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王上收下苍梧玺印。”
南荣宸是个好国君,南梁子民受其庇护,再无种姓阶级之分。
南荣宸不想收,也懒得琢磨赫连翊在演哪出戏,但苍梧玺印已经奉到眼前,他就当见个新鲜,伸手碰了几下,拇指上的血玉与之碰出声响。
赫连翊瞧着那只骨节匀称的手,不用赫连昭说他便知道,白而好看,指根处有薄茧。
他觉得那几道青色血管都是冷的。
他将苍梧玺印又递上前几分,突然被赫连昭死前的话带偏——南荣宸收下玺印之后,能不能也摸摸他的脸?
他会捂热南荣宸的手,不让他受半点凉。
可南荣宸看过之后,对大苍玺印没来兴趣,“赫连昭说得不错,孤是从上京败逃而来的,赫连翊,此时是你动手的大好时机,再装就没意思了。”
“杀了孤,疏勒子民更会觉得疏勒王骁勇,孤的疏勒王才能拿稳苍梧印。”
他这话目的不纯,与往常真心寻死不同,主要是为了试清赫连翊的目的。
八成是系统做的,赫连翊头顶的仇恨条没了,否则他也不必再问。
赫连翊莫名心慌,下意识去扯天子的手,身子随之直起来几分,看向南荣宸的鹰眼中没了往日的阴鸷狠厉,“王上,疏勒归降临越。”
“自今日起,赫连翊奉临越天子为主,无有二心。”
他没得到回应,身体又向前倾去几分,可他已经献上手里最重的筹码,只能无力地重申,“王上,南荣宸,赫连翊向大苍神明起誓,我不再恨你,我忠于你。”
“我不会杀你,我会倾力助你护你。”
南荣宸淡淡一笑,“孤的疏勒王如此忠心,不如明说,是想从孤这处要些什么?”
看来赫连翊至少今日不会杀他,他第一次没觉得厌烦或者无趣。
邺城他还没看遍,谢尘…的狐狸犬还关在客栈。
看在这个份上,他多等谢尘几日。
得到什么?赫连翊从未想过,遵王命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转而说了自己留了三日的话,“三日之前或者更早,疏勒内乱,同脉相杀。此乱是臣挑起,臣却不觉有罪,疏勒和邺城百姓无不迎臣为王。”
“今时是赫连昌好战不仁,往日是疏勒强行征兵,屡次挑起边疆内乱,两国难安,以战止乱,王上…无罪。”
“…赫连翊不会杀王上。”
这番话没在南荣宸心里掀起半点涟漪,战与不战之论,古往今来多少人都不曾论得分明,他当年也不是奔着“无罪”去的。
他垂眸命令,“松开。”
“孤既然起兵,就能担得起骂名,有罪无罪有何好在乎的?”
“忠心”他没少见过,既然赫连翊要献上真心,他回之与同样的真心相问,“襄王,南荣承煜,好看么?”
赫连翊正被还没散去的害怕以及南荣宸的冷淡折磨着,骤然听了这个问题,怔怔看向南荣宸,嘴唇动了几下都没能说出什么。
他不懂南荣宸是何意。
南荣宸却懂他因而震惊,也不点破,明知故问,“看着孤做什么?难不成觉得孤好看?孤比你那襄王还能入你的眼?”
赫连翊这次答得很快,也很诚实,毕竟他早知骗不过南荣宸。
“怕…说错话惹得王上误会。”
“…好看。”
“无人能与王上相比。”
南荣宸听得发笑,甚至要反省自己做反派做得太坏,都把赫连翊逼成这般模样。
他得了趣,重问一句,“孤再问你一次,想从孤这处得到什么?”
赫连翊垂眼不答,只差一寸,他的脸就能被南荣宸碰到。
南荣宸抬手取下赫连翊头上的黑羽盔,“孤早便觉得你这头骨不错,想要。南荣承煜也一样,早就想要孤的项上人头。”
“赫连翊,你要忠于孤,怎么继续对南荣承煜痴心一片?是个麻烦。”
“大麻烦。”
赫连翊总算反应过来,从脖子一路涨红到耳朵尖,又不知如何解释,“王上…误会,还请王上告知,为何会这么以为?”
他是与南荣承煜一早相识,有几分交情,可他们都是男人,男人怎么会心悦男人?
自证是一大蠢事,只是讨个乐子,南荣宸犯不上为此多想多说,左右当下无事,他选择给旁人找不痛快,“疏勒王好容易才对孤泯了仇怨,孤不舍得你再为了旁人与孤反目。
不如你在忠心之后添上几笔,弃了南荣承煜,改为对孤痴心?”
赫连翊心跳如鼓擂,视线落进南荣宸眼中,他想起赫连昭的话,南荣宸太招人,从前紫宸殿就有裴濯。
他比不得裴濯的清冷样貌,不能讨得南荣宸垂青。
南荣宸只在罚他时碰过他。
他只有一方大苍玺印,他想换奖赏,“王上…”
可南荣宸没给他机会,语气骤然冷下来,“疏勒王的忠心就这么拿不出手?”
“带着你的玺印滚出去,着人去找司命。”
赫连翊自知差事做得没能让南荣宸满意,无话可说,缄默起身去执行王命。
迈步而出前一刻,他又想起什么,回身行礼,手搭在自己心口处,“王上若想回京,臣送王上回京,若想流连山川大漠,臣也随王上同去。”
“若还看得上疏勒王廷,随王上赏玩。只请王上,保重身体。”
南荣宸没看他,不过没关系,医者会治好南荣宸,他会抓司命来换赏赐。
可他刚抱着黑羽盔出殿门,有侍从来报,“启禀王上,景元军昨日大败疏勒,今日已经率军闯到疏勒王廷来平乱。”
南荣宸听完整句话,闲闲一问,“柳大人来做什么?”
侍从听了一串极动听的声音,抬眼去追溯源头,是他从没见过的神仙人物。
漂亮好看到侍从都有些后悔,就该多与柳元泰套几句话,就能多与神仙人物说几句话。
南荣宸本就是随口一问,无意为难侍从,“让他进来。”
甲胄想接的声音时响时止,柳元泰走进殿中,“王上智勇双全啊,臣已经着手去安排,让天下人都知道王上此番仅靠一人入疏勒王帐斩杀赫连昌。”
第80章
王上?侍从随之“扑通”跪在地上, 疏勒上下无人不知,三日之前,临越王上南荣宸携大苍神谕斩杀赫连昌。
替疏勒迎来新王与希望。
他没想到南荣宸竟在疏勒王宫, 临越王上跟传闻中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相反。
脚步声响了几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起来吧,孤有这么可怕?”
侍从缓缓抬头, 脸红成夏日里的桑果, “不,不怕的。”
南荣宸两辈子的喜好半点没变,这小侍从长得圆滚滚的,脸颊上还带着两坨红晕,想捏。
但这小侍从跟陈平不一样, 小侍从怕他, 他很遗憾地换了方向, 转而握住小侍从的胳膊, “不怕就起来, 今日通传得好。”
可惜,他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件,转而看向赫连翊, “疏勒王,替孤赏他。”
小侍从顺着胳膊上的力道起身,被南荣宸一通夸奖迷得晕头转向,临越王上还带着好闻的香味, 果然是大苍神派来救世的!
赫连翊再度折返,得了这么句吩咐,又见南荣宸亲自扶一个毛头小子侍从起身, 心中一阵羡慕嫉妒,“是,王上。”
他打发小侍从出去,接过柳元泰的话说起正事,“当日王上昏迷不醒,臣便擅作主张,借疏勒王帐那晚之事替王上造势。”
“臣知道数日之前神迹降临,是天子有冤,他声音一顿,他不知南荣宸离京的具体缘由,但他也已经反应过来,南荣宸不会败逃,方才那番话多半是试探。
他不能让南荣宸对他再多疑心,“王上亲自来边境斩杀赫连昌,其后缘由臣不敢妄断,但机不可失,臣并未封锁消息。”
“臣以为,可借此事再得民心,于王上有益。”
柳元泰抿唇听完殿中几人的话,瞥了眼赫连翊,拱手接上,“光是不封锁消息有何用?临越百姓也该知道。王上放心,臣今日已经派人去做,明日之前连上京百姓都会知道此事。”
“臣先替百姓请王上尽快回朝理政。”
南荣宸一一扫过他二人的忠心模样,简直想鼓掌表示佩服,配合得如此完美。
消息传到上京的真实目的恐怕是:上京那帮王公皇亲,尤其是主角团,都将彻底知道他没死,还会知道他在疏勒。
是他错怪系统的剧情,这剧情倒真合理。
他唇角勾出笑意,“是么?襄王摄政,孤很放心,不急着回京。”
“再者说,柳将军觉得孤因何离京?百姓该怪孤不理朝事才对。”
这明显是试探,柳元泰庆幸自己人在边疆也时刻留意京中动向,更是着重跟着文侯在四方馆中的策论学了很多说话的技巧。
他拱手答得自信,“王上刚登基一年,先帝在时积弊甚多,若不设法先稳朝局,正如盖房子根基不稳,迟早会危及临越国势。”
“百姓自是会懂王上的苦心。”
南荣宸已经站回沙盘前,柳元泰这话着实中听,他只当信了,转而又问,“柳将军有空来此,可是月氏已经归降?”
柳元泰再度拱手,“王上英明,疏勒大乱三日,月氏少了一支助力。有王上在,赫连翊自然也不敢支援月氏,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景元军乘胜打到月氏王廷,月氏王已然归降。”
大军开拔之日,西夏眼线好巧不巧出现在久宁门,他当时就知道跟赫连翊脱不了干系。
他手握景元军,是要明哲保身,免得落得跟陆军同样的下场。
可不代表他能容得下与西夏勾结的赫连翊。
所以他赌了一把,严密监视,不让赫连翊与月氏作战,免得赫连翊与月氏暗中勾结。
王上下旨重审陆氏之案的消息传来,他决定纵容赫连翊回疏勒夺权。
他早就看不下去赫连昌的嚣张派头,在邺城之外屡生事端,周衍知却塞了一堆理由不允他插手。
赫连翊拿下疏勒之后,若有二心,邺城守卫和留守的景元军会诛杀赫连翊与疏勒残兵。
疏勒内部互咬完,临越刚好能当黄雀。
他自有一番说辞应付周衍知。
幸好他赌对了。
王上准许陆揽洲长留上京,还下旨重审陆氏旧案,诛杀太后。
甚至,他从陆揽洲亲笔写的信中得知,当年太子非但不曾利用陆家之事向先帝表忠心,还曾替陆家求情谋后路。
王上…很有可能不像先帝一般忌惮军权,若如此,他何必与周衍知为谋?
算计来算计去的,打仗都打得束手束脚,太他娘的憋屈!
南荣宸听了这个消息,心情好上几分,疏勒这趟没白来,“等疏勒和月氏稍加安稳,孤便如你们所愿,回京。”
“无事便退下。”
连柳元泰都看出王上精神不佳,也是,王上单枪匹马闯疏勒王帐,据说身受刀伤,是该好生修养,“臣告退。”
他握着剑柄踌躇半晌,还是顿步拱手,这句是他自己的意思,“臣斗胆奏秉一二,周阁老年迈,襄王又…,总之,请王上谨慎用人。”
南荣宸觉得稀奇,没接话,敛眸又拾起一枚玄旗。
许是疏勒王帐那一场杀得太痛快,他再次想起第一次入军营,先帝曾对他说的,“临越玄旗主杀伐,以战止乱,可合九州。父王希望,阿宸能让临越玄旗插遍九州。”
别的不论,自开蒙之日起,他蒙先帝亲自教养,尽得先帝言传身教,终身难忘。
赫连翊在满殿静默中欲言又止,最后也说了句,“臣告退。”
南荣宸看出他想说什么,索性遂了他的愿,“届时由你派人护送孤回京。”
不带疏勒士兵回京,如何坐实他勾结疏勒的罪名?
跟上京那些人比,赫连翊决计不是演戏的料。
赫连翊眉梢上都是惊喜之色,“臣遵旨。”
南荣宸应该是终于肯相信他,相信他不会杀南荣宸,才会允他护送。
等打发了赫连翊和柳元泰二人,南荣宸将手中的玄旗分别插在疏勒和月氏。
这辈子进展不算慢,拿下月氏之后,天下二分,该与西夏交战。
不过,与他没什么干系。
殿门之外,柳元泰和赫连翊并肩而行,率先开口,“世子,或者本将军该称世子一声疏勒王。
本将军知道疏勒王与襄王有交情。看在同军一场、又同在王上面前进言的份上,本将军劝疏勒王一句,襄王不能坐龙椅。”
赫连翊握着刀柄目视前方殿上的大苍玺印,“本王自然懂得。”
自赫连翊入景元军,除了一门心思想回疏勒,最开始使过两次次绊子阻拦他出兵月氏,其余还算安分守己,柳元泰上下打量赫连翊一番,“月氏屡次与疏勒勾结,在边境挑起战乱,受苦的不止是临越。”
“百姓本该通商互利,而不是各自困守贫瘠之地,疏勒王明白么?”
赫连翊已经明白,“疏勒和月氏,愿与临越永修为好,赫连翊,不会背叛王上。”
柳元泰闻言微微颔首,算赫连翊明理。
*于此同时,周府正厅笼罩在阴沉天幕之下。
南荣承煜自以为已经冷静下来,可还在又看了眼手中的线报,“周阁老,学生以为,当早日迎王上回朝。”
周衍知一双浊目都比往日清亮几分,大抵是被气的,“襄王如今手中有何筹码?襄王可知王上会以何名义回朝?”
不过半月之间,陆家旧案翻了,牵扯到几位清流老臣,大理寺和刑部揪着应无舟的案子不松口,最终**大白于天下,是他费心筹谋才保住南荣承煜的贤王清名。
他的门生方鸿折在萧元倾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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