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深阴冷的长廊,才是死刑犯们关押的地方。
那狱卒对着挤在一起的、各各都如乞丐一般的人们喊了一句:“裴哲出来。”
便有一个身形高大、过分瘦弱的男子站起身来。
他原缩在角落,此刻还得慢吞吞穿过众人,才来到门前。
裴牧看见他朝狱卒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问:“官老爷,您找我什么事?”
“有人来找你。”狱卒指了指站在身后的裴牧,“去吧,一炷香的时间。”
裴哲抬头看来,见是一个穿着雍容富贵的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他又挂上那谄媚的笑容,对裴牧哈腰献媚:“敢问,您是哪家的贵人?”
“裴哲。”裴牧沉沉叹了口气,看着他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兄长……”
他的声音也跟着沙哑起来:“我是阿牧,你仔细瞧瞧,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牧……”裴哲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两遍,却摇头,“您别逗我寻乐了,我们裴家人,早死绝了。”
“我没死。”裴牧上前拉住他,“当年你被拉去参军,告诉我爹娘早早替我拟好了表字,说叫远之,你说这名字寓意好……还把爹的玉佩给了我,说如此我到了远方,也能平平安安……”
听他事无巨细说起当年的事,裴哲也红了眼圈,他捧着脸失声痛哭:“弟弟长大了,你比大哥出息,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两个……”
“哥……”裴牧突然跪在地上,抱着裴哲的腿,哽咽了半晌,才继续开口,“弟弟没死,我找到他了,他现在很好……你等着,我也会救你的,我们兄弟三人,还能团圆……”
听裴牧说会救自己,裴哲却猛地推开了裴牧:“阿牧,我这件事情很棘手,你别管了,乖乖回去,就当我……就当从没见过我,不要妄图插手救我……”
裴牧被推倒在地,失神地看着憔悴的兄长。半晌他咬了咬牙,起身便往外走,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拒绝:“我会的。”
裴牧在心中盘算该如何是好。
劫法场是最差的法子,且不说他有清淮放不下,想带着重伤的兄长离开也难如登天。
而且他对兄长判罪一事还不甚了解,又无权去调查案底,只能去找林珏。
林珏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们也有交情,但想要让他帮自己徇私,只怕还得出血。
且这人只爱刀剑,而他手中最好的那一柄是清淮送的……
第110章
想到那柄剑。
裴牧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了解江清淮,若是清淮知道这是为了救兄长不得已的选择,定然不会反驳。
可就私心而言,裴牧却不大舍得,日后可得想办法再把剑赎回来才行……
裴牧心下这般想,却还是不情不愿,他从书房摘下那剑,再一次仔细擦干擦净,用昂贵的檀木盒放好,再拿锦布包好,才松下口气。
前去林府约林珏。
听说裴牧亲自来找他,林珏惊讶之余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他其实消息不算灵通,今天才刚刚得知陛下和裴牧正式在一起了,就这还是从司马鹤那边听来的。
据司马鹤的描述,陛下公然同一名男子在街上热……热吻……实在是……情难自抑到艳煞旁人。
司马鹤来寻林珏,一来是分享见闻,二来则是打听裴牧到底是何许人也。
裴牧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中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何况身份也特殊,林珏也不敢多说,只装傻说不认识。
谁知刚送走了司马鹤,裴牧这家伙就赶到地方来了。
去门口的路上,林珏心下想的是——
裴远之这家伙总算想起他的好,回过神来知道好好感谢他了!
小皇帝那么大方,他手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看见裴牧后,林珏眼前顿时一亮。
目光被裴牧身后的箱子紧紧吸引,他绕着裴牧转了两圈,捏着下巴道:“这是给我的?”
看这形状,像是把剑。
早先陛下让那些军工厂的人弄出不少好剑,可斩铁甲三十,简直神兵利刃!
但这东西小皇帝专门交代要先紧着边关,京中本就没剩下几把,还都被他爹和那群辈分大的武将抢了个精光。
林珏虽然在小皇帝面前,勉强还算得脸,但他和齐时村,直到现在,还一把都没捞到呢。
没想到今天能沾裴牧的光。
林珏心下暗暗称奇,心想还得是枕边人。
一边哥俩好地拉着裴牧往林府走:“说说,大驾光临,找我什么事啊?”
裴牧推开他的手,等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才道明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有事相求。”
听裴牧说有事相求,这更是个稀罕事,林珏的神色严肃了几分。
裴牧轻咳一声:“你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又背靠林大将军,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林珏的眼皮抽了抽:“我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剑盒上,心下不免讥讽——
那您是什么?哦对,枕边人是吧。
看林珏的目光几次三番落在那剑盒上,裴牧就是再不情愿,也狠下心来拆开布巾,递给林珏:“这是清淮送我的一把宝剑,此剑锋利无比,一看便价格不菲……我将它赠与你,便当是……”
他话还没说完,林珏便猴急地打开了木盒,看见里面那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宝剑,他欢喜地叫唤了一声:“裴远之,你这次可是很有诚意啊。”
他小心翼翼将其中的剑捧了出来,拽了一根头发,吹到剑刃上,看着那头发瞬间断成两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那群老头子舍不得给我一把,看一眼都嫌我,啧……”
他抱着剑,望向裴牧:“真给我了?”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忍痛不再看那剑。
林珏便欢呼一声,继续打量起来,不单单吹毛立断,这剑面上还刻着纹路,真是……
“这不对啊。”林珏突然叫唤起来。
“哪里不对?”裴牧不明所以看向林珏,心下有些紧张。
林珏却紧蹙眉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剑上的花纹,又看向那剑柄上镶嵌的玉是,试探性地摸了摸,又叫唤道:“这不对啊。”
“那你还我好了。”裴牧心下烦闷,清淮送的东西,哪里能有什么不对。
他上前要拿,却又被林珏一把躲过。
林珏不好意思地朝裴牧笑了笑:“剑很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再让我看看,再看看。”
裴牧冷着脸看他。
林珏却根本无暇顾及裴牧,又细细将这剑上的纹路,镶嵌的玉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宝剑确实是宝剑,只是……为什么是尚方宝剑啊!
这刻在剑上的龙爪,你说没看清也就算了。
但这镶在剑柄的玉石可是皇家才能用的龙涎玉啊,你是眼瞎吗看不到?
林珏震惊地瞪向裴牧,但裴牧正抱臂站在一旁,所以林珏的目光先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
这玉佩看着也不对劲啊……
“你给我看看这个。”林珏指着裴牧腰间的玉佩,“摘下来给我看看。”
“这个不行。”裴牧见他又开始惦记清淮送的玉佩,忙将玉佩藏进怀中。
这是清淮最先送他的那枚玉佩,质地上乘,意义非凡,可不能随便送了林珏。
但到底有求于人,裴牧轻咳一声,忍痛道:“你若是喜欢这样的,家中还有许多,我可以送你几个别的。”
“许多?”林珏才不信。
就当裴牧身上这块是龙涎玉做的!
就当陛下是一时糊涂,但那可是龙涎玉啊!
象征皇室地位的龙涎玉,就连皇后不能用的!
你家是皇宫吗?还放了好多?
“你怕不是看走眼了。”林珏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谁了,“你肯定没看仔细。”
“不是的。”裴牧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什么,摘下了自己的发绳。
只是个简单的发绳,用最简单的红线密密麻麻织就,但发绳的最末,挂着一个透亮的玉环。
裴牧将玉环递给林珏:“是这种玉吧。”
林珏捧着那玉环,细细看了三遍,才确认自己没看走眼,正是货真价实、价值连城、正常人不识货,识货的人也不敢带的龙衔玉……
不是皇宫,胜似皇宫啊。
“你很喜欢吗?”
裴牧有些看不懂林珏的表情,说不出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是嫉妒还是不嫉妒,只能试探道:“其实家中也不算很多,这样的发绳不过五六个,款式不一……是清淮说带这种玉好看,硬塞给我的。”
“再小些的玉佩、玉环也有,但我身上这个不能送你,这是清淮送我的第一枚……以前我都不舍得戴出来,还不是今日要去见叶从南那混……咳,扯远了,既然你喜欢玉佩,剑还我可好?”
林珏在裴牧一声声清淮中渐渐失去理智,直到听见裴牧要剑,他才回过神,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剑推给了裴牧:“还你还你。”
看裴牧一脸珍重地将剑收起来,林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是陛下。陛下,陛下您糊涂啊!
等裴牧收好了剑,心情明显好上不少,他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说起兄长的事:“我想救兄长,奈何人微言浅,若是以前,我大可拼了命去做,但我答应了清淮,不能再不管不顾地拼命、伤他的心,所以才……”
听裴牧絮絮叨叨地说来龙去脉,林珏却只想给裴牧磕个头。
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对裴牧说:
祖宗,您来找我做什么,您直接拿着这剑去牢里转一圈,别说免自己哥哥死刑了,就是给他封侯拜相,赏黄金万两,那都没问题啊。
可林珏不敢说,毕竟小皇帝还没啥也没说呢。
他讳莫如深地严肃道:“这事我帮不了你。”
裴牧眉头紧锁,不知道林珏为何突然变了卦,果然还是玉佩的吸引力不够大?
随后又听林珏道:“但是你家那位,他估计能帮你。你去他耳边吹吹枕边风。”
裴牧当下皱眉:“我不愿让清淮涉险。”
林珏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合着我就能涉险呗?”
“你在朝中有所依仗,又是皇帝所信赖……处理这案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听裴牧又开始他的老一套,林珏强忍住说话的欲望,只能在心中暗骂——
您家那位才是完全不会涉险,只一句话的事儿!
求您了,祖宗,去吹吹枕边风吧!
那真的是康庄大道,给媳妇说句好话吧,哪怕就一句呢,那是自家媳妇,不寒碜!
可他心底万千,却苦于有口不能言,看着裴牧仍旧不死心的纠结模样,直接黑着脸把裴牧推走了。
裴牧一头雾水地被林珏推出林府,看着林珏痛心疾首的表情,心下发沉:“此事有这般难吗?”
林珏听出他误会,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你去问问你家那位,指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说罢,他便急急关门,可不敢再跟裴牧聊下去。
闹心!
但第二天,裴牧又来约他。
林珏看他带着一箱子龙衔玉出现在自家门口,眼皮直跳。
龙衔玉有价无市,特供帝王,除非是极受恩宠的大臣才可能受赏得到一块。
只一块龙衔玉,说保宗族家室万代无忧,那都能是小的……
这玩意基本相当于玉玺啊……
就算是乱世,哪怕是乱世,你说自己手中有龙衔玉,乱军头子大抵也不敢随意处决了你……
但是眼前,却有这样一个家伙。
拿着成箱的龙衔玉……也不知道皇宫是不是就这么多啊……
水灵灵站在他林府大门前,说要以此为谢礼,求他去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据林珏昨天的了解,不过是因为弄丢了十斤马草……才获刑死罪。
十斤马草啊……
林珏沉沉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了。”
和皇帝勾搭上的乱臣贼子连枕边风都不吹,完全不会以权谋私,清醒地令人发指,这对他们大秦来说,是大喜!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都是兄弟,我帮你应该的。”林珏拍拍裴牧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也别动不动就把这些东西送人,都是陛……都是你们家清淮的心意不是?”
陛下您可真是拎不清啊。纵容这乱臣贼子在京城入户也就算了,还把象征着皇室地位的龙涎玉送了出去,甚至还塞了尚方宝剑给人家!
林珏忍不住在心下咆哮。
裴牧听说他不收,当然高兴至极,这都是清淮送他的,他当然也舍不得。
只是玉佩多得很,他自己一个人又不可能戴得完……比起那剑,这点代价,裴牧也只能取其轻。
没想到林珏如此仗义,裴牧都难得感动。
但很快他便道:“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清淮的好,他在宫中举步维艰,知道的越少,对他越……”
林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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