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向前走和往回看都会让阿缇琉丝痛苦, 那么他只想告诉阿缇琉丝,我会带你走向第三条路,只要你幸福快乐, 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
阿缇琉丝缓慢而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他微微仰头看着追随了自己两世的副官,有些无奈地说:“真是一模一样的问题啊。”
前世,夏盖同样问了这个问题。
在他知道一切的真相后,他同样对阿缇琉丝说:只要您对我点头,我立刻带您离开这里。
那时的夏盖近乎绝望地对自己的主人如此哀求到。
他之所以绝望,不是因为他无法带走阿缇琉丝。只要阿缇琉丝点头,这个帝国就没有人可以拦住他,如同多年前阿缇琉丝想让他杀谁,这个帝国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一样。
他绝望是因为他比谁都知道,阿缇琉丝不会点头的。
明明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阿缇琉丝却永远不会去做。
他的主人,永远不会抛下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那时被雪蔷薇包围着的阿缇琉丝,看着俯身哀求自己的副官,微笑着抚摸夏盖的绿眸,美丽病弱的雄虫对副官说:如果我放弃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阿缇琉丝是被无数饱含着希冀的人们,用刻满伤痕、淌满鲜血的双手托举起来的神迹,如果连他都放弃了,那么这个国家将再也没有人可以对抗神教。
其实除了夏盖,前世很多人都对他说过:离开这里吧。
不是只有夏盖爱他逾过一切,不是只有夏盖在意他快乐与否,可这些人同样被他坚定拒绝——
牺牲了那么多虫族,流了那么多的血泪,这最后一剑无论如何都要挥出。
“这个问题,我曾经回答过你了。”从回忆里抽身,阿缇琉丝平静地说,“所以换一个问题吧。”
有时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夏盖已经知道阿缇琉丝曾经的回答是什么,如今的回答又是什么。
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的巨蛇意志和勇士之心。
夏盖是阿缇琉丝最锋利的剑刃,如果这是主人的意愿,那么他会接受。
他依旧痛苦,却绝不会再在阿缇琉丝面前流露,他绝不能让已经处于痛苦之中的主人反过来安慰他。
少将应该一如既往的残酷温柔,也应该始终一往无前,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牵绊。
谁在爱,谁就应该和他所爱之人分担命运。
阿缇琉丝爱这个世界,所以他要分担和神教斗争的命运;夏盖爱他的主人,所以他要去成为阿缇琉丝最能依仗的利刃。
这一刻,夏盖告诉自己要去变得更强,强到可以为阿缇琉丝扫除一切障碍,强到不让任何人能伤害阿缇琉丝。
他想问阿缇琉丝,那簇龙牙最后有没有发挥作用,但却隐隐感觉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夏盖不想再勾起阿缇琉丝伤心的回忆,所以他换了个问题:“……我还能为你的实验做什么?”
他生硬地改掉差点脱口而出的“少将”,却也不想称呼阿缇琉丝为“您”。
不愿再像前世般只能旁观,他不会再仅以忠诚的部下自居。
这个问题让阿缇琉丝很满意,他轻笑着撷下一朵馥郁洁白的花,抬手插在夏盖胸前的金属编花中,整肃的军装由此染上清香。
欣赏了一下自己突如其来的恶趣味,阿缇琉丝凝视着那双绿眸:“去变得更强,去成为我最强大的——”
最强大的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突然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精准的词汇形容夏盖对于自己的意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见证。
夏盖是他所有荣誉时刻的见证,也目睹伊德瑞迩营阵亡后他最失态的时刻。
前后两世,那双绿眸都始终看着他,让他无法抑制地有过片刻的动容与慌乱。
透明的玻璃墙两侧分别站着神明遗留在世间的三具躯壳。
灵巫百无聊赖地坐在玻璃墙内侧,对任何审讯都懒得开口,直到阿缇琉丝亲自前往。
特质的玻璃墙可以阻断精神力,这是首都军事监狱为了收容灵巫,连夜为他量身打造的牢房。
军事监狱的狱长对阿缇琉丝说到,灵巫自从醒来就一直沉默地坐在地上,任何人和他说话都得不到反馈,又因为他是个雄虫,上刑审讯怕他扛不住。
阿缇琉丝之所以来见这个战犯,是为了佐伊。
现在唯一能救佐伊的虫族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满手鲜血的雄虫。
坐在玻璃墙后的灵巫看到阿缇琉丝,眼神跳动了一下,他太久没活动,艰难地爬起身,踉跄着走到离阿缇琉丝更近的地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后者。
他的眼神不含任何具有阵营性的情感。
没有憎恨、厌恶,甚至没有恐惧,哪怕他知道正是眼前这个美丽的雄虫,亲手抓获了自己。
灵巫的眼神就像一个无知无觉的天真孩童,充满好奇心地打量着令自己感兴趣的某种昆虫。
好奇、探究、惊喜。
阿缇琉丝甚至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喜悦。
“你是我的同类。”灵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我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你可以抵挡我的感染,因为你也是——”
还未等阿缇琉丝开口,灵巫就自顾自说起了同类这样的话。
这是阿缇琉丝今天第二次感到愕然。
“我需要你去救一个人。”他收起所有情绪,冷淡地打断灵巫,“除了放你回神教,任何条件你都可以提。”
“回神教?”灵巫诧异地说,“我为什么要回神教?我在这里发现了更好玩的东西。”
他狂热地看着阿缇琉丝,继续说道:“你需要我帮你救谁?救谁都不是问题,只要我可以做到。但是你必须让我再进你的精神海好好看一看,你好像和我不一样——”
被关在军事监狱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苦思冥想为什么当初那个雄虫可以抵挡自己的感染,直到再次亲眼看到阿缇琉丝,一个始终被他忽略的答案浮上心头。
因为阿缇琉丝也是神蜕融合者。
非常简单的答案。
每一具神蜕都有独特的力量,切丝忒的力量是“分裂”,内尔伽勒的力量是“感染”,那么眼前这个雄虫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灵巫急切地想知道。
神教找了这么多年的第四具神蜕就在这个雄虫身上,他却完全没想过给神教通风报信。
他根本不在乎。
不论是神教和帝国的斗争,还是尤那达斯被围剿歼灭,他都不在乎,对于他来说只要活得舒服,在哪活着都一样,谁能控制他,他就听谁的。
武器是没有情感的,它不会去思考掌握自己的一方究竟是邪恶还是正义,它也不在意自己会杀死多少人。
不论是多么厚重的鲜血、多么深沉的绝望,它都不在乎。
唯一能调动灵巫情绪的,就是对精神力的研究,毕竟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赖以吃饭的家伙。
即使被帝国俘获,他也一点不担心,因为他知道帝国舍不得杀他,他知道帝国有太多想要从他身上获得的东西。
哪怕是和魔鬼做交易,阿缇琉丝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佐伊已经没法再等下去。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同意了灵巫的要求。
第52章
“原来是那块兹神血肉。”灵巫看着被推进玻璃监狱中的佐伊, “我是最后一个改造它的人,这东西拿出来就说明领袖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他难得起了好奇心:“这个雄虫是谁?很久没看到领袖这么想弄死一个虫了。”
典狱长敲了敲玻璃墙,警告道:“他是谁不重要, 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情。”
灵巫完全不搭理他, 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只是执拗地看着阿缇琉丝。
在这个雄虫的认知里,只有同样融合了神蜕的阿缇琉丝可以勉强被他归为同类。
阿缇琉丝的目光落在已经面目全非的佐伊身上,轻飘飘地说:“他是你们的宿敌,曾经也差点是你的同类。”
灵巫了然。
原来是融合神蜕的失败品。
那他从小到大可见过太多了,尤那达斯和神教里到处是这样的雄虫。
这个雄虫被兹神血肉侵染得很严重, 出于稳妥起见,灵巫难得放出了自己的翅翼, 调动精神触丝向躺在维生舱里的佐伊簇拥而去。
灵巫的翅翼漆黑到仿佛能够吸收一切光线,如同两个深邃无比的黑洞在他身后展开。
在场所有虫族中,只有阿缇琉丝能看到那活跃无比的漆黑触丝,跳动着落在佐伊身上,所过之处, 所有模糊斑驳的血肉都如灰烬被一口气吹开般脱落而下,在脱离佐伊身体的瞬间就烟消云散。
阿缇琉丝蹙着的眉头逐渐松开。
灵巫没有耍小心思。
所有血肉脱落后,佐伊被第一时间送回帝国医院,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但他身上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各种伤势仍旧需要细致处理。
“现在,应该是你和我的时间了。”灵巫紧紧盯着阿缇琉丝,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热切。
阿缇琉丝不顾周围虫族的阻拦, 悠悠走向玻璃墙的另一侧。
没有任何可畏惧的。
他既然能把灵巫关进这个监狱,就有信心全身而退。
随着阿缇琉丝一步步走向灵巫,他背后璀璨澄澈的翅翼也从鞘骨中逐渐释放出来。
在他进入玻璃墙这侧的瞬间, 来自灵巫的精神力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他的精神海,在这片宽广深沉的空间内四处打量游窜,然后猛地钻向悬挂于精神海中央的精神力本源。
不出意料,下场是被狠狠弹开。
阿缇琉丝冷眼看着灵巫精神力化成的小人摔得七荤八素:“我答应你的条件里,似乎不包括接受你的感染。”
被拆穿的灵巫也不心虚,他偷偷将自己的意识融入了这个分裂体,贼心不死地再次尝试着感染阿缇琉丝。
这一系列举动被阿缇琉丝挑破后,灵巫装憨笑了几下,接着又是一个俯冲飞向对方的精神力本源。
不耐烦地皱眉,阿缇琉丝正想把他踢出去,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本源在他锲而不舍的“感染”中,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轻蹙的眉头再度松开,阿缇琉丝心头浮现一抹不可置信。
非常具有戏剧性。
来自其他神蜕的力量让巴德尔感受到了威胁,这个在阿缇琉丝体内沉睡了多年的神明,似乎是察觉到了挑衅,竟然露出一丝苏醒的迹象。
灵巫尚未意识到大难临头,他察觉到这片空间内的震荡,还以为是自己的感染终于生效,喜形于色地露出邪恶笑容,加大马力撞向阿缇琉丝璀璨生辉的精神力本源。
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没有被弹开。
而是被骤然变大的本源猝然吞噬。
携带着灵巫意识的分裂体,被巴德尔吞了。
整个过程快到阿缇琉丝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关键时刻是灵巫体内的切丝忒迅速出手,切断了这一缕意识。
他见鬼般地睁眼,惊惧不已地望向阿缇琉丝。
如果不是切丝忒,他的意识将被永远困在阿缇琉丝的精神海里。
那是强大到可怖窒息的力量,他终于确信第四具神蜕就在眼前这个雄虫的体内,而刚刚吞噬分裂体的行为,也完全是神蜕被刺激后自主做出的。
被他畏惧看着的阿缇琉丝,正凝神感受着体内精神力本源的变化。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神明伟力。
非常明显的“饱腹感”。
所以,巴德尔免疫之力的本质很有可能就是吞噬。
前世他的分裂体之所以能让雌虫免疫精神力攻击,是因为分裂体将那些精神力尽数吞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佐伊会在神墓中失去精神力本源,因为他没能成功融合巴德尔,所以本源被后者吞噬。
阿缇琉丝的双眸逐渐发亮,要证实这个猜测其实很简单。
眼前就摆着现成的实验道具。
灵巫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将灵巫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后,阿缇琉丝发现对方体内两具神蜕的力量并不均衡。
这个发现也被半死不活的灵巫亲口承认:“切丝忒和内尔伽勒被分成三份,分别由三个雄虫融合,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是我掌握了完整的切丝忒和三分之一的内尔伽勒,剩下两个雄虫都没有我强。”
单从数量而言,融合了两具神蜕的灵巫原本应该比阿缇琉丝更强,但是巴德尔的吞噬之力正好克制残缺的内尔伽勒。
他继续说道:“更多的我不能再告诉你,除非你能保证帝国不把我送上最高法庭。我在神教留下了无数分裂体,就算我死了,神教也可以依靠那些分裂体感染其他雄虫。所以比起杀了我,继续研究我,才对你们更有价值。”
灵巫不关心各种势力间的博弈,但他很聪明,连神迹都能研究明白的脑子,怎么可能弄不明白凡尘斗争。
他很清楚,比起营救自己,神教的首要选项更可能是杀了自己。
帝国反而成了他最能抓住的保护伞。
他看着自己身前双眸发亮的阿缇琉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慢慢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让我活下去吧,我会对你有价值的。”
谁能控制他,他就听谁的。
帝国最高军事监狱位于安提戈涅的地下,自从建立以来,没有任何一名囚犯从中成功越狱过,进入这里就等于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些囚犯的头顶就踩着帝国最精锐的九大军团。
从地底出来后,重新站在日光之下,阿缇琉丝不免恍惚了一瞬,最高军事监狱修建在地底,除了防止越狱以外,还是为了从精神层面摧毁这些囚犯。
永恒的黑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即便他们再穷凶极恶。
阿缇琉丝已经从灵巫嘴里挖出第二个融合了内尔伽勒的雄虫是谁。
但是剩下的最后一个雄虫,灵巫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出来。
这最后一个雄虫的身份,相当重要,以至于灵巫都心生忌惮。
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他可以慢慢挖掘,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长期持有对灵巫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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