十三岁左右的少年,他连忙又把腿缩了回来,退了两步见朱红的门楣上刻着“地字号丁字班”,这才一脸正经地走入。
第一日开学,先来先选座位,少年把前排都占满,只剩下最后一排四个空位。
他也不挑,高高兴兴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侧目就能将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
少年们见一位风神俊朗的大哥哥走进学堂,皆是纷纷议论,小脸上流露好奇神色。
“哇,这大哥哥是哪家的,都成年了吧,怎么比我们还差啊。”
“不知道,以前没见过,再说我们也不差呀。”
“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夫子来了又要骂人。”
随着钟声敲响,一位夫子准时跨过门槛,一手拿书籍,一手拿戒尺,走上讲堂,严厉目光一一扫过台下众人,最后落在贺渊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见到夫子,贺渊的小心思也沉了下去,上天终究没有理会他的祈祷,开学前日日祈祷,希望夫子是位和善之人。
可在南街写书信的老先生,怎么看都应是位严厉之师吧,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本以为自己来得最晚,没想到竟还有倒大霉之人。
陈圆身材圆润一身书生袍更显憨态,他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地说:“夫……夫子,今日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一会儿。”
周夫子犀利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圆,语气严肃道:“第一日就能耽搁,往后不知道多少事能绊住你的手脚,听闻陈少爷向来喜课堂上睡大觉,既然如此,拿起书本,站到一边。”
周夫子背着手,站在讲台正中间:“老夫姓周,叫我周夫子就行,科举所考四书五经,从简到难,第一堂课便从《论语》学起。”
“书本金贵,但《论语》我早就告知你们家人备好,至于其他书本,空闲时候,皆可去书阁购买或抄录等。”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一只白皙瘦弱的手扶上门框。
大概十四岁的瘦弱少年,一只手扶着木门,一只手撑着膝盖,微微弯腰,大口喘气:“呼呼,这山也太高了,差点要了我命。”
周夫子刚要开口,却见门口又出现一位皮肤黝黑,五官深邃,许是常年劳作瞧着年纪比贺渊还大好几岁。
他脸上带着歉意,规规矩矩行了个学生礼:“来时路上耽搁了,还望夫子莫要怪罪。”
周夫子手拿着书籍,眼神犀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他目光落在瘦弱少年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大概是喘过气了,站直了身子,声音稚嫩,恭敬回答:“夫子,学生姓百名羽。”
周夫子伸出手摸了摸胡须:“百羽是吧,身子骨弱了些,散学在书院多跑上几圈,对将来科举能有益处。”
他又对另一人说道:“至于你,把《论语》
第一篇抄录五遍,明日我来检查,你俩去后排落座吧。”
站在讲堂一侧的陈圆,小眼珠一转,机灵地问道:“周夫子,那我是不是也能…………”
话未说完,周夫子无情地打断:“别说你今日站着上课,恐怕往后你都需日日站着。”
言罢,周夫子将目光重新放在书籍上,开始授课,直至下课钟声响起。
周夫子才低头小声嘟囔一句:“我都还没说几句话,怎就下课了。”
他快步走到陈圆面前,吓得昏昏欲睡的人立刻有了精神,周夫子一把将人推开,露出墙上木牌,看到下一节课还是自己,他便走回讲堂上,完全不顾众学子期盼的小眼神,继续讲学之道。
周夫子连着三节课都未休息,陈圆早已站得两腿发酸,满脸苦相,众学子虽还坐在教室里,但少年们终归年纪小,早已心不在焉,神游九天之外。
随着一次次钟声响起,周夫子终于不情不愿地停下,甩了甩衣袖离去。
周夫子一走,课堂内便像炸了锅的蚂蚁,一个个少年“嗖”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结伴去书院闲逛或者交头接耳闲谈。
而贺渊则殷勤地扶着陈圆一步步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让他坐下:“陈少爷,真是好久不见,鹤香楼的梨子酒,我可喜欢了。”
陈圆坐在木凳上满脸忧愁,胖手轻轻捶着发酸的大腿,一双小眼闪过一丝喜色:“贺兄,酒是不错,上回我请了你,都说什么礼尚,尚,尚啥来着。”
“兄台,是礼尚往来。”肤色黝黑的学子回答道。
“哦,对对对,礼尚往来。”他拉住贺渊衣袖,一脸期待道:“贺兄,都说礼尚往来,现下我身无分文,若你能请我去鹤香楼大吃一顿,一定重重报答。”
贺渊则不解地问道:“陈少爷,身无分文这话从何说起啊?”
只见陈圆脸上的忧愁更重了,声音也带着哽咽:“贺兄有所不知,周夫子与我爹交好,前段时日来我家与我爹交谈了一番,从那以后我就没碰过银子了。”
“陈少爷,你是富贵之躯,手头没银子怎行,我有主意,一哭二闹三上吊,想必陈老爷定会心疼你。”
陈少爷露出几分胆怯,连捶腿的手都停了一下,唯唯诺诺道:“上吊就算了吧,本少爷虽说没银子,但不愁吃穿,每日大鱼大肉,还……还能过下去吧。”
贺渊闻言收起笑容,无情地把袖上的胖爪子扒开:“陈少爷,快上课了,看你站了一上午,腿肯定受不了,趁这会多捶捶吧。”
说完,贺渊不顾陈圆挽留,懒洋洋地回到了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头靠着木质围墙上,耳边是一群少年叽叽喳喳的交流声。
因为最后一排,其中三个人都已经成年,隔着年龄隔座山,难免有代沟,一时间竟未有同窗与他说话。
贺渊大概也猜到,这间学堂就像前世的少年班,陈少爷一看就是成绩差得可怜,所以一直留在此处,至于那高大个,估摸家里贫寒启蒙晚,几节课下来,那人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贺渊无趣地撇了撇嘴,心不在焉看向满屋闹哄哄的小娃,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山中无大人,他来称大王,他伸出手拍了拍前方少年的小肩膀:“你过来,给我按按肩。”
第58章
明楠诧异转过头, 稚嫩且白皙的脸上满是不解:“啊,兄长是何意。”
贺渊冷下脸,伸出双手紧握成拳, 捏了半天没捏出响, 气势瞬间消弱一半。没关系, 他还能口头威胁。
随着上课钟声响起, 外出闲逛的人迈着小步伐急匆匆跑回来。
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 手中拿着精致的书本, 跑到明楠身旁, 恭敬说道:“小公子,出门时您忘了带,方才县令老爷差人送来的,您收好。”
贺渊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这人竟然是县令之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脑中迅速思索补救法。
终于在夫子进门前, 从书袋中掏出两把花生,双手颤抖着,放在明楠桌前:“小公子,方才话太快,一下说岔了,是喊你过来吃……吃花生嘞,我夫郎见我爱吃,特意去别人家买的, 你尝尝味道哈。”
话落, 贺渊快速跑回座位坐下。整整一节课,夫子的话一句未听进, 全程留意着前方小公子一举一动,心中甚是懊恼,都怪自己一时大意,甲乙丙丁,丁字班是最差的一个班。
若贫寒人家的小娃,差到这种程度,恐怕早回家挖土。
如此看来,这一群同窗竟是富贵显赫之人,原来自己才是底层小小蝼蚁。难怪众夫子们如此严厉,授课亦争分夺秒。
贺渊缓缓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万幸啊,万幸啊,还好未付诸大王行动。
“贺渊。”李夫子严厉声音穿过人群,直抵贺渊耳边:“马上就下课了,你眼神东瞅西瞟,根本不看书,如此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明目张胆打起瞌睡来。”
“听闻,你也是贫寒出身,怎也学了那人的做派。”
李夫子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正呼呼大睡的陈圆。
“李夫子,他们就是一伙的,我刚才还看到他和陈胖胖一起说话嘞。”
“是的,我也看到了,他们聊得可开心呢,有说有笑的。”
坐在陈圆前方少年望向夫子说道:“李夫子,确实如此,我听到他们说要去鹤香楼吃酒。”
贺渊的脸色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差点吐出一口血。他想要反驳一句,却又怕得罪了哪家少爷,只好咽下这口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李夫子怒火中烧,伸出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一会儿指向陈圆,一会儿指向贺渊:“好呀好呀,你们两个都去门外罚站。”
老夫子刚想把书本拍在陈圆身上,就听钟声响起,陈圆一个激灵,嗖地站起身,双眼放光,喜道:“下课了,散学了,该吃饭了。”
只见李夫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今日暂且饶过你们,若有下回。”
他拿起左手中的戒尺拍了拍。
书院一半学子在食堂用餐,或山下食铺购买,另一半则家中送或自带干粮。贺渊唉声叹气地跟着众多书生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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