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极其沙哑低沉,对于越泽也是保持着相当高的警觉。
越泽倒是没有因为男人的警觉生气,毕竟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多少也要提点心的。
“我是东饶村的大夫,你摔落到咱们东饶山的山下了,我给你带回来治治。”
男人却是紧皱着眉,将越泽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越泽就这么站着不动,任他打量,左右他都是说的实话,还能把他怎么样吗?
可男人打量完后,又盯着越泽那张白净的脸看了许久许久,就在越泽忍不住要发问时,男人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越泽愣在原地,无语腹诽,强撑些什么啊?早让他治不就没事了?
抱怨归抱怨,越泽还是认命的先给男人检查了一遍全身。
除了后脑勺的伤,其他地方都没有明显外伤,衣裳上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头上粘连的应该是头上的伤所致。
越泽松了一口气,只是脑袋上这一个伤便不成气候,只要消了肿化了淤也就没什么大事。
他用力将男人搬成侧卧的姿势,露出了后面受伤的地方。
高高束起的发带被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剪断,散落在床上,铺成绸缎般光亮的银河。
这让越泽越发坚定心中的想法了,这男人非富即贵,寻常人家的头发哪能这般顺滑?也就是生了哥儿和女儿家的,为了能嫁得个好人家,才会精心打理这无用的头发。
扒开厚厚的黑发,越泽观察了一会那个肿包,上手在上面摁了摁,却听到男人闷哼了一声。
越泽有些发愁,伤在头发里,他总不能就这样将人家的头发剃了吧?那这男人醒了不得将他狠揍一顿,自己可扛不住男人几拳。
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越泽便先将沾染了血迹的头发擦洗干净,又点燃了暖炉放在一旁,使房间里的温度升上一升。
他想脱下男人的衣物,但对方实在太重了,越泽折腾的脑袋冒汗,也只是将外袍脱下。
罢了罢了,越泽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先就这么歇着吧。
男人占据了整个床榻,只余下些小小的空间,越泽肯定也不会和这个陌生男人躺在一起睡觉的,想起山下医馆里有张小床,折叠起来也好拿,便起身披上衣服下了山。
他刚走到医馆门口,正要开锁就听到身后传来唤他的声音。
“越大夫!越大夫!”
越泽回头看去,正是那李家二哥。
“李二哥怎么了?是希哥儿要生了吗?”
李二哥撑着膝头喘气,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啊,希哥儿突然发作,好在珠儿她娘早早接到这边来住了,您看可有空?一同去看看?”
越泽这时也顾不上什么床不床的了,跟着李二哥快步跑到李家。
此时李家的门口和屋内都点着亮堂堂的蜡烛,这边有个风俗,生产时若是夜间,便需要点燃蜡烛,将院中和屋内都照的通亮,这样才会将那些夜间游行收魂的鬼差瞒过,不让它们发现正在生产的人家带走孩子和大人。
越泽跟着李二哥急急忙忙进了院子,院内李二山蹲在地上,李大山则焦急的来回踱步。
“咋样了?”
李二哥一进门就急忙忙的问,李大山见他爹带着越泽来了,心中的石头也是落了地。
“越大夫您来了,您赶紧进去吧,稳婆已经在接生了。”
越泽点点头,刚卷起袖子准备开门,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
李家三个汉子顿时一惊,也顾不得些别的就往门口扒,被越泽连声赶走。
“诶诶诶别凑这么近!李二哥你去和二山多烧些热水,大山你跟着我一起进去,用热水先洗个手,莫要给小孩过了凉气。”
李大山连连应道,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该去干什么,还是李二山打了盆热水来递给他哥。
越泽敲敲房门问里面的稳婆:“方大娘,可安置好了希哥儿?”
“诶诶,好啦,越大夫进来罢。”
越泽这才推门走进,李大山跟着进来后立刻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留下在外头翘首以盼的爷俩。
“是个小汉子呢,恭喜你啊大山。”
“是我要谢谢你才是,方叔母。”
李大山手足无措,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擦,不知道从何下手去接这个软绵绵的小孩子。
方大娘乐呵呵的教他该怎么抱孩子,待到李大山双手僵硬的将婴儿抱住之后,方大娘转头对越泽说:“希哥儿挺好的,劳烦越大夫前去看看了。”
越泽点点头,拨开帘子走到里间。
希哥儿正虚弱的躺在床上,一旁的李二娘正在心疼的给他擦汗:“辛苦希哥儿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想吃的吗?阿娘去给你做。”
越泽抬脚走上前来,双指搭在希哥儿的手腕上,和李二娘说道:“做些清淡些的,不要想着大补,现在希哥儿需要的是休息。”
李二娘连连点头,看着越泽搭在希哥儿手腕上的手指紧张的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事,挺好的,就是气血亏了些,不过生产之后这样正常,希哥儿好好休息,若是有羊奶就用羊奶喂养孩子,没有的话弄点牛奶糊糊也行,弄得软乎些。”
李二娘连连点头,躺在床上虚弱的希哥儿也冲越泽道谢:“是,多谢越大夫了。”
越泽冲他挥挥手,又转身出去叮嘱了李大山几句,就看到被他抱在怀里的婴儿开心得见不着眼。
“哎哟,喜欢你爹呢是不是?”
方大娘捂着嘴笑,看着李大山这般畏畏缩缩的,好笑又觉得好玩。
越泽擦擦手走上前去,逗了逗怀里的婴儿,叮嘱了几句准备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李二哥拉住,对方递给他一个煮好的鸡蛋笑着说道:“劳烦越大夫跑一趟了。”
“不碍事的。”
越泽接过鸡蛋,这是添了人口的家中会给稳婆的,他什么都没做,竟也能得到一个,算是沾了这家的福气。
“诶,越大夫莫要急着走,有点事想求求您。”
越泽挑眉,疑惑地问道:“何事?”
“咱们家都没有读过书的,这孩子的名字一直也没个落,小名儿倒是取好了,希哥儿怀这小子的时候,最爱吃他阿娘擀的面条,便就叫面条了。”
越泽轻咳一声掩饰笑意,明白了李二哥的意思:“是想让我给你们家大胖孙子起个名是吗?”
“是是,您看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一介外人,帮你们取名是不是不大好?”
李二哥是个憨厚老实的汉子,这是李大山和李二娘也都从里屋走了出来,方大娘抱着孩子在里头和希哥儿说话呢。
“有啥不好的?越大夫啥人咱们能不知道吗?那是能被供起来的活神仙嘞!”
李二娘大咧咧的声音传来,弄得越泽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虽幼时读了些书,但也算不得精通,若是你们相求,那便...就叫云翔吧!”
“云翔?李云翔?听着就有文化嘞,越大夫,这是啥意思啊?”
李二娘问道,越泽浅笑着给他们解释:“云呢就是这天上的云,翔呢就是飞翔的翔,祝愿你们家的小孙儿啊,能和这些小鸟一样,不管是生活还是其他,都能自由自在的,也能飞向高空,取得新成绩。”
李大山一拍手,大笑起来:“好名字!好名字啊!”
“是嘞,是个好寓意!多谢越大夫了,等到咱们家收拾利索了给孩子办满月,越大夫一定要来!别上礼啊!人来就行!”
越泽点点头,心想哪能真的不带礼,只是现在先应了下来,免得多些争论。
李家的人也没功夫再去招待越泽,他便先行离开了,走远后回头,就见李二哥和李大娘,还有他家的两个儿子和方珠都围在方大娘身边逗小孩,真是其乐融融。
越泽心情很好,或许是见到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望着已经还在很深邃的夜空,去了医馆拿上自己的简易小床,脚步轻快的回到山脚下的家中。
第3章
越泽摸着月色回到自己这一方小院,屋里静悄悄的,一丝光亮都无,想来是那男人还未醒。
他扭动手中的钥匙,刚把院门推开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随后被紧紧扭在身后,动弹不得。
越泽一个身子骨弱得很的小哥儿,岂能受得了这种?当即手腕上便红了一片,因为手腕被扭在背后,有些疼,弄得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随后一个有些温热的身躯靠了上来,宽厚而又健硕,只是说出的话和周身的气息有些冷厉。
“你是谁?”
越泽颤抖着双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嗓子里挤出些呜咽。
身后箍着他的男人似乎也没想到越泽这般的脆弱,手上的动作一顿,将人松开了,借着月光,他看到了越泽已经发红的手腕,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人难不成是个哥儿?
“你、你怎得这般恩将仇报?你以为是谁给你从山上捡回来的?”
越泽将手收了回来,细细的揉搓了一会,抬头不满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抱歉,我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男人的话语中似乎是真的带了些歉意,只是通身的警觉还未消散,不过他也确定了越泽对他毫无威胁。
“不记得?”越泽蹙起眉头问道:“失忆了?你还记得些什么?”
男人垂眼看着越泽白净的脸颊,想了想说道:“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越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子,取了个火折子将蜡烛点燃:“将院中的那小床搬进来吧。”
男人刚刚出手的时候,越泽手中拎着的小床早就掉落在地,此时正孤零零的待在院中的青石路上呢。
似乎自觉理亏,弯腰把那小床拾起,越泽拿着还有些费力气的小床,男人拿起竟然轻轻松松,仿佛不过是一根鸿毛。
“多谢,这里是东饶村,我是村中的大夫,你...你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明日同我去趟镇上吧,交由官府。”
越泽背对着男人拿自己的被褥,却突然感受到身后有道气息逼近,他急忙转身,就见男人皱着鼻子,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了?”
“能不能,不送我去官府?”
这话让越泽心中敲起了鼓,难道他判断错误了?这人不是那里面的?这玉佩是他抢来的?
男人见越泽半晌不语,只是盯着他的目光有些...怀疑,沉声解释道:“不是害怕官府,我...我虽然大半记忆都不太记得,但我依稀记得有人在追杀我,若是贸暴露......”
这话让越泽又提起了心,追杀?还害怕官府?还是再确认一下。
就见他趁着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腰间晃荡的玉佩,而就在同时,男人的大掌也圈住了越泽纤细的手腕,或许是记着刚刚的事,男人没敢用太大力气。
“你......”
“这......”
两人同时开口,越泽抬眼问道:“这玉佩可是你的?”
男人犹豫的点点头,不确定答道:“应该是吧?”
“那这玉佩上可刻了字?”
“呃...淮......?”
男人的语气十分犹豫,他模模糊糊的记忆告诉他应当是这个字,但却不敢百分百肯定,越泽翻开玉佩看了眼,确实是个“淮”字。
“这玉佩是什么料子的?”
“天山翡翠。”
这回男人答得倒是流畅,因为越泽将玉佩露了出来,男人仅看一眼,脑海中便出现了这四个字。
越泽点点头,确定了对方应当就是那里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想来男人说的也没错,有人在追杀罢,毕竟那种地位...免不了这些纷纷扰扰。
只是玉佩上的淮字,让越泽有些神情恍惚,但他只是垂眼,将玉佩还了回去,低声说道:“先休息吧,明日我还要去医馆看病。”
男人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此时的越泽也有些心烦意乱,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在他正要进入梦乡时,院里的公鸡就开始打鸣。
越泽揉了揉眼睛,认命的起床,毕竟昨日没和村民们说休息,今日若是不去,怕是会耽误事儿。
他从床上坐起,昨夜因着屋里还有个男人,便直接合衣睡的,转头一看,男人不知何时起来的,正坐在床边看他,眼神深邃危险,让越泽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野兔。
“你醒了。”
或许也是休息了一会,男人的气色比昨天好上许多,越泽点点头说道:“我先去医馆,回来给你熬药,你后脑勺上这个伤得尽快散掉。”
男人点点头,同意了越泽的提议。
入了秋之后,不算富贵的人家身上不怎么出汗,便只有些需要劳作的庄稼汉子需要天天换洗衣裳,故而越泽穿着和昨日一样的衣裳,倒是没引来村民们的注意。
东饶村的村民身体都挺健康,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好,山清水性,土地肥沃,要说缺点,就是离镇上不算近,山也有些多了。
送走几位同样是染了风寒的村民,越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也在眼眶里聚集,正好这时最后一名村民上前来了。
“越大夫,我这好几日都没来月事了,您能给看看不?”
上前来的是一名女子,越泽认得她,是李二哥东边的人家,主人家叫李飞,这是他的妻子牛梅,他们育有一个小哥儿,李笑。
“梅嫂子。”
因为牛梅的年岁只比越泽长上几分,而越泽又是假做的汉子身份,便从一旁拿了个帕子上来,虚虚搭在牛梅的手腕上,自己则伸出两指细细去探。
探着探着,他的表情就有了变化,牛梅看得紧张,也不敢开口问,怕打扰了越大夫思考。
“恭喜梅嫂子,家中要添人口了。”
越泽含着笑意抽回帕子放在一旁的抽屉里,恭喜面前的牛梅。
牛梅起初还未反应过来,随即高兴的不得了,连连感谢越泽,还从自己身后拿出一堆东西,有鸡蛋,有青菜,还有些草药,估摸着都是她家汉子去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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