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的主人公摇光大帝挑了挑眉,望向谢挚。
谢挚低垂着眼帘,没有看她,唇角含着一点浅浅的微笑,正在回忆着什么。
看在谢挚主动牵着自己跟姜既望介绍的份上,神帝宽容大度地决定不和她计较。
“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很遥远的人,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又笼罩着太多流言蜚语,因为各种原因,我一直不太喜欢她,我觉得她一定又傲慢又讨厌,可是仔细想来,我也一直因为她的存在很安心……”
摇光大帝是整个五州的定海神针,人们畏惧她,也信赖她,更想象不出没有她大家该如何生活,她……也不例外。
“直到我真正接触她,跟她相处,我才明白,她和人们传言中的摇光大帝完全不一样,”谢挚梳理着思绪,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神情愈发柔和:“她是一个……很温柔、很可爱的人,有情有趣,总是照顾包容我,可是面上并不表现出来。”
“我想,哪怕她不喜欢我,我也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她的。”
姬宴雪渐渐听明白了,谢挚既是在对姜既望解释,也是借此机会,在对她……告白。
真诚委婉,而又满怀热忱。
她的心仿佛要融化开来,低声叫道:“小挚……”
“阿宴她没有用经验引诱我,也没有用权势威逼我,是我自己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她们俩之间,更有经验的那个人是她吧?姬宴雪可是独身了三千年……
谢挚最后作结道:“所以,您不用担心。”
姬宴雪从谢挚脸上收回视线,颔首道:“是这样不错。”
“既望,我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也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谢挚鼻头发酸,道:“阿宴,谢谢你……”
牧首大人去世已久,人死不能复生,也不能再听见她的倾诉与低语,姬宴雪没有觉得她这样傻,还郑重其事地陪她对牧首大人说话……
“什么话?”姬宴雪温柔地轻轻用指腹为她拭去眼泪,“既望不仅是你的义母,也是我的朋友,自然应当如此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可怜的小兔子……你这样,既望见了,也会心疼的。”姬宴雪怜惜地低声道。
谢挚哭得鼻尖都红了,她一直在久久地跪着,姬宴雪知道,自己不能使她站起,故而也不去劝说,只是默默地陪伴着。
谢挚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片桃叶,那是她离开牧首府的时候从桃树上摘的。
“我还想……最后为牧首大人合奏一曲。”
“当年在红山书院,夫子要每个学生都学一门乐器,我选了萧,那时便是想着,学成归来之后,要为牧首大人合奏的……她实在是太孤独了。”
只是可惜,牧首大人不能听见了。
谢挚将桃叶抵在唇边,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了很多年前的暮春夜晚,那个清瘦的鹤一样的女人安静地凝望着庭前的桃花,对她讲述自己和妻子的故事,平静克制,却刻骨悲伤,为了安慰她,还弹了一曲久不弹奏的琴。
她回忆着记忆里的琴音,慢慢地吹响桃叶。
姬宴雪精通乐律,听着谢挚生疏的吹奏,手指一下下无意识地随着乐拍敲击。
这是中州的名曲,《比翼鸟》啊。
终于吹完,谢挚将那片桃叶小心翼翼地放在姜既望的墓碑上。
“我先走了,牧首大人,我之后还会来看您的。”
“……若有来生,我还想再听您弹琴,和您一起看雪景。”
她转过身去,仿佛已经筋疲力尽:“阿宴,我们走吧。”
象英将谢挚和姬宴雪带回了自己的府邸,招待了她们,又引她们见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象英的妻子是一个很清秀爽直的姑娘,是雍部本地人,谢挚见了心生喜欢,同她说了好久的话,又将象英的女儿抱在怀里逗她玩,将她向上抛,逗得女孩又是害怕又是快乐,搂着她的脖子咯咯直笑。
象英的女儿今年五岁,名叫象锦,眼睛黑黝黝的,轮廓间简直和小时候的象英一模一样,笑起来又很像她另外一个母亲,谢挚见了想起幼时,心中便更柔软。
一转眼,阿英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她当年说要看阿英娶妻生子、封拜王侯,现在,儿时那些遥不可及的幻想,居然真的都实现了。
谢挚从小就是氏族里的孩子王,对付小孩子很有一套,不一会儿就和象锦熟了起来,象锦黏着她不肯松开,小声叫她“挚姑姑”。
她显然也很喜欢姬宴雪——小孩子的喜恶总是特别明显,他们的喜欢也来得很简单,就是看谁漂亮便喜欢谁,而姬宴雪恰巧便漂亮得叫人无法忽视。
象锦的眼睛不时悄悄飘向身边的神帝,但又不敢搭话——她看起来与她见过的人们很不一样,头发是太阳般的金色,而眼睛是宝石般的碧绿。
气质也与普通人完全不同——傲慢高贵,而又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只有在望向挚姑姑的时候,她的神情好像才会变得生动而又波澜。
便如现在,她就露出了一种……有点抱怨,又有点不高兴的复杂神情。
姬宴雪很幽怨:小挚一来象英府上,便光顾着逗小孩玩,眼里都没有她了。
但是她是绝对不可能把这话说出来的,否则也太没有面子了,只能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气,一边时刻注意谢挚是不是终于要把孩子放下了,面上还装得十分若无其事。
“挚姑姑……”
象锦福至心灵,凑到谢挚耳边说了自己的猜测。
神帝心里更加幽怨了:小挚居然和这个刚认识的小孩说悄悄话……
太过分了,她们俩好像都没有说过几次悄悄话,这不公平。
“噢,这样啊……”
谢挚听着女孩的提醒,这才笑着看向姬宴雪。
象英去处理这几天积攒的政务了,这里只留着她的妻子陪她们,出于和象锦一样的原因,她也不大敢和神帝搭话,只跟谢挚聊天,谢挚怀里抱着小孩,还要和这位新认识的嫂嫂攀谈,还真的把姬宴雪给忽视了一会儿。
现在一看,姬宴雪明显已经无聊很久了,手指捏着茶杯转来转去,谢挚对她很熟悉,知道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想事情和走神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手上摆弄些什么。
“阿宴。”
“嗯?”
神帝立即应,心想小挚终于叫她了。她是不是终于能把那小孩放下,和她说话了?
“给你抱会阿锦,我手腕疼。”
谢挚忍着笑,将脸红的女孩送到姬宴雪怀里,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姬宴雪很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但也只能吃瘪,僵僵硬硬地伸手抱住象锦。
小挚真是学坏了……居然敢逗她玩。
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她喜欢她呢?
象英来了,很抱歉道:“卿上,陛下,对不住,实在是有点公务——”她妻子起身去迎她。
趁着两个大人没有看她,谢挚贴过去,亲了一口姬宴雪的侧脸,笑着对目瞪口呆的象锦眨眨眼,比了个噤声手势,又飞快地坐端正,若无其事地喝茶水。
谁也不知道,她刚刚在席间偷亲了神帝陛下。
刚好象英和妻子落座,看见女儿竟然坐在神帝的怀里,板起脸道:“阿锦下来!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坐在陛下怀里?”
“没事,”姬宴雪还沉浸在谢挚的那个亲吻里,心情好得出奇,方才那些郁闷都烟消云散了,甚至面上还带着笑,主动解释道:“不要怪孩子,是小挚手腕疼,我帮她抱的。”
这是奖励吧?还是安慰?
不论是哪个,都很让她高兴。
象英有点搞不懂神帝为什么一脸明媚,但姬宴雪如此说,她也不好再责怪孩子,只得默许象锦在两人怀里幸福得冒泡泡。
大概是妻子和孩子都在这里,象英今日没有之前谨慎,眉眼之间放松柔软了许多,她妻子又是一个爽朗天真的性子,十分讨人喜欢,象锦也很聪明乖巧,是以整个家宴气氛非常好,温馨而又热闹。
姬宴雪心情好,也没有端着,很自然地加入了几人的聊天。
她见识广博,能举重若轻地三两句讲清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还讲得十分生动有趣,时不时插几句嘲讽般的俏皮话,如果不是积威太重,又懒得和旁人交流,她其实是一个很适合聊天的对象。
到最后,桌上几人都不自觉地听她说话,象锦望着她,更是满眼崇拜。
姬宴雪天生就是人群的中心与领导,对此也是早已习惯了。
谢挚忍不住骄傲,低头问象锦:“看,我的阿宴是不是很厉害?”
小孩子并不明白“我的阿宴”代表着什么意思,关注点全在“厉害”二字上:“是,厉害极了!我以后也好想和神帝陛下一样厉害,然后,然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谢挚:“和挚姑姑这样漂亮的姑娘成婚!”
话刚出口,她母亲还没来得及训她乱说话,神帝陛下先得意道:“不,那可办不到,不会有人和你挚姑姑一样漂亮了。”
……这人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谢挚又羞又窘,在桌子下掐了姬宴雪一下,哄象锦道:“你别听她乱说!我们阿锦以后当然会和最漂亮的姑娘成婚呀。”
象锦懵懵懂懂,而象英和妻子都微笑起来。
桌子下,她们也牵住了手。
“神帝陛下和小挚感情可真好呀……我之前还担心,陛下会很凶呢。”
她和谢挚已经飞快地拉近了距离,开始很自然地叫“小挚”了。
听着妻子感慨的耳语,象英笑着摇摇头:“陛下只有待小挚才这样,我从前也见过她好几次,她都淡淡的,顶多只是对我点点头而已。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她这样子。”
吃完饭正是傍晚,象锦彻底发现了姬宴雪面冷心热其实很好说话的本性,这下一点也不怕她了,缠着她要继续听“太一神斩杀烛龙”的故事,连象英呵斥也拦不下。
姬宴雪无奈,只能用眼神向谢挚求救——虽然可以忍耐,但她还是不喜欢小孩,小孩让她头疼。
谢挚忍俊不禁,没有解救她,一本正经地道:“那阿锦就交给你啦,她很喜欢你呢。”
“牧首大人,有空出去散散步吗?”她挡住还想阻拦的象英,“我想和你聊聊。”
灯光映照下,谢挚眉眼含笑,似乎还如少年时,象英怔了一下,一颗心从方才的温馨中渐渐冷静了下来,伸手道:
“……卿上请。”
第376章 象英
大荒没有中州的宵禁,天色已暗,但定西城中仍很热闹,小儿在外嬉闹玩耍,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大约是在摔跤。
谢挚与象英走在街道上,周围的喧闹,愈发显出她们之间的寂静。
谢挚发现,自己一时竟然不知该同这样的象英说些什么。
她们分别了太久太久了。
谢挚望向象英的侧脸,有些恍惚地想,这侧脸,除了轮廓更清晰、所经的风霜更多之外,与她小时候无数次凝视过的那一张,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心里又清楚地知道,已经什么都改变了。
阿英做了牧首,而她成了昆仑卿上。
从前,她与阿英有说不完的话,阿英一直比她稳重,总是笑着安静地听她一会抱怨族长,一会絮絮说些小孩子漫无边际的幻想。
她那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日后有一天,自己会与阿英并肩无言。
原来曾经亲密无间的人,竟然也会走到这种地步。
这几日,她并不是没有感受到象英的疏离,可她仍然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再和阿英说些话。
她不想……就这样和阿英生分。
谢挚正在心绪起伏,忽然从前方跑来几个玩闹的孩子,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得纷纷停步,发出惊叹。
为首的那个孩子脸蛋红扑扑的,大胆地同她搭话:“哇!您好漂亮呀!您是中州人吗?您是从哪里来的呀?”
不怪她有此猜测,而是谢挚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大荒人——大荒人普遍高大矫健,她身上穿的也不是大荒服饰,气质更是全然不同。
谢挚对他们笑了笑:“我就是大荒人呀,雍部本地人,这里也是我的家。”
那小孩脸上还有点怀疑:“哦!好神奇,您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
象英摆了摆手:“去那边玩吧。”
她正色的模样很威严,孩子们连忙跑远了,跑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连连回头看谢挚。
“小儿无知,还望卿上勿怪。”象英朝谢挚拱手。
……阿英是怕她降罪于这些孩子吗?
她话语与动作中是再明显不过的生疏与尊敬,谢挚怔了怔,胸间细密的*刺痛漫上来,摇头道:“你说的哪里话,我又怎会怪他们呢?”
她斟酌着词句,状若不经意地道:“阿英,还记得小时候你说,日后要封拜王侯,做一部牧首,现在果然实现了……你一直都很厉害,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象英的回答仍然恭敬生疏:“卿上谬赞了,裂州之战后,大荒人才凋零,竟使象英侥幸得居牧首之位,我心中也是十分惶恐。”
——真是拙劣的追忆往昔,谢挚在心里苦笑。
她好像弄得气氛更尴尬了。
“你和你的妻子……是怎么认识的呀?”
象英谈起妻子的语气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也是旁人介绍。她很可爱,是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
“你们还打算要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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