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希望,他能如他所承诺的那样,远离佛陀的旧路。
直到离开大佛光寺之后,谢挚才向姬宴雪兴师问罪,“你干嘛跟觉知说那个,哪能想实现的都能实现呀……”
她看似是在抱怨,实则是在撒娇,姬宴雪也很清楚,笑道:“我能实现的,我自会帮你实现;假如连我也实现不了,那我便拜托上天帮你实现,你说这样好不好?”
“总之,我总会叫你称心如意。”
姬宴雪的嗓音低而柔和。
“你别忘了我还有上半句呢,”她捏捏谢挚脸颊,提醒道,“‘昆仑卿谢挚要多多喜欢我’,这句哪去啦?这个我不能实现,你可得帮我实现了。”
“我已经很喜欢你了,真是不知足,好贪心……”
“这种事情怎么会知足呢?是多多益善才对。”
谢挚气闷道:“……我不要再跟你说话了。”
完全说不过!
这人一堆歪理,这也就算了,还懂得很多!
第391章 凰穴
此次来东夷,主要是为了给白芍送剑,以及见一见公输良言与觉知,现下任务都已完成,日程顿时轻松了下来,谢挚与姬宴雪也不急着返回,漫无目的地随心在泽都附近游玩了数日。
若说风景,五州自然各异,但是东夷的秀丽与滋润仍是独一份,离开泽都后,谢挚与姬宴雪购了艘小船,沿着涌斯江往东而去,因不急于赶路,一路顺便观赏两岸风光秀色,故而走得十分缓慢。
越往东,地势便愈柔愈缓。山如叠翠,碧意曲折不尽;江如春水,锦波连绵难绝。玉兰枝枝,白似羊脂;芦苇丛丛,大如蓬棉。两岸之间时有沙洲隐现,白鹭悠闲地踱步,披蓑衣的渔翁摇着小船。
作为西荒人,谢挚当然不大擅长划船,只有当年初至东夷时才撑船载过小毛驴,还被夜蚺顶碎了船身。
她原本是想以念力托着小船前进,不料姬宴雪说她会划船,谢挚颇为意外,半信半疑地将桨交给她,姬宴雪果然会,甚至还划得很好,涛浪柔缓时便由着小船在江面上翩然自渡,偶尔才闲闲地执桨一撑。
“你还会划船呀?”
姬宴雪也算西荒人,谢挚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不习水性。
“会啊,”姬宴雪将棹桨横于舟上,笑道:“很惊讶吗?”
“我原本当然也不会,是少年时下昆仑山,在五州游历时才学的。”
每个神族到了一定年龄都要下山去寻觅道侣,据说姬宴雪找了二十年也没能找到,谢挚当时听说了还曾腹诽过——
二十年!即便是要找一只八条腿的青蛙,恐怕也找到了,却没能找到生灵能够入这位神帝的眼,真不知道姬宴雪眼光这样挑剔,到底能看得上谁。
现在,她却是知道了——正是她自己。
现在姬宴雪既然提起来了,谢挚也颇感兴趣:“你当年下山游历,可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么?”
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也无非便是找一个心爱的人,然后遍游五州而已。
如今五州确乎已经踏遍,但是细究起来并称不上游玩,更多时候她总是背负着责任前进,谢挚想起来也颇觉遗憾。
不过也没关系,以后她还有很多的时间,和阿宴在一起完成少年时的心愿。
“有意思的事?”
姬宴雪蹙眉思索了片刻,“好像没多少,就算有,也大概记不清了。”毕竟,那已是数千年之前的事了。
她回忆道:“那时正音之战尚未爆发,中州与东夷之间还能正常通行,我在每州都各自待了四年,其实很少接触生灵,主要是观赏风光,五州各地,我都走遍了。”
“我在昆仑山上时太无聊,对外界怀着无数憧憬向往,只在书籍上读过五州的风土人情,却未亲眼见过,加之被我母皇拘束得太严,一下山便如鸟出笼一般收不住,在山下的世界流连忘返,至于道侣,其实根本没怎么找。”
姬宴雪面带回忆之色,又扬眉笑道:“若是被我母皇知道我这样不务正业,她一定要气坏了。”
但是她神色顽皮促狭,分明丝毫不惧,更不担忧。
“啊!”谢挚恍然大悟,又觉得合理,这完全就是姬宴雪能做出来的事,讶道:
“原来你根本没去找!我就说……你要是用心找的话,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别的暂且不论,以姬宴雪的容貌,在五州晃一圈,也必定有大把的男男女女哭着喊着要跟她走。
“这下好了,道侣没找到,还落下一个眼光挑剔的名声。”谢挚开玩笑。
姬宴雪也笑:“我的名声,原本就不怎样好,再差一些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只是惹得我母皇又恼怒又忧愁罢了。”
“现在想来,我当年寻道侣二十年独自而归,也未必没有存着要故意气她的心思……”
姬宴雪叹道:“我那时太年轻了,总是和母皇对着干,她不让我痛快,我也便不让她痛快,总是要针锋相对,两败俱伤才好。”
“你……后悔么?”
姬宴雪摇头道:“倒也不后悔,若是再来一遍,大概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傍晚已近,天边火云燃烧,满江红透,金粼粼波光也倒映在姬宴雪碧绿的眼眸里:
“我只是……稍微有些遗憾罢了。”
“我曾以为她不爱我,我想她不爱我,那么我也不要爱她,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是。”
“她很爱我,我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怨恨她,或许更多的还是怨恨她,为什么不像别的母亲那样待我。”
等到她真正长大成熟,明白母皇藏在严厉后的期望与温情,已是母皇死去很久之后了。
谢挚悄悄靠过去,依偎在姬宴雪肩上,抚了抚她的手背,姬宴雪笑了,解开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怎么了?心疼了吗?”
“谁心疼你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谁是我妻子,谁心疼我。”
整个五州,也就只有谢挚会心疼她了,别人畏惧她还来不及。
她们住在船上,偶尔停舟上岸,这一趟来东夷,姬宴雪也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她看见什么都兴致勃勃地想买给谢挚试试,弄得谢挚不得不三令五申,严词拒绝,表示自己不要,姬宴雪这才作罢。
姬宴雪偶尔也会捉条鱼来吃,她处理得非常干脆利落,会拿小刀将雪白的鱼肉切得如同花瓣,之后烤熟给谢挚吃,味道鲜美清甜。
谢挚不知道她还会做饭,姬宴雪则笑答,这也是她五州游历时学来的本领。
她不会做什么复杂精致的菜色,但是做这种简单的饭食还是会的,而且刀工很好,特别热爱摆盘,要求食物必须看起来好看,弄得谢挚哭笑不得。
行船时她们常常闲聊,话题天南海北,有时非常琐碎,姬宴雪答得仍旧耐心细致,也不厌烦。
“你当年游历时也没有变化容貌吗?不怕被人看见?”
“没有,刚开始我还没有这个意识,后来才发现神族身份太过惹眼,走到哪里都会被围观,还会被诚惶诚恐地引见给官员,我很烦,于是就不走人族多的路了。我买了斗篷,常年遮着脸,所以也就还好。”
谢挚偷笑:“是因为一旦被看见脸,就会有人对你一见钟情么?”
姬宴雪无奈:“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她想了想,又道:“对我一见钟情的人,好像确实也有几个。”
里面有男有女,甚至有几个追着她走了很远,弄得她烦不胜烦。
“……哦。”
这下谢挚不笑了,姬宴雪的肩膀也不靠了,起身坐得端端正正。
“你怎么回事,谢挚?”姬宴雪失笑,轻轻去勾她下巴,笑着低声说:“你这只难哄的小狐狸,明明是你先问我的,结果我真说了,你又吃醋不开心,真是……”
谢挚还是第一次听姬宴雪叫她“小狐狸”,得寸进尺地扬起脸:“真是怎么样?我吃醋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会。”
姬宴雪真喜欢看她这样,含笑低头吻住她,呼吸相缠,吮咬她的舌尖。
“……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哈啊……”
吻完谢挚稍微退开一点,姬宴雪仍抵着她的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脸侧颈边。
“你的脸好烫,心跳也好快……是因为我吗?”
指腹能感受到谢挚的脉搏,她轻声呢喃。女人的眼眸也氤氲了迷离的薄雾,“你摸摸我,一定也很快……小挚……”
“离我近点,我喜欢你靠着我。”
像请求,又像是命令。
……
……
……
夜空墨蓝,星子点点,谢挚躺在船上凝望轻晃的水面,听着潺潺水流声,恍惚不知是行于江上,还是枕卧在星海之间。
腰酸得厉害,身上也没力气,谢挚缓了半天意识才渐渐回笼,终于意识到到底做了什么,又羞又恼地叫姬宴雪名字:“姬宴雪……!”
“我在这里,怎么了?”
姬宴雪这个时候总是格外好脾气,像只吃饱了食物餍足的大猫一样,连声音都分外柔软。
“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在船上做这种事——这句话谢挚说不出口。
“接下来几天……不,半个月都不许做了……!”
姬宴雪不答,慵懒地哼笑道:“刚才还叫我阿宴,现在就叫我名字了。”
她颇有几分怀念谢挚刚刚的模样。
很乖,又很听话,热情又直截,想要什么就会在她耳边叫她“阿宴”,求她给予,带着泣音的婉转。
“你……!”
偏偏这时候谢挚又看见她颈边的红痕,正是自己亲吻留下的痕迹,想起方才动情的种种画面,顿时又没了底气,谢挚捂脸道:“我不要和你说话……”
“那我还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
刚才就是亲着亲着,然后莫名其妙地……
……
再往东,一月之后,谢挚与姬宴雪来到了海边,这是五州的最东方,渔民的家园。
谢挚立在耸立的礁石上眺望海面,海风湿润腥咸。
五百年前,她便是在这里步步走入海中,只为求得真凰出现。
真凰已在裂州之战中举族覆灭,连凰主也未能幸存。
谢挚想要来这里再看一看,作为此次东夷之行的终点。
当年的沿海小镇繁荣了许多,有妇人见到她们二人在海边长久静立,热心搭话道:“您二位也是来看凤凰穴的吗?”
“凤凰穴?”
谢挚转过身来,那妇人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再一看她身边人,更是灿如日月,呆了片刻才回神,“是啊,就是一个洞穴,是五百年前真凰和真龙大战留下来的,可有名了!不时便会有人来看。”
听起来像是当年的战场遗迹,谢挚忙道:“能烦请您为我们带路么?”
在妇人引路下,她们很快便走到了“凤凰穴”近旁,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仿佛大地毫无征兆地突然塌陷进去一块,又像真凰含泪的眼睛。
有孩童在洞边相互追逐,欢笑玩耍,他们口中唱着童谣,蕴藏着先祖世世代代流传下的记忆。
“真龙吼,凤凰叫,海水滚,火焰烧……”
谢挚谢过妇人,给了她钱财,姬宴雪蹲下身,手指沾了一点洞壁的砂石,沙子至今仍是红色,仿佛浸透了真凰的血液,历经数百年岁月侵蚀,依然触目惊心,让人不难想象当年战斗的惨烈。
“这洞穴大概是真凰们集体自爆留下的,真凰是很刚烈的种族……”
姬宴雪忽然眉梢一动,露出斟酌之色,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等等……”
“怎么了?”
她看向谢挚,谢挚少见地在她眼里看见欣喜与激动:“我感受到了一点生命气息。”
“就在下面——!”
姬宴雪已经揽住她跃了下去:“虽然很微薄,但是确实存在着。”
终于落到洞底,谢挚惊奇地发现,脚下竟然软绵绵的,她半跪下来察看,姬宴雪指尖一划,光芒便照亮了漆黑的四周,也照亮了谢挚的掌心。
“好像是灰烬……”
谢挚捏了一点脚下的东西,又掬了一捧观察。
这灰烬并不冰冷,反而干燥温热,像鸟儿的羽毛,暖洋洋的,确如姬宴雪所说,散发着微薄的生命气息,像正在孕育着什么。
“我知道了,”谢挚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曾经救活过白芍的涅槃池,“这是——”
“真凰死去后留下的灰烬。”
姬宴雪道:“真凰浴火而生,在灰烬与火焰中诞生,也在灰烬与火焰中诞生死去。”
“看这灰烬之深,大概真凰一族,至少有九成都死在这里了。”
谢挚怔怔地看着掌中灰烬,想起真凰引*以为傲的华丽羽毛,但是现在,他们甚至连尸身都剩不下。
“不要难过,”姬宴雪也半跪下来,搭上她的肩膀,“真凰一族是不会灭亡的,他们有一项神通,可以涅槃重生。”
谢挚心头燃起了一点希望:“你是说,他们可以复活么?”
“是,也不是。真凰死去之后的确会活过来,只不过,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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