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和襄王一党互看两眼,默不作声地拉开距离,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周衍知。
满朝皆知,周阁老蒙先帝所托,虽身居高位却从不结党、忠君为国,为朝中清流之首。
能得周阁老支持,这王位才能坐得名正言顺。
事关身家性命,他们想得投入,没注意到一袭白袍不偏不倚地自他们头顶拂过,极其招摇地轻步踏上御座。
“放心,死不了。”
第3章
他这句话成功吸引满朝数十人的目光,半个时辰折腾下来再被这么一吓,心态不好的大臣险些自掐人中,天知道这是上朝还是历劫。
一片惊疑算计中,只有那排太医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平日里看不上乡野游医的心气烟消云散——能来宫里放肆的,要么是嫌命长要么是来挣功名的。
眼前这位一袭白衣却绣着赤红暗纹,老大不小的人只用玉簪束了一半头发,脸长得花里胡哨,又能随意进出宫城,一看就是来扬名的。
还不等满殿的人开口,那人就自顾自地眯起眼,“司命,这么快就不认得师父了?”
“忘了也无妨,旁的就由你来解释,为师救王上要紧。”
司命被这句话定在原处,险些端不住一身出尘仙姿:他师父死了二十年,还是他亲手殓的骨,眼前这人怕不是来找死的。
可此刻不是揭穿这狂悖之人的时机,他向来只做万全之事。司命的身份与巫神相通,有怪力乱神的成分在,南荣承煜给他安个“蛊惑君上”之类的罪名便可当众杀他,暗杀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当务之急是离开宫城,待回了钦天殿他自有后路。
于是他拱手认下,“徒儿等待师父已久。钦天殿有一生阵,师父亲自启阵或有一线生机。”
谢尘信步迈上阶梯,“二位也听到了,我便先带王上去钦天殿。”
不仅襄王和肃王听到了,满朝大臣也听得明白,并信了大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司命这等孤高之人总不能胡乱认爹,况且到时这白衣人若医不好王上,欺君之罪也少不了司命一份。
南荣显把目光从南荣宸身上离开,抬手拦住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问他,”谢尘抬手指了下南荣承煜,“问太医也成,实在不行,周阁老也能替你解惑。”
南荣显一句“来人,拿下”还没出口,人就又被南荣承煜拉开,“神使请便。”
南荣宸是反派大boss,果然不会提前下线,这天降bug肯定是来救他的,否则剧情没法往下去。
这天降的bug肯定也是主角团的。
想到这南荣承煜心思稍定,用看智障的眼神扫了眼南荣显,暗骂一声妈的,病子,可还要顾忌着不能崩人设,“王兄若不放心,着人去守着便是。”
“只是听说王上入东宫那年中毒昏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王兄离开寝殿。”
“再者说,王上若知道肃王兄百般阻挠神使救他,再误会了肃王兄可就不好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根据剧情,当日南荣宸说是让南荣显这疯子滚出去。
南荣显自然记得,扫了一眼那群不中用的废物太医泄愤,“本王与王上的关系轮得着你来置喙?”
南荣承煜没再作声,就嘚瑟呗,等他登基第一个收拾南荣显这个神经炮灰。
见襄王也称这白衣人一句神使,满朝文武对这人神使的身份信了大半。
传说巫神世代护佑临越,司命能通神谕,司命的师父当然当得起“神使”二字。
神使亲临,看来王上命不该绝,襄王肃王两党又互看一眼,双双庆幸方才没妄动。
庆幸之余又不忘鄙夷一句,对面的老不死平日叫得挺欢,真遇到事儿缩得比谁都快。
谢尘颇有风度地微微颔首,俯身拨开帝王面前十二道冕旒,又将其放回原处理好,随即揽上南荣宸的腰,轻巧地把人揽进怀里。
南荣宸身上未干的鲜血染上那袭月白衣袍,汇进暗红纹路中,将其染得鲜红,隐隐流动,分外诡异。
这般变化没逃过周衍知的眼,他将信将疑地开口问询,“还请神使告知王上伤情。”
谢尘微微皱眉,在数道目光注视下开口,“伤得不重,就是眼哭红了。这腰也不过盈盈一握,可见为国操劳。”
这叫伤得不重?王上会哭?这些是重点?这话简直有辱斯文,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是臣等之过,日后定尽心辅佐王上。”
这话原只是客套,可亲眼看到王上无知无觉地依偎在这神使怀里,帝袍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整个人生气全无,一众老狐狸倒难得生了点真心。
王上十四岁入东宫,在朝听政时屡出良策;十六岁随军出征连下西吴五城,打下疏勒等蛮族小国;登基以来着手肃清朝政已见成效,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只是可惜,注定做不了临越之明君。
“诸位误会,本使并无问责之意,不过是恰好见诸位个个身宽体胖,随口提上一句。”
这话一出,众臣险些挂不住脸色,又是周衍知上前岔开话题,“那便有劳神使照看王上。”
“周阁老言重,”谢尘抱着怀中人走下最后一节白玉梯,“本使久不涉尘世,也是头一次见逼死君王的事,权当看个新鲜。”
神使这口舌恐怕肃王来了都得退让三分,何况他们。别说开口辩驳,恐怕应和一句都要得个新罪名,满朝大臣索性闭嘴装死。
见满朝无人再言语,谢尘留下一句“告辞,王上本月休沐,朝中事宜诸位看着办即可。”便飘然离去。
送这尊大佛时,众臣心性已经磨炼得差不多。是以那声尖细刺耳的“太后驾到”入耳时,他们已经没多少波澜,走流程一般跪下行礼静待后文。
一贯以温柔从容面示人的太后撑着雪棠的手急急走来,一脸担忧,“周阁老,王上人在何处,可有大碍?”
论血缘亲疏,襄王和肃王身份最高,可太后素来对他二人冷淡疏远,这一声“周阁老”不仅于无形中向朝臣证明这点,同时又彰显对周衍知的信任。
自然,太后的拳拳爱子之心也让人动容。
南荣承煜静静看着他这真正的生母表演,放到现代,奥斯卡没太后他不看。
趁太后与周衍知周旋的空当,他弯腰拾起地上断成几截的玉片,拂去灰尘妥帖地收进袖中,再抬头时眼中异色消失得干净,迎着南荣显嫌恶的目光真诚地笑了下。
南荣显回以冷嗤,又看了眼空着的御座 ,拂袖退朝。
得益于他平日的做派,没人去拦他。盼望着安稳退朝的众臣也只能对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艳羡。
“那便好,那便好,巫神佑我临越,护我宸儿,”太后听完周衍知的话几乎喜极而泣,“此事实在蹊跷,王上素来心性坚韧,定是受人蛊惑才会…才会如此。哀家听闻这剑是高忠呈给王上的,便从他开始查,定要严惩谋害王上之人。”
“朝政之事哀家一个深宫妇人所知甚少 ,还要有劳周阁老。不知王上可还有何交代?”
南荣承煜拱手作答,“启禀太后,王上令儿臣与肃王共襄朝政。”
太后眉目间染上两分不满,“且不说这口谕是否为王上本意,储君未立,两位王爷摄政恐怕不合规制。”
南荣承煜温声答话,“母后说的是,儿臣不堪大任,但愿竭力为王上分忧。还望周阁老多多指教。”
周衍知得赐龙头杖,是两朝元老、当今首辅,于王上有恙之时主持大局无可指摘,“王爷言重,此乃老臣应尽之责。”
周阁老如此说,向来不涉朝政的太后也就别无二话。
襄王一党略有几分欣慰,襄王向来不怎么精明,好在这次没直接把王上禅位于他的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歪打正着地扯上肃王、请深得太后与王上信任的周衍知坐镇。
如此一来既能暂领朝政立下威望,又不至于背上逼迫蛊惑王上禅位罪名。
可他们一句大智若愚还没夸完,就听到襄王哪壶不开提哪壶,“儿臣也会尽快筹得粮草,不会误了出兵月氏之机。”
他们怎么不知道襄王有筹粮的本事?
不出所料,明面上的支持者都一脸菜色,在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南荣承煜早就觉得他穿的书八成是古早爽文,爽点一个比一个老套。
相比之下,筹粮这个剧情点是他自己选的,不算太无聊。
按部就班地铺垫完爽点后,他望向御台上染血的王剑,有反派boss的爽点才叫爽点。
*夜半时分,月上柳梢。
雕花木窗“吱呀”两声,微凉夜风吹动烛火,火光随之乱摇,南荣宸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然后明白自己怕是没死成,心中一阵燥意,系统又不长眼地出来扰他。
[系统365:恭喜宿主完成出兵月氏任务,但请规避侥幸心理,严格遵守剧情安排。]
南荣宸不想知道任务怎么完成的,只觉得厌烦,“是你救了孤?”
[365:宿主顺利完成任务,作为奖励,维持宿主生命体征直到被主角团救助。]
[恭喜宿主,当朝禅位自刎,昏君人设立体度加一,主角团魅力大幅提升。]
[检测到宿主超凶,即将进行心理疏导,据目前书评数据分析:反派南荣宸狠辣温柔,身娇体软,超绝美强惨……
建议疏导方式:有点脾气怎么了?宠着呗
……]
[365:任务二,借春猎折辱赫连翊。]
乱七八糟的南荣宸一句没听进去,也没心思去猜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也暂时不想管是哪个不长眼的救了他。
活都活了,就先睡一觉。
系统仍在喋喋不休,又报起了违规评论。他扯了下锦被侧过身去,倏然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摸向枕下。
于此同时,[系统365:滴滴滴,系统错误!]
多年来的谨慎猜疑早已如附骨之蛆,南荣宸寝宫的枕下放着把匕首。
按理说他此刻必定不在寝宫,可那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却在此处,他来不及多想,将刀刃横在一段洁白脖颈之上。
面前那“人”不要命地靠前,脖颈穿短刃而过,不见血肉。
南荣宸上辈子不信鬼神,可既然他能重生,现在倒也接受良好—这“人”皮相姣好却透着森然寒意,再加上眉心一点诡异的红痕,多半是索命恶鬼。
那鬼东西屈起二指还贴近他眉心,带来冰凉触感,“啧,白救你了。”
“本座还周到地替你取来枕下的匕首,喏,连你跟人定情这枚同心结都取来了,你就这么报答本座?”
第4章
原来是这东西救了他,南荣宸仰躺在榻上转了下手中的匕首,“这世道鬼物也能救人么?”
人神鬼魅都来追随效忠,南荣承煜不愧是主角。
鬼物像是受不了别人的话落在地上,立刻接上一句,“啧,没规矩,不想死就别动。”
南荣宸想死,所以他抬手掐住鬼物的脖颈。不出所料,鬼物按上他眉心时,已经有了人形。掌心冰凉如玉,手感还不错,“什么东西也敢来跟孤谈规矩。”
鬼物丝毫没有反抗,气急反笑,扼住他的手腕缓缓贴近。
二人间距离寸寸缩短,南荣宸手上力道加重,希望这鬼物一怒之下,能将他一击毙命。虽说最近死得有点多,也都没死成,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被系统烦得觉都睡不安生的日子,他一个骄奢淫逸的昏君怎能受得了?也就顾不得死在谁手里。
几息之间他唇上一凉,整个人随之无法动弹。
被鬼物碰了下而已,他还不至于没出息到僵住的地步,是被施了定身术法。
看来这鬼物走的是吸食阳气的路数,配上那副皮囊,是志怪话本里的艳鬼无疑。
这过程慢是慢了点,但胜在一点不痛。南荣宸满意地准备闭上眼静待死期。
窗外猝然响起一声惊雷,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系统刺啦几声消失的动静,艳鬼又在他耳边开口,“本座没有杀人的爱好,松开。”
南荣宸身上的术法随之消除,端起喜怒无常的昏君做派,抬手手重新握上鬼物脖颈,“没用的东西。”
“小白眼狼,知道本座是谁么?小时候还会规规矩矩地行礼祭拜,”谢尘揉了下自己脖子,又不安分地将手将手伸向眼前这人脸颊,“手感八成也大不如前。”
祭拜?两辈子加起来南荣宸也只承祖制祭拜过巫神。彼时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也只是做个表面功夫。
见他还不说话,谢尘手指一勾,一枚同心结自君王枕下飞出,落在他掌心,“难不成是怪本座轻薄于你,污了你对那帝师的情义?”
他没兴趣管这人间情爱之事,不过是见南荣宸不应声逗弄一下。
南荣宸没看那同心结一眼,“巫神有名字么?”
谢尘正琢磨着这小白眼狼的心思,有问必答,“谢尘。”
南荣宸重复一遍,“谢尘,你看孤命相如何,能做千古一帝么?”
谢尘毫不犹豫,“本座自会助你。”
他定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神,历劫醒来身上多了九重命契,不知哪个闲人干的好事。
所幸凡世君王所愿无外乎统一九州。天下三分已久,也是时候合而为一,此事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助这冤家契主如愿便是。
只不过南荣宸年纪不大心思倒深,当朝自刎不说,神魂竟不愿苏醒,心口伤处也迟迟不见好转,颇为棘手。
南荣宸闻言勾起无害的笑容,这辈子真是精彩,不仅有个妄图管束他的系统,连巫神都亲自下凡来诓骗他。
上辈子他钟情帝师,生怕亵渎明月,唯一放肆之举便是让帝师替他挽发。
他指尖勾起谢尘垂落的白发,“谢尘,你们神仙都这般好看么?”
谢尘闻言一怔,这点微不可见的变化尽入南荣宸眼中,“孤对你一见倾心,可否也让孤看一看你的心?”
都说神仙无情,这话果然噎得谢尘无话可说。手起刀落,那把镶金嵌玉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进谢尘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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