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诸如“日后不会再伤他”、“祝你们……”此类的话,可他张了张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像被强摁在水中,一切的呐喊和痛苦都只会被淹没,直到……他彻底溺毕。
“裴远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江清淮却在此刻开口了,他神情那样的冷淡,几乎是立刻,裴牧就明白——
清淮总会有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他下意识想逃避,只是朝后退了半步,却被江清淮死死拉住。
江清淮几乎在吼他:“你当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我每次劝你,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受伤,要照顾好自己,全是客套话吗?我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东西能让我贪图?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裴远之!”
“问我会不会心疼你?”
“我是人吗,我请问你,我是个人吗?”
“我是做错过什么,才让你觉得我如此冷清冷血,就连你受伤,你都要瞒着我,还觉得我……觉得我满不在乎?”
他是那么的歇斯底里,每句话却都和裴牧料想的毫不相干。
裴牧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地跳。
他配不上他。
他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清淮呢……
他连吻他的脚尖,给他提鞋都不配!
第93章
江清淮大哭一场,像个小孩一样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
裴牧什么都没说,就坐在那里,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
一开始,眼泪是怎么都擦不尽的,但哭到最后,眼泪又怎么都掉不下来了,眼睛则肿得像个大樱桃,碰一碰都会疼。
但江清淮还是忍不住抽噎。
身子一抽一抽,活像是抽筋。
裴牧这时候才开口,却只是说:“清淮。”
江清淮愤愤看向他。
其实心里的烦闷好像已经跟着刚才那一场歇斯底里的哭嚎尽数消散了,但还是别别扭扭地不想搭理裴牧。
不想搭理,但又不是很想他走。
裴牧见他看过来,从床边小柜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他一打开,空气中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桂香:“我给你敷一些,消消肿好不好?”
江清淮不吭声,只垂下眼睛。
裴牧便又拿来新的丝帕,用药打湿,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红肿起来的眼皮。
看江清淮纤细漂亮的长睫毛快速扑动了一下,接着轻轻嘶了一声,又瞬间收回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江清淮半斜着眼睛,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哼了一声:“早知道我会生气,还说那种话做什么?”
裴牧又垂下眸子,像是羞恼难当。
心中却想,明明是清淮误会了。
但此刻的江清淮比起琉璃还要娇贵易碎,裴牧一向知道自己嘴笨,此刻除叫江清淮名字之外,决计不肯再说一个字。
唯恐自己一步行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江清淮似乎也看透了裴牧,他哭了这么老半天,裴牧除了焦虑地给他擦眼泪之外,和闷葫芦只有一点不同——
裴牧会“清淮”、“清淮”地叫。
裴牧只会“清淮”、“清淮”地叫。
想到这里,江清淮忽然把自己逗乐了,没头没脑笑了一声后,发觉裴牧在看自己,立刻又严肃起来:“不是要帮我擦药嘛。”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突然松了口气,开始正经帮江清淮上药。
江清淮垂着眼皮,只能盯着裴牧腰看,虽然裴牧满身肌肉,腰却意外很细,但又不会显得女气,只是格外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就那样盯着,盯着,半晌,听见裴牧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欲语还休的羞怯:“清淮……”
江清淮抬头看他,发觉他脸红得好似黄花大姑娘,不由疑惑:“怎么?”
裴牧喉结微微一滚,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江清淮刚才盯着的地方,而后立刻松了口气,只问道:“饿吗?”
是挺饿的,哭了整整一下午,实在是个费体力的事。
江清淮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裴关呢?”
此话刚出,屏风外便传来一声无奈到生无可恋的回答:“这儿呢。”
而后,裴关从屏风后探出头来,沉沉叹了口气:“我真的服了你们两。”
江清淮坐直身子,一脸倨傲:“怎么?”
裴关上前一步,想说,却被裴牧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就不高兴了。
但他到底还是没说,虽然这两人根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但两人似乎都莫名其妙都哄好了自己,到底结果还是好的。
裴关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透的天,叹了口气:“我煮了面条,吃点吧。”
*
吃过晚饭,江清淮照例和裴牧一个床睡觉。
顺带着检查一番裴牧身上的伤:“你挨两枪,都是什么位置?子弹又是怎么取出来了?”
“那东西嵌得不深,拿钳子弄出来的。”裴牧只给江清淮看了手臂上的伤,狰狞的伤口上却有一道规规整整的缝线。
“林珏给你缝的?”
江清淮惊讶于裴牧居然知道缝合伤口,而且看这针线,做缝合的人显然不是第一次。
裴牧却惊讶于江清淮居然知道是林珏在帮他,不由想起上次他过生辰,只告诉林珏却忘了告诉清淮时,清淮足足生了好大一通气的样子,立刻警觉道:“清淮……”
“怎么了?”江清淮看向裴牧,见他如敌大临的紧张模样,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两声:“知道我会生气,以后再不许瞒我了。”
裴牧立刻点头,神情严肃又认真,而后他说:“十八岁那年遭了一刀,半个胳膊都差点被人砍下来,血怎么都止不住,拼着力气来到一处庄稼人家便直接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却把那家妇人吓了一跳。”
“她说以为我死了,看半拉胳膊耷拉着实在不好看,就算是入土都不一定得安息。所以她壮着胆子拿针线给我缝上,想着明早下葬,谁知太阳升起时,我先醒了。”
“但是伤口愈合情况并不大好,那处的肉反复发烂发臭,去了医馆次次都被轰走,全让我回去等死。”
“可我一时半会死不得,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拆了那针线,烂掉的肉切掉,再缝,切掉再缝,如此反复,倒是真让我活下来了。”
“后来我也渐渐摸索出来……”
“好了好了。”江清淮打断他,声音发闷,“不用说了。不用说了。”
“是不是吓到你了。”
裴牧紧张起来,凑近江清淮,放软声音:“我不是故意要说那话吓你,只是怕你担心,这缝伤口的事情少之又少,但你放心,我……”
他扯开另一处胳膊,将伤口露给江清淮看,想证明话之可信,自己却先觉得那留下的伤疤丑得厉害,又忙遮了起来。
“怎么了?”其实江清淮早见过那处的伤痕,所以裴牧此刻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不让我看?”
裴牧顿了顿,轻声道:“很丑。”
“不丑,有句话说得好,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江清淮说得真情实意,“很帅,我一直觉得很帅。”
他这样说,倒是提醒了裴牧,早在他认识清淮的第一天,清淮便知道他满身伤痕,丑陋不堪。
“好了好了。”
看他又发呆,江清淮只当他累了,轻轻推他一下,“今天你去里面睡,夜里有事随时叫我。”
裴牧无可无不可,点头应下,朝里面挪动时,却又被江清淮拉住:“还有一处。”
他突然说:“还有一处伤,在哪里?”
“只是擦伤。”裴牧慢吞吞躺在床上,又伸手去拉江清淮。
看江清淮顺着他的力道一同躺在床上,才说:“另一枪擦伤了腿,如今已无大碍。快睡吧,不然眼睛会疼的。”
江清淮哦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果真感觉轻松不少。
没一会,便陷入梦乡。
裴牧在他身旁,感觉到他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轻轻叫了一声:“清淮?”
回答他的只有江清淮平稳的呼吸声。
裴牧忽而壮着胆子凑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
次日江清淮醒来,扭头便对上裴牧直直望着他的目光。
江清淮下意识朝他笑一下,接着想起自己来原是要问他有无意向参军的。
但如今裴牧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根本赶不上参加军队的选拔。
他轻轻叹了口气,想说以后再找机会,却突然听见RMB的声音:“宿主,我要去主系统那边维修24h,这段时间有任何问题,可以在系统邮箱直接和主系统反馈。”
“维修?”
RMB的声音带着几分困惑:“昨晚突然莫名其妙被屏蔽了,根本接收不到你那边的信号,我自查了好久,却没发现问题,可能是权限不够,所以只能申请去主系统维修。”
“行,你去吧。”江清淮无所谓,“我今天不回宫,我留下来。”
“哦对。”RMB突然说,“昨晚上听见他叫你名字来着,但是你睡着了,而且我紧接着就被屏蔽了,他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
“我一会问问就是了。”江清淮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坐起身,看向裴牧:“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嘛?”
裴牧也跟着坐起身,只是目光自始至终没从江清淮身上挪开半分,听见江清淮这样问,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早安?”
江清淮也跟着弯了弯眸子:“早安。”
*
经此一役,江清淮又复盘了一遍这个月裴牧回复的书信,越看越觉得自己对裴牧果然太放心,并立刻下定决心——
日后绝对不能让裴牧离开自己的视线太远。
就这样江清淮开始了白天在养心殿上班,晚上找裴牧睡觉的规律生活。
RMB去找主系统维修时,顺带反馈了江清淮的特殊情况,由此申请到系统商店诸多药品的补货和上新,对于裴牧和叶从南的恢复大有裨益。
在裴牧完全康复后,江清淮的作息便调整成了——白天在养心殿上班,中午和晚上找裴牧睡觉。
大中午也去,是裴牧再三要求的。
理由十分充分,大致有以下几点:
首先,裴牧做饭常常多出不少,一个人吃总归浪费,实在需要江清淮来帮忙解决。
其次,姜少瑜和姜少云在国子监,又不需要江清淮时时刻刻在宫里守着,还不如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最后,裴牧再三地、言辞诚恳地表示——
“太久不见,我很想你。”
“想多看看你。”
“夜里时间太短,总也看不够。”
此类肉麻的话,裴牧这个闷葫芦居然一口气说了不少,甚至还变着花样、来来回回地说,江清淮自认不是个脸皮薄的,但还是耐不住裴牧如此。
尤其被裴牧看着的时候,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好看地让人恨不得一头栽进去,眼尾的小痣却又添几分忧郁,实在让江清淮拒绝不能。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
金秋科举前,江清淮抽时间去见了一面叶从南,担心这段时间受伤会耽误他发挥,还特意暗示他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过叶从南这样的好学生,在江清淮的认知里,属于就算受伤,就算带病考试,也仍旧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存在。
所以他只是暗示,只是一笔带过,便迫不及待表示:“朕就等你入仕,和朕好好干一番大事业了。”
叶从南虽受宠若惊,这段日子却基本已经习惯。
自从福公公来国子监宣读圣旨,昭告天下,言他此次有功开始,各世家的拜帖、书信、邀约便如春日飞燕,纷纷朝他涌来。
这原只是眼前繁华,何况叶从南早已下定决心扶持陛下,对于拉拢他的书信一概不理,对外只称病。
可他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年龄,如此作态,无论这病是真是假,都实在是不给世家面子。
就连傅羡之都上门劝他,哪怕不想和那些世家们交好,也该做做表面功夫。
叶从南心下却有些苦。
他也不是什么老学究、大死板,不回复那些世家们的书信,当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时间。
陛下那边可盼着他三元及第,拿下金科状元呢。
如今离科举不过几月,他若浪费在和世家打交道上,成日和那群纨绔富家公子哥们聚在一起投壶、宴饮,作些个无甚大用的诗……
反而辜负陛下厚望。
若被陛下知道……
想到江清淮的模样,叶从南不由揪心,一贯与人交好、不善结仇的他,此次也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了。
叶从南信任傅羡之,将话摊明白说给他,傅羡之却惊得直瞪眼:“陛下真对你这样说?说等着你三元及第,便封你作帝……帝师?”
“文瑾啊,你过这么好,怎么都不知告诉兄弟一声?”
叶从南有些尴尬:“事还未成,哪有大肆宣扬的理?”
傅羡之细想了一下,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你这样子得罪世家,也不是个办法啊……”
他蹙着眉正琢磨,外面忽而传来一阵细而尖的声音,竟是福公公专门来给叶从南送伤药了。
傅羡之跟在叶从南屁股后面,听着福公公,如今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对着叶从南嘘寒问暖,只是一小瓶伤药而已,还大老远亲自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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